高 远
(山东财经大学艺术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
①主要参考《新中国出土墓志》系列、《1949-1989四十年出土墓志目录》、《新版唐代墓志所在总和目录》,并综合以上未收,但于近几十年的书法、考古杂志中所涉及的墓志个案。
②此7种主导书风分别为隋代书风、虞世南书风、欧阳询书风、褚遂良书风、徐浩书风、颜真卿书风、柳公权书风(以下分别简称为隋风、虞风、欧风、褚风、徐风、颜风、柳风)。
因书学界长期为史料缺乏所限,有关褚书对有唐一代之影响仅停留于对当世名家与假托之作的审视,局面一直未曾突破。
新中国成立以来,大量唐代楷书墓志陆续出土。它们大都字口如新,尤为珍贵。若将此依时间顺序而列,如对整个唐代书法史的重新演绎。这其中“仿效褚遂良楷书风格者”(以下简称“褚风者”)占据重要比例。笔者整理出新中国以来出土唐代楷书墓志约计987方,遴选其中优秀者415方(含优秀楷书志盖20方)①,主导风格7种。②其中,近褚风者115方,若置于唐代发展四阶段,即高祖至太宗时期(618-649)、高宗至武后时期(650-713)、玄宗及肃、代、德时期(713-805)、德宗后时期(805-907),与其他6种主流书风墓志占比相照,可见褚书于社会影响。(表1)
若将该数量折算为占比,则见下表(表2):
表2 新中国出土唐代楷书墓志中主导书风于四期占比
可见,自高祖至太宗始,优秀志15方,仅占总415方优秀者中3.6%,而近褚风者即8方,占此期总数之53.3%;迨高宗至武后,墓志书法水平显著提高,优秀者109方,占总数26.3%。近褚风者竟达57方,占总和一半以上;与其他主导书风相比,占绝对优势。玄宗及肃、代、德时期,唐代楷书墓志数量最多,质量最优,优秀率占37.1%,远高前期。其中,近褚风与近颜风者占比最高,势均力敌,可见中唐,褚风影响依然深广。德宗后,社会整体书法水平逮不如前,近褚风者数量跌至最低,仅占总和之3.9%,褚书影响大势已去。统观,除唐末,褚书始终居于极其重要地位,尤以盛、中唐为最盛。
如以纵向时间为脉,分析115方褚风志于各时段兴衰变化,则见下表(表3):
表3 新中国出土唐代褚风楷书墓志各时段总数及年均数统计表
表4 新中国出土唐代褚风楷书墓志各时段年均数波状图
结合表4可见,新中国出土唐代褚风楷书墓志之数量变化存在“二高”、“二低”、“二大起”、“二大落”的特征。“二高”分别为高宗永徽至弘道、睿宗景云至玄宗天宝,可概括为高宗、玄宗两高峰期,平均年均高达1.03方,尤以高宗朝最为突出。“二低”则为高祖义和至太宗贞观前期、代宗宝应至昭宗天祐,反映出唐初早期,褚风尚未成熟,影响力小;而唐末式微,且于顺宗永贞至昭宗天祐达至最低,则证此时社会书写之时尚审美的重心转移及整体水平下降。“二大落”分别为高宗咸亨至中宗景龙、玄宗天宝至顺宗永贞,年均递减率约0.96方,均属从极高至极低的陡落。前者概因受武则天政治上打压褚遂良之连带,或曾对当世褚书所有碑刻、墨迹有过集体大规模毁灭行动,致使学褚之作从武后嗣圣至中宗景龙时期较高宗朝之繁盛出现明显连年递减之势。相较此,另“二大起”为太宗贞观前期至高宗显庆、中宗神龙至睿宗延和,前为永徽碑版出,追慕之人日隆;后因武则天统治已去,对褚书临仿也恢复至前期追慕状态。
