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主:明憲宗朱见深和皇后王氏、纪氏、邵氏。朱见深是明英宗的儿子,明代第八位皇帝,在位23年,享年41岁。他给被父亲杀掉的保卫北京的功臣于谦平了反,但也做了很多有损于明王朝长治久安的事,增设西厂,让阉党特务横行,朝野上下人人自危,那个时代是只知有汪直汪太监不知有天子的。朱见深沉迷于对比自己大17岁的一个女人的爱中,这种爱差点儿让自己绝了后。皇帝的爱常常是政局动荡的原因之一。
茂陵出现在面前时立即唤起了我的记忆,我已想不起来何时为了何事曾经到过茂陵。但茂陵前的那几棵粗硕而又笔直的古柏、被铁栅圈围的无字碑和柏树之间的那一片空地却让我觉得是刚刚离开就又回来了,两次造访之间的时间距离在记忆中陡然被删而归零。唯一的差别就是此时面前没有停放着装有建筑材料的蓝色卡车和铺在地上的钢筋。茂陵也在公路边,柏树下的那片土地很是坚实,它是沙质的,地表满是留有痕迹却没有深度的车辙,看上去就像森林中专为飚车而打造的一块空地。
茂陵曾经的神道是眼下的这条公路吗?它应该是曾有神道的。无字碑后就是现在的大门了。就陵园的现状来说,茂陵和裕陵是没有太大差别的,都是一派苍凉模样,细细观察,又发现确有很大的不同,茂陵的草更茂更厚更深,古木也更多,不但残废的殿基上、殿基四周的庭院里长满了草,棱恩殿前发黑的御路丹陛石也被茂草围住。祾恩殿残墙后的花琉璃门楼前那片狭窄的空地绿茸茸的,门楼之后的祾恩门只剩下了光秃秃的两根石柱,疯长出来的杂树拥裹着它们,明楼前的石五供供案塌裂了一角,明楼檐顶戴着绿帽。
在十三陵陵域中,茂陵是清乾隆朝大修明帝陵前保存的最完好的帝陵之一,那次修缮对它下的功夫比较小,而民国时又逃不过被拆被毁的命运才更见荒芜吧,废墟的味道浓过裕陵。不过,既然先去了裕陵,在茂陵也就没有了那份在大悲壮氛围中所激起的情绪。在头进院的残殿台基上,同伴逗留了一会儿便向二进院走去。我选择角度拍了几张残景,向同伴追去时,只听到前面有声隐隐传来却看不到人影,当我穿过明楼下的方城城台券门洞面对宝山时,竟连声音也听不到了。猜测同伴是上宝山了。茂陵的宝山是极易上的,各陵在方城与宝山之间通常都有很深的院井,那院儿不管是哑巴院还是非哑巴院,围宝山都是有宝山墙的,上宝山须先登上明楼下的方城城台,从方城城墙上的通道走到宝城城墙上,才见有口能进到宝山。茂陵不用,茂陵宝山前正对着方城城台券门洞的那道琉璃影壁是独立的,照壁不倚墙,想倚也没有,左右两侧各有直登宝山的台阶,那台阶铺在冢丘上,且不高,只有八级。宝山也低矮,几乎就是略高出地表的一片平平矮丘,登宝山举步即可。原来应该是有宝山墙的,估计是塌落了,现在围宝山的只是一道高不盈尺的矮墙,像歇脚的砖砌条凳一样,若不是砖上长满了青苔,滑漉漉的,还真会有人坐在上面乘凉吧?宝山上的草一年一度地疯长着,既茂也密。宝山上的人文建筑尽毁,树却完好,竟都是古树,以柏为多,棵棵粗到环臂而拥难以接手,目光在宝山上很难穿透树干树冠织起的绿障,你不知道宝山的古木林究竟有多深,阴森森的,在树间蹚草走,莫名其妙的就小心翼翼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的,生怕有凶险,而又不知那凶险有多深。心里发着虚,往林深处走了一段距离还是看不到人影,担心自己是孤军深入了,索性就不再寻找同伴,细细地观察起那些古木来。古木上都是钉着牌的,大都写着一级古木,有的一棵树上在不同位置竟钉了三个小牌,同样是绿白相间的小牌,却有新有旧,颜色深浅上的差别挺大。显然这牌属于不同时期,显然这些古木是经过了相关专家的三次考察鉴定并记录在案的。那种牌应是文物保护的标志牌。无法从上面得到更多的信息,譬如树龄、树围、树高,牌上只有树种和文物保护的类别和级别,直感是一级古木比二级古木更粗硕,更伟岸。我有些不解,宝山上的古木是栽植的还是野生的?若是栽植的,应该是有规制的,栽什么不栽什么,栽多少,各帝陵之间大体相当。但我感觉茂陵宝山上的古木数量明显比其他帝陵多,年头长,长得也粗壮,居明帝陵宝山古木之最,显出个性化的特征。若说是野生的,它们怎会长得如此齐整,非专业人士很难凭目测判断出它们的年龄。古木的间距不是很大,蓊蓊郁郁的。茂陵宝山上还有冢山,居中,不过已不成势已不成型,只是绿绿的低矮的一道小梁一道残丘而已,其上和周围长满了杂树,乱糟糟的。好不容易走到宝山尽头,转身继续蹚草往回走,过来时膛出的草径已不复存在,倒伏的茂草均恢复了原态不说,我还一脚虚空,陡地下陷,好在下陷得不深,只有半尺的样子。虚惊一场,我踩上了腐质层,看到了枯黄枯黄的阔叶,感受到了秋的味道。枯叶隐在草丛中。
同伴是上明楼了。我不能不上明楼,几乎是跑步上的方城。登城的道还算好,比较坚实,规制与裕陵大体相同,明楼却要比裕陵还要残破些,其上的木构件长的几乎都变成了干柴,短的还保持着原貌,檐下部位能看到褪色的彩画,但整座明楼的楼顶已基本不堪卒读。松树体现出顽强的生命力,它们拼命地从方城的砖缝中钻出来,迎着阳光,弯曲着向上拔身,盆景树一样峥嵘。恶劣的环境容不得它们长得粗壮,只能细小着,却夺不了它们的生长毅志,把方城女墙挤得不仅松动了石板砖块,还让它们可怜地悲愤地凌乱着,诅咒弱小者对强势者霸道的欺凌。自然界的生命法则有点残酷。
钻缝而生的松树并没有撼动明楼的完整性和坚固性,它们只是与方城为敌。明楼未受树的挑战与侵犯,是因为明楼墙上没有夯土层,没有糯米浆粘接的缝,也就是没有树种存活生长的条件。打铁还需自身硬。墓主明宪宗朱见深大概不明白这个道理。
茂陵现在已经大修完毕了。但未开放在游客眼中就是野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