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天使钟杏菊，坚守小岛42年

文/惠之

2009年3月，55岁的女医生钟杏菊退休。舟山嵊泗县卫生局领导找到她，征求意见，想返聘她为海岛渔民继续服务。面对略有为难的领导，是和丈夫女儿团聚，还是留在海岛？在小岛工作34年的钟杏菊二话没说，选择了后者。青丝到白发，钟杏菊42年坚守，网友赞誉她“海岛石艾草”。

为家乡父老看病是一生梦想

石艾草，学名石莼，是生长在海边岩石的普通小草，无论狂风巨浪，石艾草顽强扎根岩缝，四季常青。它还有药用功能，为渔民除掉病痛。在浙江嵊泗海岛乡亲看来，钟杏菊就像石艾草。作为乡村医生，她在小岛一待四十多年，为无数乡亲医治病痛，成了海岛“生命守护神”。岛上从1000多人减到200人，钟杏菊依然坚守……

钟杏菊生于舟山嵊泗一户渔家。从小亲眼目睹母亲因缺医少药过早离世，以及父老乡亲受疾病折磨困守小岛的痛苦与艰辛。这些经历，激发起钟杏菊学医的强烈愿望。

16岁，钟杏菊在嵊泗壁下岛当代课老师时，凭借在当地驻军卫生所短期针灸培训掌握的知识，利用夜晚和星期日，对照医书在自己腿上练习针灸技术，达到一定水平后为乡亲义务针灸疗伤。杏菊会针灸疗伤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岛上渔民闻讯求诊。杏菊来者不拒，一丝不苟操作，还真治愈不少渔民陈年旧伤。

1974年7月，壁下乡党委、政府推荐杏菊上舟山师范学校，她恳求到舟山卫校读医士专业，经过一番“硬缠死磨”，杏菊如愿以偿。通过卫校两年勤奋苦学，杏菊成就“救死扶伤报乡亲”夙愿。1976年8月，她到县卫生局报到，主动要求分到壁下乡小岛卫生院。局长傻了眼，“别人求爷爷、告奶奶要留在县城，你却自告奋勇去小岛？”钟杏菊说，这是我从小的梦想。第二年8月，为加强小岛渔村常见病多科诊疗需求，钟杏菊又被选派到县医院进修内科和小儿科。

十月进修期满，院长见杏菊热爱本职、虚心好学，恳切挽留她。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个求之不得的机会。钟杏菊何尝不知县城医院业务提高快、发展机会多。但她想起小岛医疗条件差，分外记挂受缺医少药困扰的家乡父老。“院长，谢谢您！我还是回小岛，那里的乡亲更需要我。”望着杏菊坚毅的脸庞，院长点了点头。

舟山本岛地图上，根本无法找到壁下岛，因它实在太远，太小。很多人看来，舟山嵊泗县城已够远，而壁下岛从县城出发，要乘3小时船。去小岛的船，每天一班，遇到风浪大时，十天半月不能通航。返回壁下岛三个月，钟杏菊被任命为乡卫生院院长。壁下岛陡壁峭崖，地无三尺平，乡卫生院设在小岛最高山岗。

尽管生存条件恶劣，当时乡卫生院所辖3个小岛有常住居民350多户，1250多人。丰富渔业资源吸引宁波、温州等地渔民前来捕捞，常带家属在岛上搭厂晒鲞。除了本乡居民，仅有3名医护人员的乡卫生院肩负着三四千外地渔民医疗服务重任。

钟杏菊上任面临的难题是如何保证卫生院正常运行。设施简陋、资金短缺，卫生院处于“半瘫痪”状态，那年适逢全县卫生系统实行经费单独核算，钟杏菊清盘乡卫生院家底，发现连到县医药公司采购药品的资金都没有。她没有埋怨，率先将家里仅有的600元拿出，和另两名医护人员筹集1000元，又向岛上一企业暂借2000元。她怀揣好不容易筹到的3000元，坐船到县城配置常用必备药品，确保了岛上乡亲和外地渔民诊治需要。

待病人胜似亲人

钟杏菊办公桌上有7本厚厚的健康档案，详细记录乡卫生院所属壁下、安基、大盘3个小岛居民家庭和个人健康档案。钟杏菊整整用了5个月时间，风里来雨里去，挨家挨户上门建档，有的家庭甚至跑了五六趟。钟杏菊说，塑料鞋不知跑破几双。谁家几口人、谁有什么病，她了然于胸。一年365天，除了去县城进药，钟杏菊至少350多天在岛上。

“一次，我婆婆深夜两点多发高烧，我连忙给钟医生打电话。不到五分钟，钟医生就气喘吁吁地跑步过来了。第二天，婆婆的烧退了下来。”方大妈说，“壁下岛，缺谁都行，唯独不能缺钟医生。”