经对横向它类比对与自身纵向分析,形成褚遂良楷书影响之时空跨度。整体来看,褚氏楷书影响遍及整个唐代,并在高宗、玄宗两代帝王时期达至鼎盛,只至晚唐趋于凋敝。
对115方近褚风志以唐之四阶段之书法风格渊源与流变细作分析,便于厘清唐代社会仿效褚书之具体途径与时变:
此期优秀楷书墓志26方,其8方褚风墓志均为“融合观”下对北朝铭石书瘦劲奇伟书风的侧重,具有褚早期《伊阙佛龛碑》(以下简称《伊》)、《孟法师碑》(以下简称《孟》)书风的明显影迹。
《李绍墓志》、《李寿墓志》为具《伊》风貌之代表。《李绍墓志》(图1)气质端整静穆,与《伊》相合。笔法上,横平竖直,短撇、捺锋利斩截,较《伊》刀刻味更浓。撇、捺变化过之,而少《伊》之稳健厚重,如《伊》“之”捺笔多起笔藏锋微顿,轻提后平直向下取势,而该志起笔尖露,尾部顿笔后拖出细长尾锋,缺少《伊》厚重隶意与稳实含蓄。(表5)体势方刚健拔,横向取势,字态偏扁,重心偏低,内疏外密,与《伊》一致。此志魏碑风浓郁,刚严实在。细察又参以隋碑精致处理,浑朴中有婉秀之气。
图1 《李绍墓志》局部
表5 《李绍墓志》与《伊阙佛龛碑》单字比照
呈《孟》风貌墓志,较具代表性的有《刘娘子墓志》、《李丽质墓志》等。
《刘娘子墓志》(图2)《昭陵碑石》载:“志主彭城国夫人刘氏为唐太宗乳母,史籍无载。《唐会要》‘昭陵陪葬名氏’有‘彭城郡夫人’,疑即此人”[1](P110)。此志已无《伊》雄健方正,质实朴茂之态,而承《孟》温婉闲雅,较之更瘦削素静,如魏晋瘦骨清相之士。笔法上,逆入收笔藏锋,提按变化不显见,隶书笔意虽未若《孟》浓郁,仍可于钩挑与捺笔末端展现,并参以欧阳询刚健劲挺。结体古朴稚拙,笔画衔接处相互避让,营造空灵之美。此志体现《孟》在北碑质朴之上,将欧之刚严、虞之圆融陶铸其中的审美特质。
图2 《刘娘子墓志》局部
此期,优秀楷书墓志109方,褚风者57方,存三种风格类型。一类方整古朴,偏于褚早期风貌,共5方,占总数8.8%。一类清丽劲峻,与晚期《房玄龄碑》风格相近,共14方,有的在褚风之上又杂糅薛稷《信行禅师碑》(下简称《信》)书风,共4方,此类风格共18方,占总数31.6%。最后一类近晚期《雁塔圣教序》之流美秀逸,节奏明快,共33方;另有一方深具行书笔意,灵动自然,与传为唐学褚伪托之作《大字阴符经》(下简称《大》)相近,此类共计34方,占总数59.6%。下分类以述:
1.方整古朴式微
在方整古朴一类中,《支隆墓志》(图3)与《伊》奇伟轩昂的气局相合。志文首题为篆书,正文其余部分为正楷。这种篆楷杂糅现象在唐志中较常见,应是北朝以降以字体杂糅为表征的崇古之风的延续。用笔劲健挺拔,隶书化波挑时见,如“业”、“先”,魏碑方硬斩截之感仍在。结体方整宽博,单字在界格内布局饱满,内部笔画安排平阔、活泼,更见雄浑阔大。(表6)与此近者还有《张难墓志》(图4)《张雄及妻麴氏墓志》等。
图3 《支隆墓志》局部
图4 《张难墓志》局部
表6 《支隆墓志》与《伊阙佛龛碑》单字比照
2.近《房玄龄碑》与《信行禅师碑》,清丽劲峻
