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蔬菜”成词研究

卢碧筠

摘要：“菜”由采集义的“采”引申表示野菜，“蔬”由条陈义的“疏”引申表示人工种植的蔬菜。“蔬”与“菜”连用始见于魏晋南北朝，中古时期，在汉语词汇双音化潮流的驱动和并列式构词方式的类推作用下，人们运用同义联想将“蔬”与“菜”并联。在词义演变中，“菜”取代“蔬”成为表“蔬菜”义的专用词，后来“菜”和“蔬”并列结合成词，产生了“蔬菜”“菜蔬”两种形式，受多方面影响现代汉语中仅保留“蔬菜”。

关键词：蔬菜；同义并列成词；同素逆序词

一、“菜”、“蔬”意义演变

（一）“菜”的本义及意义演变

“菜”本指野菜。《说文·艸部》：“菜，艸之可食者。”“菜”从卅、采，采亦声，意为采摘而食用之草。”笔者认为“菜”的初文应为“采”，“菜”由表采摘动作之义的“采”引申为表采摘之物的名词，后来“采”表示“菜”之意逐渐被“菜”取代，“菜”应该是后来形成的形声字。

黄金贵先生认为“从汉代起，‘菜逐渐成了蔬菜总名。”，如《诗·东方未明》“折柳樊圃”，郑玄笺：“圃，菜园也。”笔者颇为认同，“菜”兼指圃蔬与野菜应始于两汉期间，而在此前“菜”专指野菜。如东汉时期的《论衡》：“儒书言：董仲舒读《春秋》，专精一思，志不在他，三年不窥园菜。”“园菜”指园圃里种植的蔬菜。宋代白居易《池上闲吟诗》：“莫愁客到无供给，家酿香浓野菜春。”此处“菜”已演变成蔬菜的总称，不再专指“野菜”，所以前面要多加一个“野”字说明是野菜。

“菜”作为佐食菜肴的泛称，泛指一切配合米饭吃的菜肴，应由蔬菜的总称引申而来，盖在魏晋后。如《字源》第49页记载《北史·胡叟传》：“然案其馆宇卑陋……而饭菜精洁。”

（二）“蔬”的本义及意义演变

“蔬”本作“疏”，汉代后始作“蔬”，郑珍《说文新附考》认为作“蔬”乃汉魏间人所改，表示人工种植的蔬菜总称，此乃园圃业发展的产物。《说文》：“疏，通也。从（亠+厶+巛）疋，疋亦聱。”朱俊声于《说文通训定声-豫部》言之本义为疏通、梳理。疏通者必有条理，故引申为条陈义。用于圃，亦取其条陈义，由于人们把土地分成纵列，在每列上种植蔬菜，“菜畦”指园圃中种植蔬菜而分成的小区，因此“蔬”乃菜圃中分畦种植之菜，盖“蔬”由表条陈义的“疏”引申而来。

王凤阳《古辞辨》谓“疏”“蔬”“粗”同源，先秦时期“疏食”中的“疏”指粗劣的食物。战国时期《礼仪》：“既虞，翦屏柱楣，寝有席，食疏食，水饮，朝一哭、夕一哭而已。既练，舍外寝，始食菜果，饭素食，哭无时。”“既练”后方“始食菜果”，所以前面“既虞”之后的“食疏食”并非指食蔬菜，而指食粗疏米饭。“疏（蔬）食”之“疏（蔬）”作“蔬菜”解应始于汉，盖汉大一统后，生产力提高，人工种植的蔬菜大量出现。汉代前的文献，“疏食”出现次数比“蔬食”多，均应解为粗疏米饭、粗劣之食。汉代后文献中的“疏（蔬）食”既可表“粗疏米饭、粗劣之食”，也可表“蔬菜”，要根据上下文才可辨别，但总体上后者居多。

二、“菜”、“蔬”同义联合成词

（一）经济生产的发展

本义为“野菜”的“菜”能与后起的表“人工种植的蔬菜”的“蔬”同义并列，得益于汉代大一统后经济生产的发展，百姓普遍都能吃上种植的蔬菜，不用再采摘野菜维持温饱，在食用、祭祀上，种植的蔬菜逐渐取代采摘的野菜。《尔雅》：“谷不熟为饥，蔬不熟为馑，果不熟为荒。”此三者并举，恰恰代表了古代农业两大部门——大田与园圃，说明了采集经济时代的终结，农耕经济时代的兴盛。

笔者认为“菜”“蔬”连用始见于魏晋南北朝，“蔬菜”、“菜蔬”均出现于《全梁文》。如：“大饼代大脯，馀悉用蔬菜。”“昔之牲牢，久不宰杀，朝中会同，菜蔬而已，意粗得奢约之节。”

（二）同义联想的促进

同义并列指构成并列双音词的两个语素，在某个义位上的理性意义相同，附加意义存在细微区别。同义在相互选择时要遵循语义和谐原则，即结合在一起的语义至少含有一个共同义素，词语的相互搭配组合是相磨义素的协同作用根据语义和谐原则，词义上的相同之处，促使两个语素互相吸引并互相结合。

《小尔雅》：“菜谓之蔬。”《说文》：“蔬，菜也。”二者可以互训，使“蔬”和“菜”同义并联成为可能。中古时期，在汉语词汇双音化潮流的驱动和并列式构词方式的类推作用下，人们运用同义联想把它们并联在一起，它们原先细微的词义差别被忽略，并列成双音节词后表示的意义更单一准确。

（三）词义更替的影响

近代汉语时期，“菜”和“蔬”均能单独使用表“蔬菜”义。如北宋《册府元龟》“寻而其母又没，哭泣无时，唯饮水食菜而已。”中“菜”单独使用表蔬菜。北宋《佛语录·禅林僧宝传》“会栽蔬，能种芋。”中“蔬”单独使用表蔬菜。

现代汉语中指蔬菜都用“菜”而不用“蔬”，“菜”可单独使用表“蔬菜”义，也可与其他语素结合成词组表示用蔬菜制作而成的食物或与蔬菜有关的东西，构词能力很强。但“蔬”的构词能力很弱，不可单独使用表“蔬菜”义。

在词义发展演变中“菜”取代“蔬”成为表“蔬菜”义的专用词，语言的精简原则，要求“菜”和“蔬”在表“蔬菜”这一义项上取舍淘汰，而语言的准确原则，要求更准确合理地表达词义。在这两个原则的影响下，同义语素“菜”和“蔬”结合成词，并在历史发展演变中越来越牢固。

三、同素逆序词“蔬菜”“菜蔬”的竞争存留

两序意思和用法完全相同的联合式同素逆序词，随着语言实践和时间推移，语言简约性的发展需要会导致AB式占据主导地位进而取代BA式。李思明的《中古汉语并列合成词中决定词素次序诸因素考察》认为“决定词素先后次序的三大要素作用大小不一：语音条件为主，占七成以上，习惯条件次之，占二成以上，意义条件则只占半成左右。”笔者对比魏晋南北朝至清朝的大量文献材料后发现，“蔬菜”“菜蔬”的意义、结构、用法相同。而现代汉语中只保留“蔬菜”，淘汰了“菜蔬”，是在聲音、意义等诸多因素的影响之下，根据语言习惯、约定俗成来取舍。

对于联合式同素逆序词，影响其竞争保留的首先是声音，其次是意义。张巍的《中古汉语同素逆序词演变研究》认为，声音的制约作用以声调影响最著，“符合调序”即其保留下来的AB式符合四声的先后顺序。“蔬”在现代普通话读阴平，“菜”读去声，“蔬菜”符合四声的先后顺序，而“菜蔬”则不符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