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阔天空

朱朱

一天，主人家里来了一个新客人。

这是一尾小金鱼。它通体金黄，鱼鳍招展，在鱼缸里游来游去的，像一只飞舞的蝴蝶。

已经来了很久很久的知更鸟，“唧唧啾啾”地叫着，表示对这位新伙伴的欢迎。

是啊，它多高兴啊。一直以来都是它自己待在鸟笼里，孤孤单单的，今天总算来了一个可以说说话的伙伴。

主人听到知更鸟婉转而快乐的叫声，便把鱼缸放在了金色鸟笼的下面——知更鸟一直都住在那里。

就这样，知更鸟和小金鱼便认识了。

在主人出门之后，它们就迫不及待地聊了起来。

“你好，我是知更鸟。”作为东道主的知更鸟，首先送出了自己的问候。

“你好，我叫小金鱼。”小金鱼说。

“你是从哪里来的呀？”知更鸟问小金鱼。

“我原来住在公园的一个小湖里。”小金鱼很兴奋地答道。

“你呢？”欢快地游了两圈的小金鱼又问知更鸟。

“我……”知更鸟似乎陷入了沉思，“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从一记事开始，我就在这里了。”

“真幸福啊！”小金魚羡慕地说。

“这……”知更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主人一直都很爱它，每次从外面回来都会给它带一些它最爱吃的浆果。可是，时不时的，它总会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也许，在一个地方待久了，总会出现这种感觉吧，它想。

“你也会很幸福的。”从自己的想法中摆脱出来的知更鸟说。

“谢谢！”小金鱼快乐地说。“你的叫声真好听！”过了一会儿，它又补充了一句。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小金鱼一直都生活在意想不到的幸福中。主人每天都会为它精心准备食物，用小金鱼的话说，“简直好吃到心都化了”！这是一种把剁碎的水蚯蚓和水藻掺在一起的食物，还加入了一点点蜂蜜，小金鱼可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此外，主人每过几天就会为它换水，有时，还会放一个小小的玩具到鱼缸里。

知更鸟也为小金鱼感到高兴。有朋友平分了以前它一个人独得的宠爱，能和它一样幸福，这让它觉得更加幸福了。

但是，慢慢地，慢慢地，享受惯了幸福的小金鱼，开始觉得有些无聊了。

“幸福总归是好的，”有一天，在主人出门后，它抵着鱼缸壁对知更鸟说，“但如果幸福的日子每天都一样，那实在……实在会让幸福打点折扣吧？”说完，它像一个饱经世故的老金鱼一样，长叹了一口气。

知更鸟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它明白小金鱼的意思，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知道吗？”小金鱼想起了什么事情，突然又变得很兴奋，“当时，主人把我从湖里带走的时候，我还以为他要把我送到大海里呢！”

“大海？”知更鸟满脸疑惑。

“你不会连大海都不知道吧？大海里生活着太多太多的鱼，也就是我们的亲戚，它们在那儿可自由了，想游到哪里，就游到哪里。大海很蓝很蓝，很大很大。”小金鱼连珠炮似的说。

“还有什么？你能给我多说一些大海……大海吗？”

“当然啊！”小金鱼说，“大海很大很大，很蓝很蓝……很……”它想起这个刚才已经说过了，便又开始想其它的。可是，它想不起来；因为，它从来没去过大海。

于是，它便在鱼缸里上上下下地游了起来，每当它感到焦急的时候，总会这么做。

“反正，大海是最美最美的！”最后，小金鱼说道，“谁都想去！”

“我、我可以去吗？”知更鸟怯生生地问。

“哈哈哈哈！”小金鱼突然大笑了起来，“你——？”

知更鸟的脸羞红了。

“你当然可以去！不过，你只能从上面看看，不能到大海里面去。”小金鱼说，“你应该到天空中去，那里才是你最应该去的。从天空中看大海，应该更美吧？”

“天空？”知更鸟更加疑惑了。

“是啊，天空。”小金鱼说，“天空很蓝很蓝——嗯，有时候，也会很黑很黑——也很高很大，你的很多亲戚都在那里飞，它们飞得真高呀！想飞到哪里，就飞到哪里。还有它们的叫声，真像是来自天空的歌儿啊。”