《阿史那忠墓志》(图5)与《房》之遒劲秀逸相近,与褚早期风格拉开距离。横画已有左低右高的俯仰,双竖内凹而呈背势,捺角隶意明显,具有《礼器碑》之厚重感。另外,笔法俯仰有致,收放之间节奏旋律运用得体。同时,单字作大小适当调整,讲求“小促令大,大蹙令小,疏肥令密,密瘦令疏”[2](P276)的视觉法则。这种熟练驾驭常不刻意展现,有笔随意到之妙。结体法度精熟,承《房》宽绰,并更重开张之势,布局颇端严肃穆,豪迈大气。与此近者有《张士贵墓志》、《段简璧墓志》等13方。
图5 《阿史那忠墓志》局部
《李凤妃刘氏墓志》(图6)呈褚、薛杂糅之风。其承《信》瘦劲而不失圆润,媚丽兼有气势之风。横画沿袭《信》斜势的基础上,长横中段线条轻挺,微微上拱,两端与中间形成鲜明力度变化。与《信》不同,短横与长横粗细差别不大,多横相遇无连带笔意。长竖多不平直,起笔、收笔处外张,中间内擫,但整体形弯质挺。竖画末端亦多带钩挑。短撇切笔入纸,行笔迅捷,出锋尖利。长撇起笔轻顿或不顿,近撇脚处稍压笔而出,使力凝聚笔梢,古雅厚重。钩画大都蓄势而出,出钩平拖或迅疾利落。
图6 《李凤妃刘氏墓志》局部
表7
结体上,此志承褚书取八分隶意之横势,字态宽博开张,不同程度受《曹全碑》影响。布白齐整,与《信》同,但规整中亦可见字态大小、欹侧变化,如倒数2列上半部“志堂延祸,孀闺集沴。云鸟初飞,剑龙俄逝”几字的大小不一,“祸”、“孀”、“俄”、“逝”较他字大,打破竖列规整的边缘;各字重心不一,有的左倾,如“集”、“鸟”,后又被重心偏右的”沴”、“初”拽回,整体协调。(表7)当然,其茂密感最与《信》合拍,常有一列中一字与旁列中相临字间距极近,如“被”、“践”。(表8)
表8
3.近《雁塔圣教序》与《大字阴符经》,秀丽爽逸
《安元寿墓志》(图7)近《雁塔圣教序》典雅婉丽。志主安元寿,《两唐书》无传,诸史书亦多无载。此志所述生平事迹甚详,自当补史之阙。志文无记书者,而水平不逊,与《雁》流美飞动,空灵无迹相合。从书志时间推测,距《雁》已去30余年,恰为褚书确立初唐楷则后传播正盛时。笔者先从单字入手,厘清其与《雁》之异同。(表9)
图7 《安元寿墓志》局部
表9 《安元寿墓志》与《雁塔圣教序》单字比照
威:笔画处理夸张,如左边长撇添侧锋压笔动作;力藏于内,如左边长撇末端收锋渐顿,后向左出钩微提。结体比《雁》左倾,但整体骨架相同。
于:承《雁》提按分明,奇正多变的灵动特征。横画左端顿笔下按,渐行渐提,势若未完。一撇直下,头利尾顿,与横画气息相连。右半部横以三角状长斜点代之,下两垂点重若崩云,稳如泰山。
易:笔画疏密、长短安排与《雁》合。上半部由短横变斜点的处理极为巧妙,近行书化简化处理给上半部“”中留出空间,又将满字中以中长画居多的局面打破。
穷:较《雁》欠沉着有力;下半部“弓”字,笔断意连的大胆处理恰为褚突破欧、虞,融法与意于一体的最佳诠释。
总观,此志比《雁》更添浑穆圆融,而仍不失流利飞动,虚灵从容。笔画间注重提按、曲直、奇正对比,意连与实连有机结合。字态方正与俯仰结合,但某些结构欠稳定。与此近者尚有《姬温墓志》(图8)、《龙润及妻何氏墓志》、《王君愕妻张廉穆墓志》等。
图8 《姬温墓志》局部
4.《薛突利施匐阿施夫人墓志》与《大字阴符经》关联
