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格

张牧笛

每个来布拉格的人都出自不同的原因。对于绝大多数的国人而言，整个捷克他们唯一能叫得上名字的城市，大概就是布拉格了；而對于一小部分的文艺青年来说，布拉格之所以为布拉格，是因为这里诞生了世界级文学大师卡夫卡。直至今日，文学与艺术的因子依然飘荡在这座古老城市的大街小巷，不期然间就会与来访的游人撞个满怀。

我们预订的酒店位于伏尔塔瓦河西岸，河的东岸就是布拉格的老城区。放好行李，我们来到河边，眺望对岸，但见古老典雅的屋宇沐浴在晚霞中，熠熠生辉，所有建筑都披上了金色外衣，仿佛天上宫阙一般华美，而布拉格城堡高踞于天际线上，在金色夕阳的背景下，黑色剪影透着神秘与庄严。眼前场景好似一幅油画，置身画卷中的这一刻才恍然明白，我真的来到了布拉格，来到了“欧洲之心”“万城之母”布拉格！

几乎世界上每座著名城市都有一条河蜿蜒穿流，有河就有桥，有桥就有故事。穿过布拉格的伏尔塔瓦河，是捷克最长的河流，由南向北流经捷克国土，穿过波西米亚森林，来到布拉格城，最后在城北30千米处注入易北河。

布拉格的桥梁中，最古老的是查理大桥，它始建于公元1357年7月9日5时31分，时间这么精确可是有原因的，因为这个查理四世钦定的奠基时点（西方人习惯把日期写在月份之前）恰好构成了一串象征吉利的回文数字：1-3-5-7-9-7-5-3-1。在波西米亚（捷克）王国历史上，查理四世是类似于我国唐太宗那样的伟大人物，1356年他成功加冕，成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布拉格从此成为神圣罗马帝国首都，经过大规模的改建、扩建，逐渐成为当时欧洲最美丽的城市……可以说，是查理四世造就了布拉格。

查理大桥是波西米亚（捷克）历代国王加冕游行的必经之地，不论是谁来到这里，都会被桥栏上伫立的黑色石雕所吸引。查理大桥被誉为“欧洲的露天巴洛克雕像美术馆”，每天从早到晚，总有无数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从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到这头，永远络绎不绝，熙熙攘攘。据说卡夫卡就出生在查理大桥桥墩边上，他3岁便开始在桥上游荡，能说出桥上所有雕塑的典故，而他在世间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的生命和灵感全部来自于伟大的查理大桥。”

在卡夫卡的笔下，几乎找不到对布拉格的高歌礼赞，无论是《审判》《城堡》还是《变形记》，故事里的布拉格始终罩着一层迷雾与阴霾，作为一个犹太人，布拉格终归是他的异乡，他甚至称布拉格为“母亲的爪子”，“这爪子似乎具有某种魔法，无论你怎么努力挣扎，也无法摆脱它的控制”。但是，若是你能穿透文字的表面，看到忧郁作家的内心，你就会发现，在卡夫卡对布拉格的恨意之下，还深藏着一种欲说还休的温柔，他41年的短暂人生始于此，也终于此。

黄金小巷可以说是布拉格最有年代感的街区之一了，它的美妙仿佛是象征着黄金时代的创始，又或者象征着一个春天的来临。两米见宽的石板路旁，小巧的房舍鳞次栉比，这些房舍的大门都建得极矮，院落的围墙却很高，在高墙的包裹下，纵横延伸的小巷宛如神秘的时空隧道。历史上，这里曾聚集了大批为国王炼金的术士，黄金小巷的名字也由此而来。

卡夫卡曾在黄金小巷22号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写下了《乡村医生》和《致科学院的报告》。尽管这条小巷狭窄、憋闷，冬天又格外寒冷，但是卡夫卡却很喜欢这里，“上坡的路很美，那里也很安静，走出前门你就可以直接踏上平静的小巷里的积雪”。如今很多文艺青年会选择来这里参观。

来到布拉格，自然少不了逛逛老城广场。在我的心目中，广场最好的时刻是黄昏。傍晚六点钟，太阳就像是烤红了的甜甜圈，懒洋洋地半挂在几朵流云之上，仿佛一不留神就要落到山那边去了。金色的光线喷薄而出，向四周四散开来，将广场中央的青铜像、马车、教堂都包成了茧。行人和动物都在这金色的浮光掠影中走着，每走一步脚下都会泛起金色的波纹，卡夫卡的幽灵仿佛就坐在那街角的咖啡店里写诗。

紧挨着老城广场的，是卢浮咖啡馆。据说卡夫卡当年可是这里的常客，《变形记》的绝大部分手稿都是在这里完成的。我走入咖啡馆的时候，里面正放着捷克音乐家斯美塔那的《伏尔塔瓦河》，恍惚中，蓝色的河水从狭窄的门窗涌入这古老的店铺，满眼可见的都是浓墨重彩的蓝。转个弯，往灯光昏黄的楼上走去，你会觉得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牵引着走向过去，那早该消逝的时光在你脚边打着转儿，每一颗微小的尘埃落在地板上都有回音。找一个靠窗的角落坐下来，窗外阳光正好，隔壁坐着两个青年艺术家，在氤氲的咖啡香中，他们时不时地抬起头来环顾一下四周，又默不作声地低头作画，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被他们收入了画中，如果时间真能在画纸上定格，也很好。

布拉格的美自然地融化在了街头巷尾。当你站在清晨的查理大桥，看着天空一层一层地亮起来；当你闯入一座不知名的教堂，望着玫瑰色的飘窗心生欢喜；当你站在城堡的顶端，俯瞰整座金色城市……那时候你会明白，即使是像卡夫卡这样注定孤独的灵魂，在布拉格徜徉的时候，眼中也一定浮现过暖色。他那满是荆棘的内心深处，一定也保存着这样一个清晨，或是一个黄昏，半梦半醒的太阳燃烧着，于是苦痛与疾病、贫穷与困顿，都在这火焰中消失了，整个天地间只剩下一条金色的大河，它涌动着，带着初生般的纯洁与欢愉，奔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