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袭人

2018-05-03 16:29张景东
四川文学 2018年4期
关键词:香雪丁香

张景东

异香花开

香雪兰的突然入住,却让先入为主的龟背竹彻底改变了经年多舛的命运轨迹。

意外受宠的龟背竹,之前是室内唯一活着的植物。每当我离家,它便饱受各种各样的折磨。

锋利的剪刀张弛的钢铁意志,会从它身体任意部位随意剪断,十几年间,它已历经多次剪断,抽发,长大的过程——在这循环往复的三部曲里,虽然未修行到开花的最终正果,却能多次涉过险境,至今还万幸、神奇、顽强地活着。

十年前唯一的一次拔箭机会,却赶上12月里搬家,包裹严密的塑料袋不翼而飞,受到冷风的袭击,酷似仙鹤长嘴一样的蓓蕾,还未吐出舌头,就逐渐打蔫、萎缩,最后溃烂、枯干。

清理掉发黑的箭杆之后,我将它放到床脚的左侧——那里能够最大限度地沐浴到温度适宜的阳光。等我出差回来时候,它已多日怯怯地蜷缩在房间南侧的墙角,终日不见光、不通风,绿色身体上打着卷,生满了赭石色的腻虫,它们排出大量水分和蜜露,滴落在叶片下部,引起了霉菌病,我赶忙喷了除虫剂。

再过四五天的光景,终于又逐渐恢复了舒展的形象。我正为之庆幸,却又发生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我的龟背竹,5片宽大的叶子无影无踪了,只剩下贴近泥土不到四五厘米高的根茬,星星点点的绿根被赭石色的干皮包裹着。

它的筋骨再一次经历了剪刀的无情。除了还能撷取我怜香惜玉的目光,它无任何辩解的权利,甚至连机会都没有,我苍白无力的语言,不具辩护的力道,更无法保护它的健康。

她的行动是以爱的名义,根治虫病是迫使我必须接受的理由。

爱人真不喜欢花,尤其不喜欢真花,更不善待它们,之前养得好好的吊兰、文竹、茶梅等五六盆花卉,被她硬是逼着统统搬去了我的单位。

在夜里吸收二氧化碳,通过有机酸的形式保存,白天分解,不与人争氧,它在净化空气中,促进睡眠……

在我无数次据理力争下,唯一与自然色彩链接的龟背竹,总算被勉强留在家里。虽然它孤独得没有一个可以诉说心语的同伴,但在我看来,能活在当下的它已经算是很幸运了。

如果我离家几日,它,或于窗台接受阳光的饱和暴晒;或饱饮窗缝四处乱窜来的寒风;或在落地窗帘下阴暗的一角伤神。或者在哪个犄角旮旯里黯然地蹲守冷宫。什么阳光,水分,烤、冻、旱、涝,绝对视而不见,更别提打理。若出差超过三天,我则必须提示她帮忙浇水。

它客观的生长环境和生存习性必须服从女主人的主观好恶。

提起这些,她就会说,我实在是不喜欢真花。它还不如假花呢,假花不用浇水、施肥、受光,从来不吃不喝,没有泥土里蠕动的微生物,再说假花的造型也可随心所欲,颜色也随意搭配,除了偶尔掸掉灰尘,擦拭泥土,无需任何付出就可享受永远灿烂,鲜艳无限和长生不老。

于是,家里的墙壁上或粘贴或分插,被她满满地布置上了仿真的向日葵。

她不属于那种小资情调的小女人,性格或与她属马的生肖一样粗犷。

突然有一天,她开始三番五次地向我提起一种不知名的花,是何等的超级可爱。那花就摆在一位她不常见到的上级同事的办公桌上,绿草或者韭菜一样,开满五颜六色的花朵,同事已经答应给她一些种子。

别三分钟热血了,你养?别是要了花的小命儿吧! 我几次笑而发疑。一个对花的生死都不管不顾的人,究竟有何与众不同的特别如此打动了她?

眉飞色舞的描述,那种偏爱的执念,陡生的神秘,让我愈发好奇。被她比作韭菜或草一样的东西,我猜应该属于兰花科吧?或者百合科?但却不至于开出五颜六色的花朵啊!

