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阔
大云寺的规模并不大,且与民居杂处,若非其金顶琉璃宝塔颇为亮眼,寺内供奉的唐代铁铸佛头更是大的骇人,大云寺还真有些“大隐隐于市”的味道。
山西临汾大云寺,俗称铁佛寺,位于临汾城中西南隅,其寺中35米的金顶琉璃宝塔与临汾平阳鼓楼遥遥相望。大云寺的规模并不大,且与民居杂处,若非其金顶琉璃宝塔颇为亮眼,寺内供奉的唐代铁铸佛头更是大的骇人,大云寺还真有些“大隐隐于市”的味道。
二月初二龙抬头,这天天气稍稍有些阴,前一天刚刚下了场贵如油的蒙蒙春雨,空气颇为湿润,路边的柳树上刚刚抽出了嫩黄柳芽,随着微风轻轻地颤着,带给人春天的清新气息,正是出游的好时节啊!
坐在车里就能远远地望见大云寺的金顶琉璃宝塔,但想要走到近前却着实不容易。有些路痴的我靠着手机地图和附近居民的指点,才七拐八拐的来到了大云寺门前。
大云寺,始建于唐贞观六年(公元632年),是座已有一千三百多年的千年古刹。在山西就是这样,哪怕是人口稠密的城市之中,只要稍微寻觅一下,就能发现有数百年乃至上千年历史文化传承的文物古迹。要不怎么说“地下文物看陕西,地上文物看山西”呢!作为帝尧古都的临汾,华夏先民更是给这座小城留下了深厚的历史积淀和众多的文物瑰宝。
大云寺现由山门、前庭、中殿、金顶琉璃宝塔、藏经楼及配殿等组成。由于屡遭兵燹、地震的侵袭,寺院建筑屡毁屡建,现存建筑大多是在清康熙三十四年(公元1695年)平阳大地震后,历经20年修复重建起来的,直到康熙五十四年(公元1715年)才完成重建工程。
寺院的山门建在高大的台基上,外观形似城墙古堡,中开朱漆大门,大门上方的匾额上写着“大云寺”三个金色大字。
步入寺内,进入前庭,就会注意到前庭两侧有两座明清样式的长方小院。这两座小院经常会举办些文物、书画的展览,是以大云寺还承担了些博物馆的功能。
漫步于大云寺中,错落有致的塔、殿、亭、舍,仿佛在默诉着古老神秘的故事。雨后的苍松翠柏静谧安宁,微风低吟,宝铎和鸣,这里的一切仿佛都与寺外的喧哗闹市,截然分为两个世界,令人心旷神怡,气韵悠长。
走过前庭就来到了中殿,中殿最上方供奉的是弥勒。弥勒是他的姓,梵文名字叫“弥勒-阿逸多”。弥勒与大云寺之间还有个颇为传奇的故事。
大云寺改为现在的名字是在公元690年,至于原来的名字现已不可考。因为在大云寺建成几十年之后的公元690年,当时已经当过皇后、皇太后并且掌握着大唐王朝实际权力的武则天想要当皇帝,但是苦于没有合适的借口。在洛阳白马寺和尚冯小宝等人的帮助下,“找到”一本《大云经》,经书里写有“弥勒下生作女王,威伏天下”之类的话。他们便利用这几句话推行“易世革命”,说武则天是“弥勒下生,当代唐作阎浮提主”。
武则天一方面暗示冯小宝等人竭力鼓吹她是“弥勒转世”,另一方面用实际行动改唐为周,做了女皇帝。武则天称帝后,随即诏令两京各州修建、改建大云寺,诵《大云经》,宣扬“君权神授”。临汾的大云寺也是那个时候改成了现在的名称,并且开始修建这座供奉弥勒的大殿的。这尊弥勒造像具有“男头女身”的特点,正是武则天的写照。
穿过中殿就来到了金顶琉璃宝塔所在的后院。站在略显狭小的院子里,仰望着高大的金顶琉璃宝塔,让人感叹这座宝塔不愧是大云寺建筑精粹。宝塔高35米,塔基14米见方,外观形似楼阁,逐次收缩,宝塔一至五层为方形,第六层则为平面八角形,按照八卦方位排列建造,顶端置鎏金宝珠,祥光熠熠。据临汾县志记载:“塔顶常有光,传有舍利子云。”
