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我抓住了那束生命之光

2018-05-03 16:29王会俊
四川文学 2018年4期
关键词:仙姑乳名哥哥

王会俊

腊月十八的清晨,一场大雪飘飘而来。我正在家里吃饭,突然哥哥来电话说母亲病了,已经拉到矿务局医院来了。我听后感到震惊和纳闷,立刻丢下饭碗向局医院跑去。

一辆农用的三轮汽车正停在医院急诊室的门口,哥哥穿着件黄大衣在车旁低头来回踱着步。车厢里母亲的身上盖着一件落满了雪花的棉被和一件旧皮袄。我忙掀开被子的一角,只见母亲头上戴着一个棉帽子,身子蜷曲地侧躺着,两眼泪淅淅地呻吟着。

哥哥说母亲就是肚子疼,已经两天多了。

挂号,排片,B超,心电图。我疯了一般楼上楼下跑着办理各种手续。十分钟不到,母亲便住进了内一科的抢救室。

内一科的杨主任瘦高个儿,年龄五十六七岁,戴一副黑边眼镜。他走到母亲的床前问了问都有哪些不舒服。母亲躺在床上很费力地抬起手指了指腹部。杨主任拿出听诊器在母亲的胸部和后背听了听,问哥哥母亲最近都吃了哪些食物。哥哥说就是前天午间吃了一个粘豆包。杨主任停了一会儿问母亲以前都有哪些患病史。我说母亲从七十多岁后患过几次胃下垂,再就是患过肺炎,至于血压和肝脏肾脏都很好,前一个多周才从这内二科住院回去。

母亲已经八十一岁高龄了,但身体很硬朗,耳不聋眼不花,平时在家里经常帮助嫂子做一些活计,特别是缝缝补补的。此外,还会做一手剪纸活,而且功夫很好。一到中秋节和春节就忙上了,院里院外挤满了来剪纸的人。母亲炕上一座,边剪边哼唱。不一会儿,“连年有余(鱼)”“二龙戏珠”“狮子滚绣球”“招财进宝”等活灵活现地剪出来了。由于剪纸活做得好,针线活也很精美,因此村里人习惯称她“九巧婆”。

母亲有副热心肠,乐善好施。还是有生产队的时候,男女社员总爱和她分在一起干活,一是大家喜欢母亲的任劳任怨,从不投机取巧,宁可自己承担九十九,也不让别人多担一分忧;二是喜欢母亲的乐观高尚。从早到晚,总是乐呵呵地想着别人,谁家有困难了,谁闹病了,谁家活计干不完了,总会看到她在场忙碌的身影。

近几年母亲由于患胃下垂,瘦弱的体重不足百斤。自从十多年前我从老家搬进城里工作后,母亲就见风似地瘦。我问她怎了?她说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老在惦念着我,有时夜里想得厉害了就坐起来打开窗帘看着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哥哥说母亲一到周末就站在房口的高台处向公路瞭望着我,要是没见回来,保证是饭不吃觉不睡的。

母亲是个大家闺秀,解放前就过门进了我们王家。她一共生了三个孩子,我的一个姐姐因饥饿十二岁便去世了。哥哥小时候因饥饿,骨瘦如柴,面黄饥瘦的,母亲怕他也站不住,便又生了我。我的乳名叫铁柱,是母亲给起的,意思是铁铁地钉住不能走了。小时候我非常喜欢听母亲呼唤自己的乳名,如出去玩耍没有回来,她就急忙拿着个木棍或剪刀的站在院门外那块大石头上喊我。母亲的声音悠长回荡,半个村子人都能听见。上小学时我已经有了大名,可母亲总还是喊叫着我的乳名,直到参加工作有了孩子后,还时不时地唤着我的乳名,孩子们听后捂着嘴偷笑,他们劝奶奶说爸爸都是大人了就该叫大名了,母亲微微一笑说习惯成自然了,上嘴唇和下嘴唇一合就喊出来了。看到母亲那张写满了风霜雨雪的脸,我感到叫乳名倒是很亲切,心里充满了愉快和幸福。

我曾和许多人说过,孩子有爸有妈就是幸福。我们所说的常回家看看,其实就是回去热热闹闹地晒晒幸福。我的家住在城里。离母亲有百里之遥。平时我除了每月回家一两次外,总还要把母亲接到城里小住上一段。母亲说我就像刚找到妈的孩子一样,吃饭守在跟前,睡觉睡在床边。我看着母亲那双慈祥温情的眼睛感到有说不完的心里话。她抚摸着我的头,很疼爱地说,娘总算是沾光得吉了,没白疼你一回啊!我听后感到心里很热。看着母亲眼睛里就流出来的泪花花,我想起了老实厚道的父亲,他要是健在,母亲有一个伴儿该多好!母亲对城里的生活很不习惯,说在农村老家进进出出的帮谁干点活都方便,一到城里就别扭了,出屋进屋的还要换鞋,特别是大小便都要在屋里办,有屎有尿也挤不出来。