突然有一天,在她的再三催促下,我绝无怠慢地带回优质的花土和漂亮的花盆,再看她煞有介事地从信封里倒出一小把儿山药豆似的花种,认认真真地种进土里,按了又按,然后浇饱了清水。

花盆被塞进窗帘内侧窗台的一角,贴紧玻璃,白天遭受日光暴晒,晚上亲吻冰冷的窗花。

半月左右,花盆里长出5厘米左右的小草,真与韭菜相仿。草尖上的兴奋度,被阳光宠着,每天在上升、长高。

直到有天早上,我被她惊呼雀跃地从一个深潭般的梦境里像捞鱼一样,拽到晨光里。惺忪的睡眼,被黄红交错的两朵百合般的鲜亮撑起眼皮,终于眼前一惊:

敞开怀抱的窗口里,沐浴阳光的花朵正向上伸展着热情洋溢的幸福。她在百度上搜索出的学名叫做香雪兰。

香是因为我嗅到了它清淡的雅香,兰是确实长得像兰花草,何故加个“雪”字?难道它的生性洁雅?

她又开始仔细地读起了注释——香雪兰,属鸢尾科,也是百合科,它属多年生球根的草本花卉。球茎狭卵形或卵圆形,叶剑形或条形,花茎直立,花直立无梗,淡黄色或黄绿色,有香味,苞片宽卵。花成喇叭形, 4-5月开花,6-9月结果。主要品种有淡紫色的“蓝姐”,鲜黄色的“奶油杯”,红色的“快红”,白色的“优美”和橙色的“春日”等。因花色纯白如雪,花香清幽似兰,故得名香雪兰。主要供观赏,花可提取香精。别名:小苍兰、小菖兰、剪刀兰、素香兰、香鸢尾、洋晚香等……

几组随意抓拍的香雪兰照片,被她自信地发到微信朋友圈上,立刻迎来一片唏嘘的点赞和无数的跟帖。

十几支香雪兰集束一起,从此不管白天黑夜,一直争妍斗艳、色彩互映地拼命开着,饱受苦难磨砺的龟背竹,命运也从此华丽转身,它与香雪兰相依为命,一道追逐着太阳、水分和火辣辣的猎奇的目光。

揣著无限欣喜,我急忙在办公室也种上一盆,长相却十分纤细、无力,最后遗憾地死掉。她马上告诉我,香雪兰喜凉爽湿润和充足的光照,适宜温度为15℃~20℃……通过不断认真地查阅,生长习性、繁殖方法,土壤、栽植、水肥、温度、光照……一切与香雪兰相关的事物逐渐被她熟记于心。

家里与花媲美的话题,也逐渐多了起来,不屑一顾、冷落几十年的杂志又重新被她捧到了手掌。

有了书香气,她的性格也自然静美、平和了起来,叨唠、埋怨逐渐退却,锅碗瓢盆的交响曲也过渡成轻柔、舒缓的旋律。这么多年,由于金融系统自身工作的特殊性,她每天被各种任务忙碌得不可开交之后,下班还得去忙开会,忙各种不得不交往的人情世故,她的业余时间更多地被聚会、麻将、酒局侵占,好在我能把孤独沉沦在书本的文字里,没去计较更多的家庭得失。

近日之举,突然让我感到,久违的温馨正在回归现实,想当年小小的斗室虽然清贫如洗,却能纤尘无染;经济条件有限,却总会有一株象征春色的百合在窗前优雅地绽放……

那种“室雅无需大,花香不在多”的温馨里,一直洋溢散发着幸福的爱情底色。

我们拼命努力把廉租房变成小房子再变成大房子,却滋生了拾掇屋子的烦恼,我们拼命经营各种财富,等到银行卡电子数据会鞠躬微笑的时刻,却意外冷清了爱情的喜气和家庭的生机。