“求、求你再多说一些吧！”知更鸟变得非常激动。

“有时候，它们还会突然降到湖面上，点一下水，然后又蹭地一下飞回天空。啧啧，我相信，那种感觉，一定棒得没法说！”小金鱼赞叹道，“反正，大海是第一美，天空也是第一美——海阔天空嘛！”

“海阔天空……”接下来的时间，知更鸟就一直在念叨这个词了。

小金鱼贴住鱼缸壁，也陷入了回忆。

“啊，真好！”

“小金鱼你太棒了……真羡慕你……”

“到了大海里，一定不要忘了我们呀！”

小金鱼想起了自己被从湖里带走的时候，同伴们跟它说的话。它们都以为它会被带到大海里，它自己也这么认为；可现在，它却被带到了这么一个地方：狭小、无趣、不自由。

更可气的是，最开始，它竟然还觉得这里很幸福。

想到这一点，小金鱼不禁自责了起来。

不过，让它更觉得难过的，是它现在的好伙伴——知更鸟。它好歹还听过大海，见过天空，而知更鸟，却连大海、连天空是什么都不知道！

小金鱼看了看还在念叨着“海阔天空”的知更鸟，在心里暗暗地做了一个决定。

在以后的日子里，小金鱼突然变得异常活跃起来。

每当主人来到鱼缸边的时候，它就开始在水里翩翩起舞——它那金黄的鳍舞动起来真是美极了，并吐出一串串大大小小的水泡。

有时候，它甚至还用尽全身力气，跃出水面，带出一朵花瓣似的涟漪后，又落回水里。这种动作对它的身体伤害是非常大的，但它仍努力在做。

看到小金鱼的这种表现，主人笑声连连，对它更加喜爱了。

而知更鸟呢？自从那天听到小金鱼对天空的描述之后，它就一直在念叨“海阔天空、海阔天空”，再也不发出清脆好听的叫声了。与此同时，它吃的东西越来越少，开始变得越来越瘦；它的羽毛也渐渐失去了光泽，变得暗淡凌乱。

小金鱼仍在卖力地起舞，吐泡泡，跃出水面，并不断上演新的花样。主人对它的表现赞不绝口。慢慢地，小金鱼便独得了主人所有的宠爱。

终于有一天，主人把知更鸟扔了出去。他不再需要它了。

那是個风雨天。

知更鸟躲在一丛藤草中，瑟瑟发抖，它全身都被淋透了。它想飞到一个可以避避雨的地方，可它振动了好多次翅膀都没有飞起来——它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飞过了。

它透过草间缝隙看着头顶的天空。

天空一片晦暗。不时有雷电闪过，像把天空撕开了一道长长的疤。

太可怕了，知更鸟想，天空一点也没有小金鱼说得那么美。于是，它便瑟缩着，带着寒冷与失望睡着了。

第二天，当知更鸟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放晴了。

天空是那么蓝，那么清澈，朵朵白云，像水中绽放的莲花，在空中飘浮着。太阳用它的金色手指，把天空的一角涂成了金黄色。一切是那么的温暖。

知更鸟觉得自己一定还在梦里。

这时，一阵清脆的啼啭打破了它的沉思。

那是一群从天空中飞过的鸟发出的。

那是我的亲戚们！知更鸟认出来了。于是，它再次努力地振动起翅膀，振动，振动……

噗哒噗哒——

知更鸟慢慢地飞起来了。它加速振动着翅膀，“噗哒噗哒”，翅膀像是被唤醒了，充满了力量。知更鸟越飞越高了。

它赶上了刚才的那一群鸟，和它们一起飞，一起鸣唱。

啊，天空果真很美很美！想飞到哪里，就飞到哪里。小金鱼说的那一切，都是真的。

“如果，有一天，我们俩谁可以出去了，就替对方看看天空和大海。要加上对方的那一份，一定要看个够够的！”

在天空中飞翔的时候，知更鸟想起了一次聊天中，小金鱼对它说过的话。

它也明白了小金鱼努力取悦主人的用意。

于是，它掉转头，离开了鸟群。

它向大海的方向飞去了。它要从天空中看看大海，要把大海看个够，替它自己，更替小金鱼。

“海阔天空。”知更鸟想着这个词，飞得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