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焚,本名林美茂,男,福建人,現居北京。日本归国哲学博士、大学教师。代表作《飘移》《房子》《异乡人》《第一个女人》《女神》《生命》《返源》《剧场》等。
我不要破碎的。
不要水面上的那些,那些颤抖不是真的。
不要指尖上奔跑的;不要弦上如歌如泣的……这些都不要。
即使悲伤,也要完整的、冷的、表面上若无其事的。
所以我只用大地接受你来过,接受你花瓣里的远,而呼唤却在深一脚浅一脚疋近。
你让山有陵,你让夏雨雪。
这不,誓言只有半句,即使大地上月光临幸。
即使你是王,任意何处停留,你的颤抖是幽深的;小旋涡是宁静的;在皮肤上划出的一道细长的伤口,那月光下的河流是安详的……
天亮了,梦里的一夜都是月光。
被带走的,都是完整的;属于记忆的,只有破碎。
大地上,河,始终在流。一道鞭痕,月光般饱满,碧海青天,抽打夜夜心。
在你的大地上,风颤抖着捧着你的声音。是什么?动了一下……
继续动了一下,再动一下,动一下……
断断续续动着,隐隐约约动着。
动是大地的生命,声音的颤抖,你的颤抖,动着。
我感受着你的动,你的颤抖,在你的大地上……
动着,被动抓紧,被声音的波纹打开夜色,夜色也在颤抖。
然后是潮水,是大地的奔跑,是呼救的千万只手……
突然,动在浪头戛然而止,把夜色拖曳向深处……
远了,远了,世界不再颤动,时间松懈如慵懒的星辰,随手撒向天际。
应该是动与声音溶解了,融合了。
只剩下大地,如疲倦时的婴儿一般温顺,正在睡去,河水从鼾声中流出。
而我,还在寻找动,寻找那最初的颤抖,声音的颤抖,在风的手上……
我曾想说,不知道韩家荡的荷花与其他荷花有什么不同。
印象中的荷花,多少是有些矜持的,正所谓“重重叶盖羞人见”。它含苞不语,纵然舒瓣也低眉,在无边的莲叶中频频藏身。难怪曾有诗人,以荷的气质赞美女人:“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面对荷花,确有“佳人彩云里,欲赠隔远天”之感。
而韩家荡的荷花,确实与其他荷花有些不同。
它们在莲叶托举的天空上阻怩三寸金莲,谁也不再藏姿匿色;它们紧紧依偎着来自大海的风,深一脚浅一脚踩在莲叶上婀娜弄姿,娇媚招展。每一朵都有“出浴亭亭媚,凌波步步妍”的卓然。
也许,这是今日苏北大地的自信使然。
曾几何时,灌河的日出只与夕阳齐肩,云梯关外,万里乡愁。
如今的“响水”,不再是贫瘠滩涂上每一粒盐的呐喊,不再是黄河夺淮时子民的呼救,不再是母亲转过身子潸然落泪的声音。
论身高,响水只有8米的海拔,却抬起36.4米的目光,俯视大海。今日的响水,长颈鹿一般高高昂首,不再是瞻望岁月,不再期盼远方。
响水说:再给我一次关于东海龙宫的想象,我将壮怀杜仲的热烈、捧出棉花朵的温暖、递上浅水藕的纯情……
那么,韩家荡的荷花,你怎能只是传统审美中的温婉与娇羞?
曾经,我不知道韩家荡的荷花与其他荷花有什么不同。
到了韩家荡,我明白了那里的荷花,为什么与其他荷花有些不同。
季节开始下垂。立秋还在路上,隔着今晚的夜色。
今晚,我从韩家荡路过。想起某诗人曾经仰望着哈尔盖的星空,任凭“群星的亿万只脚”,把栖身的屋顶“踩成祭坛”。
这里不是圣域高原,也没有一座火车站连接没有终点的远方。
我、天荷园、荷塘栈道、碧叶暗香、参差夜色,还有夜色之上高高的神明……
究竟是什么让我企图寻找什么?
同样有七八个星散落天外。没有山峦的参照,苏北滩涂的“两三点雨”,滑倒在莲叶上无法站立。
没有稻花香,此时的蛙声也被人删除。也许此时,白露、秋风还早,青房晚节尚不堪忧。然而,七月流火,秋之将至。
入秋,“不堪翠减红销际,更在江清月冷中”,元人刘因的提醒谁能省略?
星移斗转,此行的韩家荡,正在成为此生的内容。
那么,七月,我的文字在祭奠什么?能为谁招魂?
七月流火,这是季节的审判。
路过韩家荡,我来自远方,将再走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