母亲这次患病很严重。经过几天输液观察,病痛不但没有减轻,反而身体肿胀起来,一口东西都吃不下。母亲用颤抖抖的手拽着我说:“儿子,你快救救娘吧,疼死我了。”看到母亲痛苦不堪的样子,我的心像拧着麻花般难受。

我又一次走进了杨主任的办公室。杨主任正在看书,他摆手让我坐下后很为难地说:“现在输入的液体可都是二百多元一瓶的进口药啊。”我说母亲是不是有什么其它的病症啊?杨主任吸了口气,然后摘下眼镜不停地擦拭着,看着我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来。

等我回到病房,低头不语慢慢踱着步子的哥哥问我杨主任有什么说法,我说他好像很为难。哥哥看了看母亲的臉,咂了咂嘴,然后悄悄地把我拽到门外说:

“娘这病我看根本就不是简单的肚子疼,你想想看她肚子里要是有什么炎症这么黑白地输液也总该见效了吧?”

“本来她的胃部不好,怕凉怕硬,就不应当让她吃黏的。”我嗔怪地说。

过了不一会,哥哥很神秘地和我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腊月十五那天,天气很好,我和你嫂子正在院子里晾晒着玉米,突然看见大房边下的小房门开了,我们很奇怪,因为小房里放着母亲的寿材,那门是一年也不开一次的。你嫂子说肯定是有事儿了。”说到这,哥哥点燃了一棵烟像是在回忆着。

“你嫂子蹑手蹑脚进屋看看趴在炕头的娘,不知什么时候她移动到了炕尾,披头散发地坐起来,嘴里不知默默地说着什么。你嫂子很害怕地说,娘这回命很难保了,满脸是汗,不然你说小房门能无缘无故地打开吗?说着她哆哆嗦嗦地到仓房找出香表纸递给我,让我快去找‘狐仙姑看看咋说。 ”

哥哥说“狐仙姑”很灵,大车小车经常停在门口请她看香。哥哥说他到“狐仙姑”家后,“狐仙姑”开门就问又是给你母亲来求香吧?哥哥点点头给了二十元钱,跪在地上烧纸上香,“狐仙姑”随后点上了一棵香烟吸了起来。不一会儿,便双目微闭,一腔江浙带的口音唱上了。她右手反复地掐算着几个手指,叹了一口气眼睛睁开翻了几下说:“不用求了,你母亲的寿命到了,赶紧收工去吧。”说着,她吐出了一口烟雾,放下烟,两手一抬搓搓脸,眼睛便睁开了。哥哥小心翼翼地问:仙姑,你看我母亲还能活多长时间啊?"狐仙姑"很不情愿地说:其实寿命前年就到了,就因为她心地善良阎王爷没让走,暂时留在阳间借寿活着呢。哥哥又赶紧问:那她是在借谁的寿活着呢?"狐仙姑"半笑不笑地说:你是她大儿子,是借了你的三年阳寿!

“狐仙姑”我在老家时就认识,姓范,五十岁出头,论辈分她还叫我叔叔,我和他的老公是初中时的同学。

“看香那玩意纯是迷信,你说有灵气,他男人上房干活摔坏了为啥还去医院治疗?她感冒发烧为啥也去药店买药?要是有仙丹妙药为啥自己不用啊?”我质疑着哥哥说。

“可你嫂子也到‘二仙哥家看了,‘二仙哥也说母亲的寿命到了。”哥哥很有理据地说。

“你这人啊,年轻时不信神不信鬼的,现在老了老了怎么信起迷信来了呢?”我不耐烦地对哥哥说。

“咱老家那有名的三个仙家都看过说不能治了,你咋不信呢,现在哪个医院的大夫不是盼望着病人来住院啊。病人越多,他们得奖金越多。”哥哥的语言明显生硬了。

“仙家都是在骗人,你说回家养着去,我们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在炕上疼死吧?”