这座金顶琉璃宝塔,主体系水磨青砖砌成,宝塔上部每面砌斗拱13垛,各层均建有仿木结构之塔檐,四廊回绕,飞檐高挑,檐上以琉璃瓦覆盖,正檐顶端悬以铁马铃铎,徐风吹拂,叮当谐鸣,清脆悦耳,古趣盎然却又颇具禅意。
琉璃宝塔塔身除二层砌平座之外,其余均无平座承托。五层的塔檐上砌着低矮的琉璃基座,其上承托第六层的八角形塔身。第六层腰间是用琉璃砖砌成的八卦图案,并各按方位饰以八卦符号。塔顶为八角形攒尖式,用金色琉璃瓦覆盖其上,坡度极陡,此为典型的清代作法,由此可知该塔确为清代所建。
整座琉璃宝塔的塔身装饰颇为华丽,除首层外,每一层每一面均有琉璃图案构件,构件镶成了枋心形状。宝塔二层以上共镶有58幅佛教浮雕琉璃图案,浮雕造型千姿百态、五光十色、金碧辉煌。浮雕内容则为佛、菩萨、罗汉、弟子及佛门传说故事。第一层壁面虽然没有琉璃图案,但其下部有砖雕壶门,内刻祥龙、玉兔、麒麟、仙鹿、花卉等图案,极为古朴传神。此浮雕与砖雕据说均为阳城县匠师所作。
宝塔塔身二至五层,四周镶嵌的琉璃浮雕中,二层的内容是弥勒佛、观音、地藏菩萨、十殿阎君、十八罗汉、护法金刚等等;第三层则是东方药师佛、西方毗卢佛、南方如来佛、北方成就佛,各方均饰以二十四天诸天神;第四、第五层主要描绘释迦牟尼出家修行、出游四门、路遇赤妇、恶鹿行凶、夜梦吉祥、隔城投象、太平遇恶虎等神话传说故事。琉璃浮雕烧制的浑厚大方,人物造型古朴优美,栩栩如生。
看着这座美的让人目眩神迷的宝塔,我忍不住向寺院的居士求教宝塔的事情,居士说这塔顶以前确实曾有佛光出现,塔内也确实曾有诸如纯金宝盒、珍贵经卷等宝物,但是由于各朝各代的地震、兵燹,宝物已经遗失殆尽了。注视着这座历经了无数风风雨雨的宝塔,让人不禁心生感慨。
看过了金顶琉璃宝塔后,该来看大云寺中最珍贵也是最震撼的文物——唐代铁铸释迦牟尼佛佛头。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起大云寺的别称——铁佛寺,这别称正是来源于这唐代铁铸佛头。外地游客若是向当地人询问“大云寺”的位置,本地百姓可能要想一想才能明白游客所指的是哪里。如果游客询问的是“铁佛寺”,那当地人立马就能给你指出来。由此可见这铁铸佛头在当地的名气,以及佛头的巨大体积给当地百姓带来的巨大震撼。
这座距今已有约1400年的唐代鐵铸释迦牟尼佛佛头,供奉于金顶琉璃宝塔第一层的方形空室内。宝塔一层正门上方的匾额上写着“原頭佛祖”四个金色大字。口气自然是极大的,不过当人们真正见识到巨大的佛头时,只怕也会心服口服的。整个佛头高达6.8米,面阔3.8米,直径超过5米,周长超过16米,总重量达到15吨。从目前的资料来看,大云寺唐代铁铸释迦摩尼佛佛头是我国现今发现的最大的铸铁佛头。
整个佛头,面部肌肉丰满,凤目阔唇,天庭饱满,双耳垂肩,形神兼备,比例适中,这是典型的唐代风格。据说佛头铸成之后,外表是要补饰泥塑、彩绘还要贴上金箔的。而现在的佛头外层有挂灰磨光层,在磨光层上偶可见彩绘,其面部贴着的金箔虽早已陈旧脱落,但仍不失庄重慈祥之风韵。佛头内部中空,据说这里面是收藏珍贵佛经的藏经宝库。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要铸造这么大的佛头呢?为什么没有身子和脚呢?这里找不到明确的答案,不过大云寺的居士却给我讲了一个有趣的传说故事。据说玄奘法师从西天取经回来后,唐帝国就开始大兴佛教,在全国各地修建佛寺、佛像。有一位高僧就在都城长安塑了一尊铁头泥身的大佛,其形神兼备、雄威有灵。一日,佛正闭目养神,不觉打起盹来,猛地一闪,沉重的铁佛头竟然闪落到黄河东岸平阳城内的高地上。人们见此神迹,顿时顶礼膜拜,赶紧在佛头落地处建起了宝塔与寺院,并将佛头供奉于宝塔之中。