《薛突利施匐阿施夫人墓志》(图9),短小精悍,在继承《大》神采上又与时代相接,风姿绰约。用笔铁画银钩,具有《大》笔画宽展、短促、锐利的特点,承褚书多牵丝笔意。落笔露锋,极少逆入,转折圆中见方,但无《大》顿挫分明,且常分两笔完成。笔力变化多样,有的整字线条纤细,有的粗重,而以轻重相兼为主。结体宽博畅达,在随形布势自然法则上略以夸张处理,笔画少则任其小,多则令其大,强化字内空间松紧对比。整体看,此志较《大》宽阔雄强有余,瘦硬险劲不足,流美华饰有余,朴质端凝不及,气息与神韵界于褚秀劲爽逸与颜宽博遒美间,可谓初唐向盛唐转变的过渡之作。
图9 《薛突利施匐阿施夫人墓志》局部
此期,新出优秀楷书墓志164方,褚风者45方,风貌多样,但整体以流美秀逸为主,其间不乏雍容磅礴之气。其风格亦分三类:首先,约10方仍存褚早期《伊》、《孟》古质朴茂者,但已无北朝铭石书拙重险利,所含端朴之意也为较其他褚风者相对而言,华美流动之韵已非常显露。其次,18方承《雁》流美秀润者为此期追慕褚风之主导。其婉媚多姿,统一中也面目略有差异。再次,以《房》秀峻宽博为主的17方志在瘦劲秀逸之上,大多笔势外拓,体态雄强豪迈,不少已融褚、颜风貌于一体,别有时代姿韵。以下就此三类分述:
1.近早期风格,古朴中添华美流动
《李嗣庄墓志》(图10)据志载:“王子讳嗣庄,字延敬,陇西成纪人。睿宗皇帝之孙,开元皇帝之侄,开府仪同三司、兼太常卿、上柱国、宁王之第二子也。”[3](P65)该志撰并书者李范,时署名“太子太傅、上柱国、岐王”[4](P66)。《全唐文补遗》载其为“陇西成纪人,唐睿宗第四子,始名隆范。从玄宗诛太平公主。历为州刺史,迁太子太傅。”[5](P57)史无记其书名,而仅凭皇家出身当不弱,且其好学爱才,对于“幼而明惠,长而聪善”[6](P67)之爱侄,书作时必饱含思念之情而全力赴之。此志在45方褚风者中以近《伊》之宽拙朴质见称。下以单字分析二者关联(表10):
图10 《李嗣庄墓志》局部
表10 《伊阙佛龛碑》与《李嗣庄墓志》单字比照
以“业”为例,上半部横画及下半部三横中顶横与末横舒展,比《伊》笔势开阔。又如 “有”,《伊》之横画还略带左低右高俯仰,此志则横势明显,两端延展。撇画弧曲近似,但起笔重心下压,撇身拉长,更显飘逸俊美。下部“月”与主笔横画间空间紧促,更觉宽扁。再如“称”,左半部“禾”横画向左延展,纵向笔画空间压缩。右半部仍存纵向压扁、横向延展的处理。由此可得,此志用笔在《伊》简静峭拔上更求灵动婉媚,横向笔画舒展开阔,笔致精巧圆润,富于起伏顿挫的韵律美。体势上,端稳质实中更趋宽阔纵逸,欹正相依,灵动潇洒。整体气格较《伊》朴质清穆中添雍容华饰之气。
另承《孟》之风者有《李承乾墓志》、《契苾李中郎墓志》、《姚懿墓志》等。
2.近《雁塔圣教序》,愈流美飞动
《郭君墓志》(图11)“若瑶台青璅,窅映春林,美人婵娟,似不任乎罗绮,增华绰约”,得褚秀逸灵动与从容虚淡之意,与唐众多名碑巨碣之庙堂气象有别,平和典雅处又与隋《董美人墓志》暗合。承《雁》之婉转纵逸显见,“留不常迟,遣不恒疾”[7](P130),流畅而不浮华。结体取横势,又不乏纵长者。此志较《雁》又具独特处,下以单字比对(表11):
图11 《郭君墓志》局部.