“你这人就犟,你等着瞧,就是输上一大卡车的药也不会好转了”。哥哥说着大步流星地到床边去拿他的衣服,看样子是要走。

“你不治我治,省得你今天神明天鬼的。”我的火气也一下子烧了起来。

哥哥真的走了,那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外面天气很冷很冷,刺骨的北风卷着地上的雪花不停地吼叫着。我感到很是过意不去,于是急忙追下楼去。可惜只看到哥哥弓着腰迎着强劲的北风,艰难地在雪地中行走着的背影。

平时我很尊重哥哥,他大我八岁,六十多了。他为了我们这个贫困的家连中学都没读完,十八岁就回村参加劳动,在生产队里当过多年的会计和队长,是我们家庭的权威和支柱,我很珍惜兄弟之间的手足之情。

就在哥哥走的那天晚上,母亲的病情出现了异常。大约夜间两点多,输液还没有结束,我和东杰陪床都挤在地上的一个长条椅子上。突然母亲呼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十分恐惧地大声喊叫着:“蛇来了,快打啊,你们快来人啊!”我和东杰立刻被惊醒了。我急忙赶过去扶住紧缩一团的母亲。我们以为真的有蛇来了,床上床下好一番检查,结果什么也没有。这时值班的护士也跑了过来。母亲还是很恐惧地指着那张长条椅子下喊叫着,“你们快看那些蛇,都在张着嘴要吃我呢,快打啊!你们为什么把我放在一堆乱石头上面不管啊?”我们又认真地看看长条椅子下,还是什么也没有。

那是一个不眠之夜。第二天一早,居住在医院附近处母亲的娘家侄子云秀和孙女高桂荣来了。当我把昨天夜里母亲看见蛇的事情说出后,他们好像很正常。高桂荣说“蛇是舍啊,那不是好兆头。”云秀哥说梦见蛇那是“二仙哥”来了,蛇张嘴那是在叹气,意思是这病没治了,劝我不要再花冤枉钱了。我很坦诚地谈出了我的看法:“什么‘狐仙姑‘二仙哥的我统统不信。早晨我已经问了大夫,他们说母亲的喊叫是疼痛产生的精神错觉,现在这病还没有完全确诊,哪怕是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要治疗下去。”

不一会儿妻子和同族家的二嫂来了,云秀哥和桂荣很不好意思地走了。妻子看我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便使了一个眼色把我叫到一旁说:

“你也别太固执了,我看赶紧往家运吧。”

“为什么呢?”我不解地问。

“刚才她二娘我俩去找‘黄大仙看看,我点了半天香都没点着,人家说香不着就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叫咱们赶紧收工回家。”

又是一个赶紧收工。我觉得就像一盆冷水从头上泼下来,心里凉嗖嗖的。

午間,我们刚刚用过饭,哥哥便急匆匆地赶来。他显得很热,手里拿着棉帽子,脖领下的棉袄扣都没系。他很气势地看我一眼,进屋便把一个包裹扔在了母亲的床头下,便转身出去了。大家你瞅我我看你的,不知包裹里装得是什么。妻子忙走上前弯下腰打开包裹一看,原来是母亲的一身寿衣,她两眼立刻落下泪来。因为寿衣上那一针一线都是她亲手缝制的,凝结着婆媳之间几十年的深厚情谊,寿衣一穿上就意味着……

哥哥这次来,我有一种预感,料到他会和我大吵一场的。

果真,他进屋后,用不容商量的口气说:“汽车一会儿就到,你们赶紧侍弄,老家的人都等着看看活着的人回去呢。”

我们王氏家族是个大家族,拥有十二代人了,论年龄和资格母亲是第八代最高辈分的人。看样子不管我同意不同意哥哥都要将母亲运走了。为了不直接和哥哥发生口角冲突,我有意给侄子东杰和侄女淑香使了一个眼色闪了出去。

此时,我的精神已彻底崩溃了,心里就像一堆乱麻在缠绕着。我在走廊的卫生间里偷偷地哭泣着,痛恨自己太无能了,连母亲一个肚子疼都医治不了,还叫什么儿子呀!

我一幕幕地回忆着母亲的过去,回忆着她在炎炎的烈日下带着我捋猪草,疾病犯了两条腿走不了路的样子;回忆着她帮着四娘和六嫂干活,人家请吃饭死活不去,自己回家悄悄吃榆树叶子的场景:回忆着她喊我乳名那声音,拖着一双颤颤巍巍的小脚站在家门口翘盼着我回家的身影……

悲痛交加,我像一根断了线的风筝不知不觉地跟着东杰来到医院房后的一家。那是一个靠阴面两居室的二层楼房,面积大约60多平米。我一进屋,就嗅到了一股刺鼻的香灰味。我一看一进门处就供着两个仙位,我忙问东杰来这里干啥?东杰悄悄摆摆手,他走进了里屋。只见一位六十多岁的妇女坐在香案左边的椅子上,跟前放着一张小桌,桌上放着一盒香烟和两个墨盘,墨盘上放着一支红色毛笔和一支黑色毛笔。那瘦女人脸色苍白,右眼皮上有颗黑痣,含有一颗金牙的嘴角向下斜着。地下一个人烧完香后,她眼睛带睁不睁地示意东杰该上香了。东杰立刻点燃了四炷香,很虔诚地跪在地上开始烧纸,求仙家保佑奶奶的平安。说来那香是很奇怪的,点燃后不一会儿就不再冒烟了。

“你奶奶多大年龄了?”她问“八十一岁了。”

“她得的是什么病啊?”

