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田玉札记

张好好

张好好一九七五年生于新疆阿勒泰布尔津县。祖籍山东烟台牟平。现任《芳草》副主编。曾获第三届上海文学征文新人奖、第二届汉语诗歌双年十佳奖、第三届新疆青年文学奖、第十四届小说月报百花奖优秀责任编辑奖。已出版诗集《也儿的石河，流过布尔津》，长篇小说《布尔津的怀抱》《布尔津光谱》《禾木》，散文集《五块钱的月亮》《最是暖老温贫》《宅女的宅猫》。有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上海文学》《芳草》《钟山》《作家》《中国作家》《北京文学》《诗刊》等文学期刊。有作品被《散文海外版》《诗选刊》《长篇小说选刊》等转载。长篇小说《布尔津光谱》《禾木》分别进入二〇一四、二〇一五年度长篇小说综述，有诗歌入选二〇〇九、二〇一〇太阳鸟选本、二〇一六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选本、二〇一七花城出版社选本。组诗《雪花十二首》，由《PATH LlGHT》文学杂志翻译成英文推介至国外。鲁院第九届高研班学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一

俄罗斯，青海，所出产的玉被广泛地称呼为和田玉。

其实与老和田玉有很大的不同。

俄料，也白，但干，呆滞，没有流动的神采。像生米的剖面。也有羊脂级别的白，亦没有流动的韵。无籽料。

青海料，水头重，轻，弱，透光。没有庄严敦厚富贵的气象。亦无籽料。

贵州有罗甸玉，成分与和田玉一致，但像白瓷，石性大。

老和田玉，像熟糯米。自古言玉讲温润之光。

世上还有东陵玉，岫玉，蓝田玉，南陽玉，等等，皆不能与老和田玉比肩。

古代先民所发现并利用的和田玉，只是新疆和田玉和东北河磨玉。最长的历史佐证，距今八千年。而在那时，俄罗斯玉、青海玉、韩国玉、加拿大玉等玉种，还远没有被发现。

公元二八二年，河南汲县一座古墓中发现了一批古简，其中有一部分讲述了周穆王与西王母交往的故事。也许这就是最早关于和田玉由西域进入中原的记载——周穆王西巡会见西王母于昆仑，赞昆仑，唯天下之良山，瑶玉之所在……于是取片版三乘，载玉万只而归……

玄奘从印度回国，途经天山南麓，他记述和田产“白玉、翳玉”、莎车“多出杂玉”。

宋代这样记载和田玉的输入途径和分类分等：大抵今世所宝，多出西北……于闽国，玉分五色，为青碧一色高下最多……带白色者浆水又分九等……

二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

和田玉籽料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它在世间做着独一无二的自己。

《天工开物》记载：凡璞藏玉，其价无几。

生于衡阳，毕业于早稻田大学的谢彬，一九一六年，学成归国，奉孙中山之命，以财政部特派员身份前往新疆考察，写成《新疆游记》。他在书中说：有皮者价尤高。皮有洒金、秋梨、鸡血等名，盖玉之带璞者，一物往往数百金。采者不日得玉而日得宝。

近十年，雕件每每留皮，是为身份的标记。

籽料沐日光月光河水风雨雪雷霜雾雹，翻滚亿万年，方形成有毛孔的皮肤，天然包浆。温润冰凉，握在手心似脂如皂，然而却是很坚韧的玉种。

《礼记》云：大圭不琢，美其质也。和田玉籽料不雕，随形随意随性是最高级的表现方式。

三

黄玉，珍贵仅次于羊脂白。且末地区出产的最佳。此地的山料也密度极高，几乎等同于籽料。

鸡油黄板栗黄近于绝迹。多是娇嫩的鹅黄，如一手心橄榄油，温润冰凉。

用黄玉雕佛手果则很有贵胄气象。

其实最贵的玉是红玉。绝迹。那种红月亮的颜色。红玉籽料这个玉种只新疆和田有。自古以来，赤如鸡冠的红玉乃玉石中的王者。质地为打光通透，玉肉或艳红，或褐红，或黑红。

红皮籽料只是沁色为红，而非红玉。

更有烧染油炸酸泡的假红玉。

四

和田墨玉的辨识，打光后，边缘透的是白玉的光芒。

有不良商家以泰山墨石，煤精石，卡瓦石，混淆视觉。它们不透光，无白光，性脆，硬度低，分量轻。

墨玉漆黑如墨，为上品，产量少。常与白玉共生。白玉则白如油脂。可以巧雕山水意境。

墨玉是石墨冲入了细腻度极高的白玉所形成的。其形成的功夫是其他玉种的两倍。

也叫国人灵魂之玉。因为国人自古以来对泼墨情有独钟。国画指的就是水墨画。墨玉恰恰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所绘的水墨画。

五

和田青花玉。同墨玉一样，都是石墨冲入了白玉形成的。显然青花里石墨冲入的量较少，形成浅灰或者深灰颜色，石墨的分布呈现细密点状层状和雾状分布。而墨玉则石墨浓郁凝聚，漆黑。青花因为墨效，同样具有国人灵魂之美，即对水墨丹青的眷爱。