表11 《郭君墓志》与《雁塔圣教序》单字比照
仪:字态左高右低,“义”部左边紧收,戈笔延展,但《雁》略有左倾,此志则宽博平正。
于:左提手的顺势出撇变提钩,更见劲朗。右边长点变长捺,舒展外放。两点顾盼,游丝明显。
归:结体端严审慎,左下部中实精谨,不做笔画简化处理,角度平正,丝毫无《雁》中提钩避让之势,带来右半部空间紧张之感。
则:《雁》之右竖钩两端重按,中间提锋而行,呈内凹状,看似纤弱却筋骨内藏。此变《雁》之婉媚为爽劲,中虚为质实。
春:三横端正挺劲,无《雁》微妙弧曲;长撇、长捺舒展,隶意浓郁,尤其长捺尾部饱满轻扬,饶有趣味;布局险峭,上三横与撇、捺如一张天网下压,迫使“日”藏匿其中。
统而观之,此志秀媚雅逸,但用笔较《雁》之弧曲虚灵更劲直爽峻,宽朗舒展中又露柔媚娇羞之态,别有情趣。
另有《杨会墓志》等15方志在主导之流美秀逸趣尚下,又面目各异,或浸染颜书雍容大气,或存虞书虚和静穆,或杂有写经体拘窘自持,呈现多样而统一的丰富性。
3.近《房玄龄碑》,峻朗中生雍容
《高木庐墓志》(图12)志主高木庐,“名登典册”身居武官,志文虽未叙年谱,但对志主祖籍渊源作以清晰考证。[8](P67)志主之子高履生,时任京兆府卫戍区折冲都尉。该志由其子请人而立,为宣扬自己高贵的祖籍,并记录自己显赫的品级与勋位。[9](P187)
图12 《高木庐墓志》局部
该志承《房》之清雅劲峻,而用笔波澜起伏,尤添风韵情趣。空间分布上,与《房》尚存差异(表12):
表12 《高木庐墓志》与《房玄龄碑》结体比照
首先,字态端庄平正,少参差错落,欹正倚仰,如“帝”、“青”、“齐”、“天”。
其次,字形舒展开张,纵长挺立,如“都”左半部撇画明显拉长,较《房》纵逸,右双耳由伸缩变舒展。“德”右半部第一竖高出左旁部,且“心”之卧钩也由含蓄内藏变外拓开张。
另外,重心偏下,如“仪”虽均左低右高,但右半部“义”的重心明显较《房》下落。另“尉”右“寸”中点画与左边字的右点齐平,重心陡然下移。
总之,此志笔画波伏明显,秀劲峻拔,结体宽博端正,纵逸舒展,有雍容之气,是学《房》又具时代气息的佳作。褚风上并浸润时风之代表还有《陆振墓志》(图13)、《王芳媚墓志》等。
图13 《陆振墓志》局部
晚唐,时代风尚已变,褚风传播势力已进入最低谷期。此期优秀褚风志仅5方,占总数3.9%。可见,无论与自身传播势态还是他风传播境况相比,学褚之势已颓为不争事实。从五志书法本身看,已难寻具典型褚风之作,风貌杂糅,水平日下。或偏《雁》的秀润流媚,如《韦玄贞妃崔氏墓志》,但从容平和无存;或近《房》的秀劲宽博,而不免粗俗草率,如《李氏妻王氏墓志》、《李正姬妻姚氏墓志》等,较优者当推《姚存古墓志》。
《姚存古墓志》(图14)风貌界于褚、颜间。用笔如《房》之瘦挺爽利,遒丽不失飘逸,如“东”撇、捺波伏弯曲,多不直下。同时,笔画法度精熟又张弛有度,透出书者对力与美的娴熟掌控。细察其又多颜书丰遒,如“岂”之“山”三竖起笔露锋压笔,行笔渐提,横画两端与转折都见顿挫;“清”长横、短竖的起止顿挫更饱满有力;同时,由褚笔画一波三折变紧实平直。此志不少字已与颜书《多宝塔碑》似,如“六”、“一”,仅笔画横细竖粗的对比还不显见,结体亦欠宽博厚重,仍不失为褚、颜风兼融之佳作。(表13)
图14 《姚存古墓志》局部
表13 《姚存古墓志》与《房玄龄碑》、《多宝塔碑》单字比照
固有书史中的褚书影响论核心在名家承褚书后之变[10](P646)。然新中国出土唐代近褚风志之书志人既有当世书家、文化名人,又有宫廷书手、乡间文人,甚至平民布衣,涵盖社会各阶层。从其水准、风格考察,试图还原当世社会对褚风的学习借鉴、选择演绎,这不仅关系褚书唐代传播之深广度,还包涵历史政治环境、时代风尚、个人喜好、生活氛围诸因素对个人审美行为能力的影响,映射整个唐代社会与书法文化。可见,新出文献带来由固有书法史以名家为主重对褚书借鉴考察转变为整个唐代社会对褚书接受度考察,这对褚书影响论研究角度扭转与视域外延拓展、观念深化无疑具有全新意义。
同时,褚书影响力之发展态势愈见清晰。“二高”、“二低”、“二大起”、“二大落”的特征总结明确阐示褚风在政治更迭、时风流变下影响力之兴衰,梳理出发展的时间链条,使固有书史中相关观念得以细化、完善。
其次,本文展现出褚风影响下墓志风格类型的多元化、演变之系统性,打破褚书仅以晚期书风影响书坛的旧有狭隘偏见。当然,碍于笔者研究方法与思考方式的能力局限,本文尚存诸多不足处,有望方家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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