“杏菊，你可来啦！”见到钟杏菊，大盘岛年过七旬的黄发松立即搬来凳子，让钟医生帮他瞧瞧。看完，他扶91岁的母亲方阿能量血压。“杏菊真是好人，我家不管谁病，她都及时赶来治疗，孩子在外面很放心”，黄发松感激地说。量血压、测心跳、把脉……一路爬山，钟杏菊挨家挨户为居民检查，并仔细了解大家想法。

1995年一天深夜，有位外地渔民胆囊剧痛难忍，同乡扶到卫生院敲门求诊。劳累一天半夜刚睡下的杏菊，听到急促敲门声立即穿衣开门，进行紧急救治，加配两天的药，渔民安然离开已是拂晓时分。想不到三天后清晨，钟杏菊和同事发现大门上贴着一张红纸感谢信，信中说：“从没有遇到过钟医生这样的热心肠，今日一早我们开船回乡，来不及当面道谢，特留此信……”

壁下岛条件艰苦，一海之隔的大盘岛更加恶劣：既无粮店又无蔬菜供应，饮用淡水自己挑，而且没有固定航班，岛上乡亲一有危急病情，最后连抢救机会也没有。1990年冬，岛上专门设立医疗服务站，由乡卫生院派医生每半月轮班。5年后，年轻医生再不肯去，当时大盘岛还有107户、442位常住居民。怎么办？钟杏菊挺身而出，毅然辞去院长职务，主动请缨去大盘岛医疗站，提出一揽子解决大盘岛医疗服务难题方案：由她常驻大盘岛医疗站，不领乡卫生院工资，自负盈亏。

钟杏菊这个决定，同事傻眼了，家人亲友都难以理解。那段时间，钟杏菊家中压力很大，丈夫因肾脏疾病手术尚在治疗保养期，离不开照顾；13岁女儿在县城上学，盼望母亲常去探望。但为了大盘岛乡亲，她顾不了这些……到了2004年，小岛只剩钟杏菊一个医生，她独自担起壁下社区卫生服务站工作重任。为岛上40多名60岁以上老人，70多名患各种顽疾重点人群上门服务，风风雨雨，从不间断。

2006年9月，超强台风“桑美”袭击海岛，正在大盘岛行医的钟杏菊突然接到急救电话，壁下岛有位渔民突发高烧昏迷不醒。钟杏菊背上药箱，穿好雨衣赶去抢救。到壁下岛必经一座没护栏的跨海大桥，别人劝她不要去，瘦弱的钟杏菊说：“人命关天，我就是爬也要爬过去！”她紧贴桥面，顶风冒浪爬过了桥，跌跌撞撞赶到病人床前……

2008年11月中旬一天晚上，钟杏菊接到求救电话。安基岛67岁渔民王朝旦家属说他病情十分危急。钟杏菊赶到时，王朝旦老人瘫倒不醒，昏睡在床。她立即对老人进行检查，确认为脑中风。随后，钟杏菊给老人打止血针，配服各种药物。由于王朝旦脑中风，脑出血病情严重，按理这种病人不宜长途运送。单凭壁下社区服务站设施，无法承担他的治疗手术，为保性命，唯一办法就是等他病情稳定，马上送县人民医院住院治疗。

晚上8点到夜里11点，钟杏菊忙碌三小时。王朝旦病情稳定后，备好渔船，钟杏菊指导病人亲属小心翼翼用担架把病人平稳抬到船上，自己随船护送。经过3小时颠簸，最终来到县人民医院，主治医师说，幸亏病人发病第一时间处置得当，否则不是生命危险，就是留下后遗症。如今，王朝旦身体健康，还从事力所能及的生产劳动。

唯一遗憾是亏欠家人太多

站在渔船码头的钟杏菊鬓发斑白，长年劳累使她背脊微微弯曲，她瘦小羸弱的身躯雕像般竖立海岛42年！

嵊泗县卫生局局长俞海亮说，小岛交通不便，条件艰苦，大中专医科毕业生不肯来，即使来了，“逃走”也很多。嵊泗卫生系统，几年来了20多人，走了近20人。钟杏菊到退休还是初级职称，她当年的同学，早已副高、正高，大医院做着院长、主任，但钟杏菊心态很好：“我没什么不平衡，病人这么需要我，我知足。再让我选择，我还是做医生。”有一年，钟杏菊为女儿坐月子请假，难得休了二十天长假。嵊山镇卫生院临时抽调两三个医生轮流驻岛。卫生院高医生临时顶上，分两次在壁下住了8天，他总结为：“吃不好。没啥菜，从嵊山带去的菜吃光只能喝榨菜汤。半夜停电摸黑上厕所。谁愿意去？”