“就是肚子疼,已经好几天了。”

“噢,别求了,寿命已经到了。”

她这么一说,我的两腿立刻要瘫痪,好半天才站稳走进屋里。“你看我母亲还能活多常时间啊?”我胆战心惊地问。

“阳气还剩3升了,估计腊月二十三也活不过去。”

东杰一听,头上立刻冒出一层汗珠珠。“求求你了黄仙姑,明天不就是腊月二十三了吗,我家离这里还有一百多里路呢。”

东杰说着从兜里拿出50元钱放在仙桌上,赶紧又跪在地下磕头。没听清楚“黄大仙”喃喃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她眨眨眼从身前香炉的红布底下抻出了两条黄纸,拿起红毛笔便在上面写下了一串勾勾圈圈的,似乎像蒙文和藏文的混合文。

“这是两张路条,我马上派昆仑山上的两位仙家护送你们回去。”她说着向两张路条各吹了一口气,随后把两张路条紧紧地叠在一起递给我说:“放心吧,我会让她活过二十三的。”

她听说我是儿子,让把路条放在我的鞋口里,一路上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许回头,只有到家后才能打开看看。

我天旋地转地下了楼,感觉眼前漆黑一团。尽管大街上有明亮的灯光在照耀着,但我看见路是黑的,树是黑的,就连路边的雪都是黑色的。

那天我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医院。等我回到母亲的病房后,看见妻子、侄女、女儿都在啼哭着。我看见母亲的鼻孔里插着管子像是一根黑色的铁管。内二科的包主任在一边和哥哥说着什么,我很难过地和包主任拉拉手,他和我轻轻地说:

“老人家估计是由肺炎、心绞痛转化成隐藏性心梗了。”

“那检查不出来吗?”我问。

“年龄太大了,这病很难提前检查出来,从监测器记录数据看病情非常严重。”

“求求你了包大夫,你看怎么办啊?”我有些惊慌失措。

“最好的办法是马上输入100支尿肌酶来控制一下病情的发作,可惜现在医院里暂时没有,这种药并不贵,十多元钱一盒,这是孤注一掷没办法的办法了。”包主任用一双无奈的眼神在看着我。

包主任是内二科的青年主治医师,年龄四十刚到,前一周多他还为母亲检查治疗过。这次是杨主任请他过来给母亲会诊的。

哥哥又一次地把我叫到一旁命令说:“你啥也不要管了,我是哥哥,我看什么药也不要再买了,反正车来了,赶紧往家运吧。”

我的心已慌作一团,我恳求地看着哥哥说:“反正是最后的一点希望了,哥,你就让我出去跑跑看吧。”

哥哥很不同意地白了我一眼说:“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啊!反正是涉及不到你的寿命,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好在包主任为我解了围,把哥哥拽到医务办公室去了。

不管哥哥怎样,我已安排好让妻子侄女和女儿寸步不离病床,坚决不能让哥哥把母亲运走。我和东杰立刻兵分两路出外买药。

寒冷的夜,我从医院里跑出去又跑了回来,想回去叮嘱点什么结果走错了楼层全忘记了。此刻,我已辨不清哪是东南西北了,我不知道我应该最先走向哪里?

我的手机一次次响起,是侄子东杰打来的,他已经跑了几个医药门市,一点希望都没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生存和死亡的距离越来越小,希望之光渐渐地暗淡下去。

焦急,恐惧,悔恨在一起缠绕着我,我汗流浃背地在大街上匆匆地奔走着。

慌乱的脚步,我双手合十在慌乱地祷告着:苍天啊苍天,请保佑母亲。她最疼她的小孙子东辉在呼市读书就要回来了,能容一天让他回来见上奶奶一眼吗?也许是母亲的善良起了一定作用,也许是我的虔诚感动了上帝,突然,我的手机响了,局医院的一位大夫告诉我说,他的一位朋友家里有这种药,叫我赶紧去取。