神话传说当然只是神话传说。佛头铸造的具体原因和过程,由于史料的缺失,现在已经无法考证了,真相也被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经过专家测定,这铁铸佛头确系唐代贞观年间铸造,而且是就地铸造,以数万斤生铁一次性浇铸而成。其规模之大、工艺之精,世所罕见,令人叹为观止。这铁铸佛头也反映了初唐时期平阳地区铸造技术水平之高超,对研究中国唐代采矿、冶炼、铸造技术有着重要的史料价值。而且也确如神话传说中所说,是先有的佛头,后建造的宝塔与寺院。
我怀着兴奋的心情,不停地拍照、笔记着。一位老者看到我这样,主动与我攀谈,提起了他所知道的。关于大云寺的故事。
老人年已八旬,身体依旧健朗。从小就居住在大云寺附近,对这大云寺的感情是颇为深厚的。
在老人小的时候,当时正值抗战时期,日军占据了临汾城,与日军占据的其他地方一样,开始不停地搜集掠夺文物。对中国大唐气象十分羡慕的日本人自然没放过这唐代铁铸佛头。但是几个问题却把日军给难住了。
第一,要把佛头取出,必须要拆毁金顶琉璃宝塔,因为从宝塔一层的正门里根本无法把佛头运出来。就算把佛头取出,也面临着运输难题,直径超过5米,重达15吨的佛头,就算火车也难以运输,只能把佛头切割成碎片,才能运输,而这中间所需的人力物力之大,难以估量。同时作为接近八路军敌后根据地的临汾城,前方战事吃紧,就更难以把人力物力放在盗窃文物上了。
第二,日本国内笃信佛教的佛教徒数量庞大,若把拆毁成碎片的佛头运回日本,不仅难以得到奖励,反而会受到责难。
第三,颇为迷信的日军士兵大都认为毁坏这“有灵”的佛头,是件很忌讳的事,会遭到报应。曾经杀人不眨眼、野兽般的日本兵,都表现的极为抗拒。
面对这种情况,日本鬼子也只能是悻悻而归,让佛头躲过了一劫。
时间到了1958年,“大炼钢铁”运动进行的如火如荼。已经在公社食堂吃饭的人们,抱着“赶英超美”的狂欢热情,把自家的铁锅和菜刀都拿出来炼了钢铁,巨大的铸铁佛头自然就被人给盯上了。不过在当时政府保护珍贵文物的严令下,在想要得到佛头就必须拆毁琉璃宝塔的巨大工程量的压力下,在大云寺周围居民的强烈反对下,一部分幻想着超额完成炼钢任务、想打铁佛头主意的狂热者无奈的退缩了。这巨大的佛头又一次侥幸的幸存了下来。
1966年“破四旧”运动爆发,红卫兵们闯进了大云寺,赶走了寺中的僧侣和居士,烧毁了一些保存在寺中的经卷,并在铸铁佛头上贴满了标语,然后他们发现竟然拿这金顶琉璃宝塔和唐代铁铸佛头毫无办法。琉璃宝塔上的琉璃浮雕都在第二层以上,距离地面一丈多高,搬着梯子都难以破坏,而佛头更是一体成型浇铸而成,更是完全无法破坏。苦恼的红卫兵们看到佛头内部在夏日十分阴凉,“灵机一动”,竟然把这曾经收藏珍贵经卷的藏经宝库,变作了红卫兵们避暑纳凉、休闲娱乐的地方!
听着老人的讲述,回想着那一件件或凶险或荒诞的故事,我不知是该发笑还是应该悲伤。忽然间我看到了“原頭佛祖”正门两边,那副似乎没有多少文采的对联:“潮起潮落汾水依旧唱大云,時兴时衰施主照样拜佛祖”。忽然间我好想明白了些什么,却又好想不太明白。
此时,一阵欢快的歌声从大云寺南边的山西师范大学传来,几朵白云从金顶琉璃塔缓缓飘向西侧美丽的汾河公园。我怀着满足、欣慰的心情告别了这座千年古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