青花的基础是坚贞细腻的白玉，因其质地的敦厚润泽，如冻如蜡，嵯峨凝华，又添加了飘逸的淡墨韵味，而同样令人敬重爱慕。

红楼梦中贾母最珍爱的墨冻石鼎，其神韵玉质应与青花墨玉极为相似。

一块一斤以上完整的籽玉，雕琢叫作玉山子的摆件，自古以来便有这个风气。为一室增添江山如画、万古千秋的清气和祥瑞。玉气，万山之祖昆仑山的精神之气——仙人下来饮，延寿千万岁。有象形如天然大山的青花璞玉，不必雕凿，只配架案便可，黑山白水也。

浮雕，圆雕，立体雕，透雕。根据玉石的七分天意三分人意来判断就是。

有青海的烟青料假充和田青花。辨识的方法很简单，烟青的料子泛烟状的淡淡紫，且墨的分布无点状，是条雾状。

青海料不会有和田玉的凝重温敦身姿。且昏蒙。

六

从璞这个字说。王，业，美，构成一个璞——

独立的一块籽玉，包裹着外皮，而成为至尊的王，并且业已形成了美。

璞玉是完胜的——天成之作。浑然有灵。任意随性。携带着大有来历的讯息。

而皮肤是如何形成的？亿万年与万千坚硬石头碰撞，摩擦，翻滚，水的冲刷，并因为质地的凝萃，不曾湮灭。有一天，它蓦然立地成佛，披着柔韧的金甲，怀着细腻清澈的心，庄严出世。

毛孔在河水中吸取矿物成分，氧化，于是有了美丽的颜色。常见的有洒金皮，红皮，黑皮。珍贵的有秋梨皮，鹿皮。

摩挲一块满皮的籽玉，或者留皮的雕件，是爱玉的人最瞳的温情和唏嘘。

竟然与人的毛孔极其相似。只是无人的皮肤上的阡陌交通。玉的毛孔们更像银河旋转时密布的星云，暗含着秩序。

籽玉的密度和质地最上乘，而皮是判断是否为籽的重要甚至是唯一标志。

于是。不良商家会给山料用滚筒打磨和射沙砾的方式伪造毛孔、染色，从而伪造假籽玉。

辨别的方式注意两点，一是伪造的毛孔内璧无圆融感，是蹩脚粗陋的无数小坑洼。二是染色轻飘虚浮无渗透层，裂和碰口处的色素外深内浅。

真籽料的裂和碰口处的沁色恰恰是外浅内深。

玩物会丧志，而爱慕敬重一块玉，懂得并感念玉之德，一定是令人向上的。

有商家用灰白俄料伪造留皮手镯。他们说之所以不用高白俄料，是因为和田好白玉恰恰微微发灰或者发黄，呈现油脂的素面朝天。

假的，即奸邪。

和田玉在古代的名字叫，真玉。

世间万玉中的最真和最尊。

两块和田玉凌空敲击，发清越琳琅音，如钢如钟地回响。玉德之一：叩之其声清越，以长其终，诎然乐也。

这个钢板的清越音，其他玉种都无。

七

和田青玉，最致密的交织结构，有钢玉之称，是玉种中硬度最高的，六点五。青玉的油润度也最好。这么说来，青玉的质地其实最佳。但因为人们长期以来对白玉红玉黄玉的崇尚，使得青玉略显卑微。

其实青玉的地位自古以来就遥遥领先。诗经有言，青青子佩。说的就是佩戴着青玉的君子轻轻地走来。

商代的妇好墓和远古良褚文化出土的大部分玉器都是青玉雕琢的（良褚文化出土最早的龙形玉饰件，两条龙一条抬头，一条俯首，青绿色。和红山文化里的c龙都是新石器时代的，c龙是碧玉雕琢，被称为中华第一龙）。

古代有词牌名青玉案，辛弃疾著名的词：东风夜放花干树……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清代帝王玉玺有一半为青玉料。

青玉色泽的典雅含蓄，质地的极致温润敦厚，都使得它更适合作为家居里重要的摆件。取镇守得住之意。玉玺，镇江山。玉案，稳靠笃实。玉鼎和玉瓶，线条流畅，厚润，豪门气象。

青色偏白的叫青白玉，制作女性佩戴的首饰，有白玉的清灵水秀之姿，兼着朴素。柳叶青，沙枣青，做成的手镯也是娟秀滋润的。

再深一些的青玉，及黑色的青玉，更适合做成摆放的器物。

其实无论什么颜色的玉料，要的还是对质地的考察。玉肉的纯净，缜密，凝神的光感，气定，润泽或者刚毅。那么，即使它是一块非白玉，依然是珍贵的。

这也就是德。德的核心不在外貌，而在本质。玉的颜色和形态是外貌，玉肉则是本质的德。

这块青白玉籽料有皮色的红沁，有裂，十籽九裂，观察一个籽料是否真实，碰口是重要标志，如同古老花瓶内里的鸡爪纹。籽料万千年的天然翻滚打磨，于是自然生成裂和碰口。有少许的絮，边角有杂质。所以磨光，雕刻，顺势把杂质去除，尽量只留下玉肉最纯净的部分。大荷叶上一只青蛙，背面有一只肥藕，金红色的沁留在上面。荷叶下方是一汪涟漪和一只如意。打光注视，紧密莹亮的玉肉里有淡淡细细的石墨，沁色也保持在玉件的表面。但这都不会影响到玉本身的高密和糯性的呈现。

