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千山万水，你我再无归途

◎鹿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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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愚在微博上刷到“5·12地震九周年”的时候，愣了一下，仿佛是上辈子的回忆穿越重重岁月忽然入侵她的脑海，孟回以及有关他的一切一点点漫上她的心头。

9年前，她从扬州那间小房子离开的时候正是夏天的尾巴，明媚路的小贩车上堆着新上市的青橘，微微的风吹拂她的脚踝，凉意从脚底直窜心底，她拖着小小的拉杆箱站在闹市回头望那扇挂着浅绿窗帘的小窗。

她知道孟回就在窗帘后望着她。以前许多次，她跟他吵架后跑出来，她总会看见他在窗口看她，她也总会心软，但这一次不会了。她离开明媚路，也从此走出孟回的世界。

没想到，如今已经是第九年了。她从扬州回到武汉，最初的几年她还会收到孟回的来信，后来几年他就彻底消失了，她也开始了新的人生，继续完成学业，谈了两场无疾而终的恋爱。

如今，忽然想起从前，觉得遥远又不真实，可是回忆的封条一旦揭开后，就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地将她淹没。

那个下午，苏愚再也想不出任何设计方案了，她望着窗外暮色的街景问自己，最初，孟回究竟是如何进入她的生命，又是如何黯然退场的呢？

2

苏愚因为生病高中毕业后休学了一年。她被小姨叫去帮忙看店，从武汉坐了十几个小时的大巴抵达扬州。是一间不到15平方米的茶叶店，秋茶上市的那段时间，忙得昏天暗地，时节一过就闲下来，苏愚每天坐在柜台里发呆。

隔壁是一家水果店，苏愚得空就去买水果，那日，她馋刚上市的橘子，跑过去看，发现看店的大叔变成了一个俊俏的少年。那便是她头一次见孟回，是少年特有的清瘦和腼腆。他趴在柜台里打游戏，见她进来噌的一声站起来，不小心打翻了手边一篮新鲜的黄皮果。

这算是相识。

整整七天，苏愚每天都去水果店，孟回总以最便宜的价格给她。有空，他也会去茶叶店，苏愚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开心，看到他就开心。十八九岁的爱情，大抵总是如此，简单明了，几个眼神就能明白捕捉到彼此的心意，进一步便是水到渠成。

国庆假结束后，孟回回了学校，走之前跟苏愚交换了联系方式，两个人开始没日没夜地闲聊，他家店里来了一个偷苹果的贼，茶叶店有什么有趣的人，明媚路上的叶子落了……

元旦放假，孟回一回来就跑来茶叶店找她，两人站在店门口，冬日的阳光从枝头照下来，落在他们的脸上，光辉灿烂。

苏愚喜欢吃樱桃，孟回就悄悄把新鲜的进口大樱桃藏在大衣里拿去给她，苏愚给他泡店里最好的白茶，冒着热气的茶，甜得发腻的大樱桃，那一刻苏愚望着他的脸，忽然觉得春天提前来了。

3

那年因为全国大范围降雪的缘故，春天来得很晚。但是苏愚的春天来得很早，她终日抱着手机给孟回发消息，而孟回总是趁没课的时候悄悄回来看她，两个人约在明媚路的尾巴上，一起穿过叶挺桥，人再多也牵着手，偶尔走到没人的转角处，孟回偷偷俯身亲她一下，然后两个人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走，但心里比初夏的西瓜还甜。

到了5月，初夏的小樱桃刚刚上市，孟回偷偷搬了一箱送给她，两人不动声色地约在明媚路最隐蔽的咖啡店，靠在一起看杂志，忽然间屋子开始摇晃，外面响起嘈杂的声音，苏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探头往外看了看，到傍晚看了新闻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孟回想去灾区做志愿者，因为他从小在四川长大。苏愚不许他去，她害怕他在余震频发的灾区发生意外。孟回向来都是温柔的，只有这次，态度坚决得不像话。孟回离开的那天苏愚哭得差点昏厥，但是她没能拦住他。

那一年他们19岁，苏愚跟孟回在一起的记忆，在那个夏天的尾巴上戛然而止。

4

苏愚提心吊胆了两周后，孟回从震区安全回来了。他又瘦又黑，苏愚在车站接到他的那一刻，默默红了眼眶。

也算是一起经历了生死吧，但大概缘分浅，他们还是没有走到最后。如今，苏愚已经想不起当年跟孟回分手的原因了。大约是因为她要回武汉上学，大约是因为知道了有女生跟孟回表白，也有可能是扬州和武汉之间太远而他们还不够坚定。总之，在她拖到不能再拖要回武汉那天晚上，两人默不作声地宣布了结束。她走出明媚路的时候，泪流满面。

十八九岁的年纪，人生还不能完全自己做主，苏愚回武汉之后曾想过去找孟回，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去。而孟回也在写过几封信之后雁杳鱼沉。

其实孟回跟苏愚有一个三年之约，大学毕业时约在明媚路见面，她曾无数次幻想过见面的场景，自己穿着一身职业装优雅地出现在他面前，但毕业之后她只顾着投简历面试，什么约定都被抛到了脑后。

现在，一晃竟然9年过去，28岁的苏愚仍在武汉，在一家广告设计公司做设计，和办公室里新来的小姑娘怎么也聊不到一起去。有一个话不多的男友，周末会约好一起吃饭。有一次去日料店，离开前苏愚去了趟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正好碰见送水果的货车，苏愚无意间扫了一眼货车，一个年轻男人正从货车上下来，戴着鸭舌帽只露出嘴唇和下巴，她蓦地怔在原地，那人见她不走便抬起头，是熟悉又陌生的脸，一时间四目相对。

“孟回？”这两个字从她口中迟疑地念出来，孟回动了动嘴唇，但没说出话来，可她仍看了出来，他的口型是她的名字。

在那场无疾而终的恋情里，苏愚是破坏者，所以她显得有些拘谨，慌张地问他怎么在武汉。孟回说他一毕业就来武汉了，跟人合伙开了一家水果店。

苏愚还想说些什么，车上的男友等得不耐烦，按了按喇叭，苏愚望了他一眼，跟孟回匆匆告辞。走出很远，苏愚还能从后视镜里看到站在原地的孟回。而孟回望着那辆车远去，说出了刚才没有说出口的话：你那么喜欢吃樱桃，总有一天会走进我的水果店吧。然而，你没有。

5

重逢孟回之后，苏愚再也没有去过那家日料店。只当作是一场梦，毕竟她很快就要订婚了，而孟回注定只是她漫长旅途中的过客。她也假设过，如果早几年重逢，是不是还有机会？但是很快又被她否定了，无论是难忘的纯爱初恋，还是曾经遍体鳞伤的深爱，都只是在偶尔想起时才格外动人。

苏愚还记得那年夏天，明媚路上有两块五管饱的刀削面和肉丝面，新鲜上市的樱桃，她买了一条鹅黄色的裙子，连续许多天报纸上大大的“哀”字，下午2点58分的鸣笛，还有总是站在蓝色窗帘旁的孟回。

9年的光景，发生的故事太多太多已记不清，孟回和明媚路始终是苏愚心底的涟漪，是走过千山万水后却再也回不去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