如今她不但爱兰及竹了,也开始了爱屋及乌的旅程。生活也逐渐有了井井有条的精美。

摘、洗、切、炒、炖、蒸、煮……厨房里,她用荤素搭配、赏心悦目的营养美食,诠释劳动创造的美。

延伸的善念和情调,通过举一反三的滋润,触角已经够到了身、心、肉体、精神……

晨光下散步,夕阳里怡情,用一把摇曳细雨的小花伞去拥抱自然,室内美容,健身训练,美体瑜伽。枸杞蜂蜜水,黑豆泡醋,姜水洗头,薏米红豆粥……

生活的元素里一旦添加进相应的细微和简单,也能由花至人,再从善待自己,扩展到善待他人。

这份来自越来越多赞誉的自信,意外催生了一朵更年期的花。它与香雪兰同步,开得真真切切,开得水到渠成,开得细微精致,懂花语,识花香。

五月丁香

声声鸟鸣掏空了耳孔,沿江的街衢溢满春光。

寒气尚未退尽 ,鸭子的红掌便急于拨暖一江春水。黯然一冬的丁香树,在大雁掠过的赞美中甦醒、打苞、抽芽,鼓胀的蓓蕾里揣满泛紫的怀想。

跨进五月的门槛,婀娜依依、风姿万种的丁香树,枝繁叶茂、花团锦簇,一夜之间挤破人们的眼眶。

一眼望去,它一身紫色披风,在蓝天绿草之间辉映,在车水马龙、疾驰呼啸的公路两旁伫立,在视野能及之处风起霓裳,长成季节的肋骨,开成暗香的偏旁。

细碎的花朵,星星点点,像成千上万张紧紧相簇的小脸儿,璀璨、文静、心平气和、不卑不亢。

微风将满树的花瓣掀成翩跹的舞蝶,在枝头跳跃,在空中旋转,在地面缤纷。苦中带甜的香,在空气中弥漫、流动,那种独特、别样的幽淡和神爽,沁人心脾,清肺侵鼻。

三三两两、络绎不绝的花季少女们踏着芬芳,弹跳青春和激情,花蝴蝶般地飘过我的身旁,在丁香树前驻足流连,左拍右照,纤纤玉指触向花尖上的薄梦。她们闭目祈祷、虔诚许愿,既为惊喜眉飞色舞,也为失落摇头微叹,欲借丁香花五瓣的手指描绘未来多彩的愿景。

阳光下舒展肢体、沐浴情怀的丁香花,被鼻尖亲昵,被脸蛋恩宠,被目光温暖,被镜头塑美……

突然,一个高举手机奔跑的少女,差点一个趔趄摔倒。人群中最惹人注目的她,衣袂飘逸风情、体型窈窕优美、脸蛋白皙俊俏,她在一阵激烈的摇摆过后迅速站稳了脚跟。

年轻人良好的身体平衡感,刚要引发出我心底的羡赞,却被意外一句几乎刺穿耳膜的话语大倒胃口,真是倒霉加扫兴!不去看绚烂美艳的月季园,非来看这平淡无奇的破丁香……

她抛下恶语扬长而去,拉长的影子里还趴着刚被撞倒的清洁女工。

她的另外两个同伴飞快跑来将女工扶起,清洁工掸着身上的灰尘,啧啧道,谢谢你啊,孩子,以后可得看着点,磕坏了可不得了!

俩女孩接连发声,“阿姨,我们以后一定注意,实在是对不起”,无瑕的表情写满了歉意和崇敬。

我像插进沸水里的温度计,压力灌顶。好在丁香的紫色之外,这橘黄的色彩更能温润我的眼底。我曾在大雪交加的午夜赶车时,被这身橘黄色的反光服感动过,她们在管辖的路段对垃圾严防死守,与雪赛舞,与雨交织,甚至比启明星还要早早起身,比夕阳还要更晚收工。

就为辈分,也该心存几分恭敬,有错在先,不去真诚道歉,怎可夹带粗鄙和污秽?