失望和欣喜之余,我不知道我的腿怎么了,估计那会比刘翔跑得还要快,在漆黑的寒冷之夜,我风驰电掣地选近路越过一个个住宅小区,又攀过了数道高高围墙。等我气喘吁吁地赶到一个住宅小区一排楼下时,我看见我的衣服上全是灰土,裤子已经跑开线了,皮鞋也被扎破了,两只手上黏乎乎的全是血。此时我根本不能顾及颜面了,我看见唯一一家在亮着的灯光,那肯定就是希望之光了!我一步迈上两三个台阶敲开了那家亮着灯光的门,一位女主人披着衣服从冰箱里拿出49支尿肌酶催我快走。悲喜交加的我再也控制不住泪水了,千恩万谢地向她鞠躬作揖后,疯一样地喊叫着跑回了医院。

外面刺骨的北风还在刮着。我欣喜若狂地跑回医院,感到我是带着希望之光和生命之光来的。我一把把擦拭着脸上流淌的汗水把药品交给了值班护士,感到母亲有救了,我已经为她捧回了生命的希望!

当我两脚刚一迈进病房的门口时,身上的热汗立刻冷退了。我清楚地看到母亲已经穿上了一身蓝色的寿衣慈祥地躺在床上,本来很瘦小的她变得又大又胖。妻子、侄女、女儿守在床边悲伤地擦着泪水。我以为母亲肯定是……等我走到跟前一看,母亲张着嘴,呼吸好半天才有一下,额头上渗出一层豆粒般的汗珠珠,又胖又亮的脸上几乎连一个皱纹都没有了。我轻轻地问妻子哥哥去哪了?她说哥哥到外面联系出租车去了,说车来马上就走。

侄女和女儿看着我脸上的汗水和不停滴血的两只手,哭得更伤心了。她们说奶奶不行了,让她安详地休息吧。我泪如雨下地看着母亲,理解母亲勤劳了一辈子太累了,自从19岁进入我们王家后,就手脚不停地劳作着,她上敬老下尊小,善良贤惠,任劳任怨。爷爷夸母亲的身子骨是用“宁叫身受苦,不叫脸发烧”的钢板构筑起来的,因此就不知道什么叫累。尽管母亲现在已是八十高龄了,还是整天忙忙碌碌、热热情情地待人,无论谁求到她的跟前,都会废寝忘食地去帮去做。

医务人员紧急为母亲输下了药液后在静静地观察着。我心惊胆战地默数着时间,害怕哥哥一步闯进屋来停止了输液,抱起母亲就走;害怕母亲突然停止了呼吸,让我们永远也看不到她那张笑脸了……

站在母亲跟前,我伤心地哭着。我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和妻子说:“咱娘一辈子都很干净,你给娘好好梳梳头,再给她老人家洗洗脚吧,这是生我养我的妈啊!我们是最后一次行孝了,她养我一回,让她老人家干干净净地一路走好吧!”

五分,十分,二十分钟过去了,母亲还在睡着。突然我握着她那双暖暖的手感觉猛地抽动了一下,我以为是我的神经错觉,再后来我看到她的腿也动了一下,随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奇迹,奇迹终于出现了,我激动地喊了起来。就在这时哥哥回来了,我说哥啊,咱娘有救了!

包主任说是药物起了作用,母亲的呼吸和脉搏开始恢复正常。不一会儿,母亲睁开很疲劳的眼睛看着我问她在哪躺着。我说你在医院里啊。母亲笑着说她正在做梦呢,梦见在一个大山上领着我捡柴禾,我丢了,有人说我坐在一朵云彩上飞了,她着急地喊着我的乳名追逐着那朵云……

“这不是回光返照吧?”我悄悄地问哥哥。“不像是。”哥哥很惊奇地注目着母亲说。

我的手机响了,是东杰打来的,我看了一下时间已是凌晨三点四十了。他说在一家医院买到了100支药品,二十分钟后就能赶到医院。

病房里的气氛立刻活跃了,母亲就像從另一个世界来的人一样,一会看看哥哥,一会看看我说:“真快啊,一晃来到年了,明天赶紧回家吧,我还有十几个窗花没给人家剪出来呢。”她叫着我的乳名说:“铁柱,今年你也回家来过年吧,娘也给你剪几个窗花存起来给重孙天天、天夫当个念想吧。”

我又一次听到母亲喊我的乳名了。我深情地握着她的手说:“好啊,娘,今年咱家的窗花你一定要多多地剪,剪一个春回大地,剪一个万象更新,再剪一个相信科学吧!”

屋子里的人都乐了。母亲看着一个个亲人站在跟前,微笑的脸上洋溢满了灿烂之光、幸福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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