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慧羚
佛经说,天人寿数将竭,濒死之时,先有五衰之朕。一者腋下流汗,二者冠冕萎谢,三者不乐本座,四者身体秽臭,五者章服蒙尘。天人生命且将终结,则微兆已見,如同栎树将死之前枝叶凋腓,树干枯干,内部的毛细管也停止对养分和水的运输,同时它体内的各种细胞也倦怠地停止了代谢,这一切预示着栎树即将停止呼吸,从有机走向无机的世界。 世界万种生物都必有一个共同的结局,那就是所有生物都将心照不宣地步入死亡的深渊。对绝大多数的人而言,谋杀他们的凶手是衰老以及因为衰老而带来的疾病。人出生的时候伴随着的是死亡,生命之泉终于有流尽枯竭的一刻,无论生的过程是如何的迵异,其归宿都是相同的——那就是肉体的毁灭和对现世一切干涉权力的丧失,就好像所有的河流都汇入大海一样,这是一个不存有疑义绝对命题。人在衰老时最容易看清諸种色相的本质,他们对世事万物的洞察和凡间牵绊的释然就如同天人在衰竭时体现出来的种种征兆一样几乎成为死亡的符号。人的衰老好像是一瞬间发生的,因为通常人们对他的到来猝不及防,等到意识到衰老来临时,死神啃噬脆弱的骨骼和内脏器官的啮咬声已经清晰可闻;它又好像是一滴衰老之水滴在生命之布上,慢慢浸润、蔓延、侵蚀,直到完全融入这块生命之布。衰老给了老人遁入虚无,面对死亡的绝好机会,他们大多会患上记忆上的疾病,身体的尪弱也使他们免去了生理上的操劳。关于过去记忆的渐渐丢失,龋坏摧毁牙齿,心脏不堪重负,喉头被宿痰堵塞,呼吸越来越急促,皮肤干瘪,双目接近失明,行动迟缓得像低帧率相机拍摄出来默片,这一切使他人日益生厌,敬而远之,也让自己对年轻人生出恶毒苛刻的偏见,于是渐渐离群索居,陷入绝对的孤独。这衰败的肉体发出死亡的腐臭味,直到精神也难以幸免,记忆已完全被抛弃,那自我意识当中仅只剩下“我”、“现在”和“观察”,那无论是波澜壮阔、五彩缤纷还是单调平直的人生轨迹和数千个日子堆砌起来的过去也都变成了无。衰老将过去变成“无”,在肉体苟延残喘之际,灵魂只剩下现在可以拥抱,这时候,即便是一流的存在论者也难以解答这濒死之眼所目击的一切了——什么也不带走,却什么也没有留下,包括往事,唯这未来,也在呼吸停止的那一刻终结了。于是,一切便成为了梦呓,成为了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