其实，钟杏菊编制1995年就调到嵊泗县妇保所，只要想走，提出就能离开，但钟杏菊没要求调动。“作为公办医生，在如此偏远孤岛坚守这么多年，实在精神可嘉，恐怕浙江省都找不出第二个。”省卫生厅领导感慨。钟杏菊卫生站位于小岛最高处，有8个房间，一个门诊室，一个药房，其他是病房。病房不到15平米，放两张病床。

“为什么不想回县城？况且你退休了”，有人好奇地问钟杏菊。“我也想离开，但这里就我一个医生，一旦离开，他们怎么办？”钟杏菊很平静，她说，自己做的只是分内工作，没什么特别的。近年来，岛上居民从1000多减到不足200，留守者多是慢性病老人，“别人可以调走，我不能走。”钟杏菊说，多年前有传闻说她调往县城，很多渔民急吼吼找到她抹眼泪说：“你要是调走，我们就去卫生局坐着等你回来。”钟杏菊的命运与小岛渔民紧紧连在了一起。

坐船诊疗

2011年5月下旬，退休被返聘的钟杏菊，忽听一阵急促电话铃声，她心头一紧，迅即抓起话筒，果然有突发重症：大盘岛88岁的方小琴老太太，因年老体衰又有病，在石头地上摔了一跤，额头碰出裂口，血流如注人昏厥，急需抢救。“救命要紧！”钟杏菊顾不上正为患病休养的丈夫做饭，肩挎急救药箱，跨上小渔船直奔大盘岛……她仔细利索地为老人清洗消毒，缝了5针输了药液，直到老人转危为安。“又是钟医生救了我母亲一命！”老人女儿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这是钟杏菊千百次为渔民服务的一个镜头……

说起家人，钟杏菊流露出深深歉意。2006年，宁波工作的女儿定于5月1日在女婿老家吉林市举行婚礼，亲家打来电话，盛情邀请杏菊夫妇北上相聚，且女婿飞机票都订好了。28岁的女儿结婚成家，自然是父母头等喜事，何况钟杏菊只有一个女儿。但去吉林往返至少10天，她放心不下岛上71名患高血压、冠心病等危险病症的中老年乡亲，乡亲听说这事也喜忧参半。尽管女儿、女婿一次次电话苦苦相求，钟杏菊还是放心不下，强咽愧对女儿、女婿的泪水，让女儿退掉订好的两张机票，自己打电话向亲家再三道歉。5月1日凌晨，一夜未眠的杏菊躺不住了，早早起身，望着朝霞中飞翔的海鸥，默默为远在东北春城的女儿祝福。

钟杏菊丈夫身体不好，曾患甲型肝炎、肾脏疾病，2000年6月，查出患尿毒症，须每天腹膜透析。2001年春节期间，丈夫病情加重住进宁波市第一人民医院。她日夜病房陪护，心里却牵挂岛上乡亲。当钟杏菊简单收拾行李准备回小岛时，平素理解支持她的女儿忍不住说：“阿妈，这里有您的女儿女婿，还有病中阿爹，这里才是您后半生的家，您咋这么心急待不长呢？”见母亲低头无语，女儿转身，捂住嘴巴，泪水从眼眶溢出。

2009年农历正月初二，是钟杏菊55周岁生日。女儿在为母亲祝福同时，苦苦请求母亲退休与父亲一起到宁波，与外孙女共享天伦之乐。到3月初，等来的却是母亲继续留在小岛社区卫生服务站消息。听着电话里女儿的哭泣，和女婿教孩子学叫外公外婆咿咿呀呀的话语，心头五味杂陈的杏菊禁不住泪水横流……2011年6月中旬的一个宁波来电，让杏菊心情分外沉重。由于双方父母不在身边，女儿只得辞去工作养孩子。养孩子是操心事，又要做家务，女儿一次抱孩子上楼时因劳累头晕，摔了一跤，造成大腿骨折卧床不起，家中只得雇保姆。“都怪我没尽到外婆责任！”钟杏菊心痛自责。

钟杏菊先后被评为全国卫生系统先进工作者、全国优秀共产党员、全国道德模范、全国三八红旗手标兵……并光荣当选党的十八大代表。对此，她淡然处之。2016年，钟杏菊仍与丈夫住在壁下岛，为渔民服务，虽然艰苦，钟杏菊却说没什么困难，“当医生本来就是为人民服务的，乡亲们认可就好，只要我身体还行，渔民需要，一个人的‘医院’我会一直办下去，直至有人接班。自己唯一遗憾是亏欠家人太多。”

2017年8月，好消息传来，嵊泗县基层一位年轻医生和温州医学院毕业考入舟山嵊泗医院的应届大学生，被钟杏菊精神深深感动，愿意到壁下岛接班。钟杏菊笑了，“好啊……好啊！岛上终于有新医生了。”但我会带他俩一段时间，直至他们在岛上扎下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