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复兴
如今,是一个任何人都可以乱起名字的时代。
走在大街上,无论店铺楼盘,还是酒吧咖啡屋,牌匾上很难再看到那些典雅古朴的名字。如今小小的商标牌号,尽是一些花里胡哨的名字,还偏偏要把名字露在外面,显示自己与众不同的高贵与不凡。甚至自家新生婴儿的姓名,如今都是那样的争妍斗奇,尤其崇尚洋味,叫娜呀、莎呀、菲呀的多了起来,令人莫衷一是。
最有意思的是,北京有一家餐馆最近竟然把自己的招牌菜取名为“鸦片鱼头”,而且堂皇地挂在店外墙上,招人眼目。城管上门叫拆时,餐馆老板一脸无辜,一个劲儿地打躬唱诺辩称:哪敢用鸦片做菜,只是想以此吸引人。意思是此菜如鸦片一样越吃越上瘾。显然,“鸦片”二字,不是名词,而是动词或形容词,不过是店家的店前故意撩人的幌子而已。
我国早有古训:名不正则言不顺。如今,不仅有些店家早已弃之不顾了,在店名和菜名上还费尽心思,剑走偏锋,或故弄玄虚,或耸人听闻。别的不说,只看开发商新建的楼盘名字,大多要叫个欧郡豪庭、罗马花园、北欧小镇、莱茵河畔、奥古斯邦城堡之类,虽然那些地方离我们这里远而又远,却一下子好像认了个洋亲戚,就那样热情可掬地站立在咱自家的门口。
在全世界,恐怕再没有像我们这样如此热衷起古怪花哨名字的了。究其心理,不是崇洋,就是趋俗,甚至媚富。如此三要素是支撑如今花哨名字时代的三角架。
当然,这样古怪花哨名字的泛滥,不能完全怪罪店家或开发商,他们也是揣摩到了世人和世风的脉,才会如此投其所好,一拍而即合。
名字的问题,从来都是有时代的投影和人心的折射的。只要想一想在“文革”中父母给我们起的名字,诸如卫红、卫东、卫兵、卫彪之类时髦的名字,也就理解了那个年代在人们心目中的印记。人心潜意识里对起名字的作用和思路,无师自通而那样轻而易举就殊途同归。因此,将如今市面上那么多驳杂而令我们脸红的名字都改观,已经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了。因为那是我们自己脚下的泡,随日子一起自己走出来的。
禁不住想起我们的前辈店家所取的名字,仅举北京老字号药铺的名字为例:同仁堂,“同仁”之名取自《易经》,意为无论亲疏远近一视同仁,讲究一个济世的医德;鹤年堂,取《淮南子》中“鹤寿千年,以极其游”之句,祈福之意高远;千芝堂,取“世有千芝,天下共登仁寿”之句,来自千芝堂留存下老药目中的话,一样道出了对生命与道德的尊崇。其古风悠悠,文化与道义同在,经时间风雨淘洗而常新,魅力至今依然健在。
对比我们的先人,真的要很惭愧才是,说到底,还是文化的底蕴不够,还是对比西方我们总是有去不掉的自惭形秽的弱国心态在作祟。我们越来越重视发财赚钱,却不知道缺少我们自己文化作根基的财富之路是很难走远的。于是,我们为了眼前的利益,为了吸引人们的眼球,便容易像镀一层耀眼却极易磕碰掉的漆皮一样,起一些花哨的名字,如同二八月乱穿衣,乱了自己的方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