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庚
黄豆蔓在灶膛里燃烧,颜色不一的火苗舌头般一伸一缩,嘴馋的样子像极了昨天的我。
昨天我从城里回来看爷爷奶奶。在弯弯山路的尽头砖砌的窑洞门前,一下车,就闻到了香味。我循着香味看过去,看到堂哥一边玩,一边朝嘴里扔着黄豆。我立马咽着口水跑过去缠着堂哥。堂哥给我一把黄豆,我“咯嘣嘣”地吃完了,两只眼睛还瞅着堂哥。堂哥翻转衣兜,说:“我的豆豆也吃完了,没有了。”一旁的奶奶笑了,她抚摸着我的小脑袋,说:“明天,奶奶给我的宝贝孙子炒豆豆吃。”
婉约的黄豆蔓是我从大门外的柴垛上抱回家的,满满一怀豆蔓在我的怀抱里不安分地这儿指指那儿戳戳。蔓上沾满了我想吃豆豆的馋样。一根火柴划过,火苗在豆蔓间腾空,而后热烈而肆意起来,映出了我的满心欢喜。
奶奶拎起小油壶,先给大铁锅里倒了黄亮而透明的胡麻油,而后拿起了铜铲,把锅底的油均匀地摊开。我给灶膛里添了几枝豆蔓,火苗呼呼地舔着锅底。胡麻油的青烟从锅底升腾起来,在奶奶的头顶上,绕了又绕,四处散开。
奶奶把瓷盆里的黄豆倒进锅里,随着“滋啦啦”的声响,豆皮与胡麻油缠在一起的香味飘起来,飘向奶奶的脸庞。奶奶的脸庞是淡紫色的,是西北高原无数勤劳女人的颜色。奶奶笑着说:“超市里的豆豆不如铁锅现炒得香吧?” 她边用铜铲在锅里来回搅动着边跟我聊了起来,“奶奶给你炒豆豆,千万不敢把豆豆撒在院子里,要是让你爷爷看见,你爷爷就会骂奶奶是个败家婆。”
我一边往灶膛里塞黄豆蔓,一边给奶奶保证着:“不会的,我给兜里少装点。蹦跳时,就用手按住衣兜口,不会让豆豆撒在院子里。”
我的保证远远不及黄豆的语言热闹,它们在铁锅里吵吵嚷嚷,一边“噼噼啪啪”地唱,一边自由自在地跳。胡麻油与豆油的香味飘进我的鼻孔,我伸手要去抓锅里的豆豆,奶奶挡住了我的手说 “烫”,她用铲子从锅里铲起几颗,递给我,我手指一捏,立马扔进了嘴里。奶奶问“熟了没?”
豆子太烫嘴,我囫囵吞了,她从铲子里捡了一颗,吹了一口气,放进嘴里,轻轻咀嚼“嗯,不太熟,再翻炒一下”然后对我:“马上熟了,豆子不能生吃,生吃,肚子会疼。”
我往火膛里填了几根豆蔓,低下去的火苗又扬起了红手帕,又一轮舞蹈开始了。火苗在锅底下跳舞,豆子在铁锅里跳得更欢畅了,“噼噼啪啪”地响,踩着热烈的鼓点。灶房弥漫着柴火和豆香味,香味悠悠飘向木格窗户上的红窗花。
奶奶动作麻利地铲出了豆子,摊开,晾在锅台上,熟了的豆子不言不语,羞答答的。“千万不敢撒在院子里,让你爷看见。”奶奶不放心地又叮咛了一遍。奶奶总是会重復爷爷已经给我讲过无数次的往事:爷爷小时候,家里穷,缺吃少穿,春天的苜蓿芽、苦菜、黄花菜刚从地里爬出来,爷爷就跟着他妈妈,提着篮子,挖野菜充饥。爷爷记得这些,他从饥饿的难关里活过来,一直教育我们要爱惜粮食。
我开始往衣兜里装豆子,暖暖的豆子在我的衣兜里摩挲着我的皮肤。我的嘴里有豆子在脆脆地响,香气四溢。我给堂哥满满一把,跟着他跳格子,一边跳,一边按着衣兜的口,嘴里响着“咯嘣嘣”的豆香。
晚上,爷爷从庄稼地里回来了,他坐在灯下,嘴里咀嚼着豆子,对奶奶说:“我在院子里捡的豆豆,炒得有点焦。”
奶奶忙说,这娃儿,不听话,小羊羔一样撒欢。爷爷脸上含着笑,并没有恼怒的颜色,原来是奶奶借爷爷的故事要我珍惜粮食!我从窗下溜开,压了压衣兜口,训斥豆子:你太淘气了,谁让你往外跳的?不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