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显斌
“芳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读此诗时,总是替游子想为什么不归?明年,草色青绿,山中有一间木屋,还有两三知己。携友回去,对坐街前,看着窗外桃花如雨、梨花如雪。在红尘中,这样的木屋,这样的朋友,哪儿去寻?如果是我,行走在远方,等到又一缕春风吹来的时候,一定会一步步走回山中,和山中人对坐聊天,看芳草一片,绵延天边。那一刻,心灵一定会舒适如山间白云,如陌上芳草。
经常在书里看到盼归的诗句,心就为生命的等待而惋惜,为时光的流逝而感伤。“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当一个青春女子,独倚楼栏,眼光迷蒙,望着远处,游子却远在天涯,不知何处时。那简直是人生的一种残酷,一种遗憾。一个人,不能让心上人幸福,再千里奔波,又有什么意思。坐在一间木屋里,守着心上人,多幸福。坐在窗前,共读一本诗集,最美。
人生有几?白白流失,以至于嫁给赵明诚的李清照,也发出“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叹息,在无奈里透出一缕道不尽的忧伤,金钱、权利、职位都是缥缈的云,唯有相互厮守,才是真实的存在。
女诗人舒婷裙裾飞扬,在船经过三峡时,面对神女峰,其他游人都发出声声赞叹,赞叹神女望归化石的故事,她却发出内心的呐喊:“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
人活着不是为了被别人赞美的,人活着应当适意。有人说,王维的《山中送别》一诗,是女人送别远行丈夫,也有的说可能是朋友送别朋友。无论是哪种送别,送的人都饱含感情;无论是哪种挥手,远行的人都是在作别一种优美、一种诗意、一种自由舒畅的生活。
陶渊明当年出山,是因为“余家贫,耕植不足以自给。幼稚盈室,瓶无储粟,生生所资,未见其术”,于是,挥挥衣袖,作别故乡的山水田园。可是,在红尘滚滚里,他难以卑躬屈膝,难以谄媚讨好,甚至时时感到自己人格受到侮辱、摧残。于是,他终于挂印而去,借着一帆风,一直走向老家柴桑,并抒发自己“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的心声。他,找回了丢失的自己。
人生如一棵草,长在花盆里,即使是青花瓷盆,也没有长在山野里舒展,充满生机;人生如一只鸟儿,金笼华屋再美,也没有山林逍遥。回归山里,身心都是自由舒展的。每天早晨起来,一杯茶后,可以慢慢地顺着山路行走,看天光如水,浸透山尖,也浸润着自己的心;上午的时候,坐在树下大石上,看一本书,听着盈耳的鸟鸣。尤其晚上,坐在窗下读书,一声声虫鸣,透过绿窗纱,一个富有生机的春天,也透过窗纱,进入你的心里。那一刻,虫鸣如水,心净如洗,岂不舒畅?
梭罗说:“从今以后,别再过你应该过的人生,去过你想过的人生吧。”应该过的生活,就是红尘里的生活,是名利中的生活。现实中,一个个人衣袖飘飘地走进去,甚至陷进去,摸爬滚打,劳累不堪。等到有一天,清闲下来,对着镜子一照,里面已经不再是“山中相送罢”的那个你,不是风神潇洒的你,而是一个一脸市侩、一脸奸诈、一脸得意的你。那时,你的心里一定会有一份失意和痛苦。因为,你活成了他人,丢了自己。所以,梭罗一个人带着几本书,进入瓦尔登湖,在这儿耕种垂钓,在这儿和天地草木对语,他过上了他想过的生活,听从心灵的呼唤,也听从了思想的呼唤。他,就成了梭罗,而不是另外的人。
在红尘里走累了,就回山里。山里有一间小木屋,有一片连天的春草,还有芭蕉细雨。山里有等著你归去的人,坐在木屋的窗前,正望着远处。山中还有一轮圆满的月亮,清辉如水,笼罩着小木屋,使得小木屋如山中的一朵蘑菇。
(编辑/张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