靠吃水分、空气和阳光的丁香花,好好地长着竟也中枪。

如此姣花照水、丹唇皓齿的美女,出口即该婉转如鹂、气若幽兰,怎可毒舌诋毁、恶语中伤?感觉好像有人刚刚蘸着蒜泥吃了韭菜馅的饺子,没刷牙,不吃口香糖,就毫无遮拦地冲人打嗝,肆无忌惮喷溅浊气。

眼里装满大红大紫的富贵,就该去赏豪放娇艳的牡丹;羡慕万种风情、争娆斗艳,就该去看雍容华贵、妩媚妖冶的芍药;心灵背弃外表,何不把自己长成一株刺眼的曼珠沙华,让叶子与花永世不见。何故刻满一脸的不屑和心不在焉?

玷污心情和大煞风景的,还有坐在石凳上幽会的一对儿情侣,他们随手扔下的瓜子皮与爱情的外延也那么格格不入。

我不敢想象,与美对立的眼下还有多少比落花残叶更多余的事物……

好在那条扭曲人性的影子正狠命向我重重砸来之际,被两个女孩的善意的行为迅速扶起。

我选择远眺,怕踏碎丁香的幽梦;我选择轻闻,怕掠走一丝芬芳。每一朵花开的声音,就像两片翕动馨香的薄唇,诉说一个与五瓣丁香有关的浪漫故事。

当一个人脆弱的诺言被清风撕碎,身心挤扁在南方狭窄的小巷,之后的任何一个五月,我便多了一次孤独的守望:

她随时可能打着一把花伞,在雨巷里撑起细长的思念,也撑起丁香般淡淡的哀怨;我卻任凭雨水清凉的手指,梳理浓密的思绪,再蜷在跳动的紫烛光里,点燃黑暗,漫濡温情;丁香花则开成寂寞经年的繁星,用一丛丛、一簇簇的闪烁,为那个远行人虚掩一扇爱情的柴门。

花香如故,人影如昨。

小巧玲珑、殊美娇柔的丁香花,用自然、典雅、素颜打底成含蓄安静的小家碧玉,一副婉约唯美的表情,毫不张扬、炫耀,也无刚愎自用的自命不凡;它又像一个温文尔雅、怡然自得的玉面书生,手握书卷,微扬个性和清高,悠闲地散步吟诗。

每到这个时节,它便如约而至,临水而居,与我凝望。含羞带怯的岁月韵脚,浅斟低唱在北方渐暖的五月天,默默生长,恬静开花,随遇而安。

它的愿望区区几许,它的香气与世无争。

一场涤荡浮尘的霏霏细雨过后,落地的鸟语、虫鸣、花香安然睡去,丁香花饱满、清纯、洁净、水灵的脸蛋,便扩散着楚楚动人的典雅烂漫和柔情万种的光晕。

含情脉脉、纯净透明的本色;与生俱来、飘逸似仙的风骨,绝非我的俗眼轻易读懂,也非几组华丽雍容的词组能够抵达。

无论牡丹、芍药还是曼珠沙华,不同的命,不同的梦,本就不该与丁香在同一条轨迹上运行,各有各自的与众不同,就不必牵强命运的殊途同归,更无嗟吁和唏嘘的意义,心灵的对岸如果只长满了俗媚和浮躁,又如何能从物质的码头泅渡到精神的家园?

就长成一株盛开在春光中的丁香树,拒绝红尘的蛊惑,外界的喧嚣,只为赏悦的目光蓦然回首,沿着唯美的线路义无反顾。你想次第开放,我便敞怀相迎;你若静心离去,我无须伤感相送。

痛彻心扉的花语,就像它不温不火的性情为我量身定制一件精神外套,隔离霓虹闪烁、炫目红尘;又像专门为我勾兑的一味慰藉心灵的良剂,稍苦带甘、余味悠远,濯尽焦躁和欲望,稀释张弛、迷失、懊丧、挣扎、跌宕、思量……

循环往复,岁岁年年。它花香蚀骨,我情有独钟。

风格内秀,思想丰满,未必不是一种殷实的富有;自信独立,腹满书香,也是一种奢侈的超脱。

它在热闹繁华处毅然选择转身,在风花雪月中淡淡守望,用花蕊深处抽丝发芽的诗意喂养灵魂和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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