璞玉的魅力就在于它的独一，自在，天成。盈盈一手心，心静自然凉，于是天地宽。

细糯。就是好青玉的特点。

八

翡翠的硬度在七左右，和田玉的硬度在六以上。所以以它们俩做比较，前者称呼硬玉，后者称呼软玉。其实即使称为软玉的和田玉，硬度也大于绝大多数金属。

和田玉的结构是以透闪石为主要成分的交织结构。像毛毡一样紧密。蛇纹石不是交织结构，硬度低，易碎易风化，比重轻。阿富汗玉，巴基斯坦玉，东陵玉，准噶尔盆地的金丝玉，视之晶莹剔透，但石英石的纤维结构，轻飘易磨损，无法与和田玉比肩。

这就要说到韧度这个关键词。韧度也叫绝对硬度。和田玉作为一千的话，翡翠则是五百，岫玉二百五，石英岩十至二十。

准噶尔盆地的金丝玉虽硬度甚至可以达到七，但它的韧度非常低。无法达到玉德的标高——坚韧的质地、垂之如坠。

再来说说和田玉和贝加尔湖一带出产的俄罗斯玉和青海玉。它们都是透闪石交织结构，硬度也在一个范围度里。但俄罗斯玉无论是白料还是糖料，还有碧玉料，青花料，一眼望过去，皆发蒙，略混，无精打采状。青海料则水透得很，像东北的岫玉（需要说明的是，岫玉非透闪石，是蛇纹石质交织结构，硬度在五左右）。

俄料和青海料作为透闪石交织结构的玉，虽硬度达标，但质地尚在鸿蒙中，应该继续在沉睡里修炼才对。而和田玉与它们二者比较，就好像炖熟的玉料，稳稳地出炉了。

当年女娲在不周山熬炼五色石补天。是否就是这五色玉。白，青，黄，红，黑。

所以和田玉相比较俄罗斯玉和青海玉可以被赞为熟玉。

和田玉的性格有两种。阴性和阳性。糯性脂份十足的为阴，如钢坚毅不呈现脂感的为阳。

鋼板料，说的就是阳性的玉。打光无结构，臻于完美。身体散发钢的幽光。

这块青花籽料就是钢板料。雕工是喀什麦盖提县的一位维吾尔男子。整体是一只蜗牛。使用到了海水纹和鱼纹。古典美惊人地重合了汉族先民在遥远的古代使用的花纹。

人们向来着迷苏工的精致婉约。然我独钟情民间匠人认真开凿出的拙朴纹路。

九

俏糖。山料的青玉和白玉，伴生有糖玉，纯洁清冽的青玉和白玉被辉煌的厚厚锦缎包裹住。因为和田的糖玉格外色正，所以可以称呼为俏。青玉和白玉上带点俏糖色，是和田玉雕件常有的美学态度。

糖玉的颜色非常吻合真实的糖的颜色。黄糖色，红糖色，黑糖色。几可乱真。糖玉制作的平安扣如一颗阿尔卑斯糖。

黄糖雕琢的佛手较之黄玉雕琢得则更亲和更滋润。同样都具有贵胄气象。

和田有三个地方有糖玉。以若羌的最好，细腻，油脂大，黄亮。且末的红糖玉很出彩，近于咖啡色的红亮。叶城的次等，干，灰，润度低。

依然要对比俄料青海料。

青海料的是灰暗。

俄料是酱油的褐红色，干。

和田带糖的白玉，边界非常清晰，白如脂，黄如糖。俄料带糖的白玉，交融处蔓延混淆，如同一块咖啡糖掉入牛奶里渐渐融化。俄料的白玉如白卡纸，只有俄料有高白玉，死板。俄料的糖玉无法称为俏丽。

无论什么颜色的玉，佳品都具有共同的特点，清澈，润泽，色正，饱和，高密，脂粉柔糯或者刚毅舒雅。

注意观察俄料的糖白玉，白玉内有明显的萝卜纹路。

萝卜纹意味玉质疏松，有糖的过渡色浸入。而和田糖白玉，色彩饱和，坚腻端正，白是白，糖是糖。

和田的红糖玉里有一种接近于已经稀世的红玉。其实只要是好玉，遑论颜色。

黄糖玉里会有杂质，褐点，白棉点，但不影响玉质本身拥有的光润缜密。

糖玉的颜色是纷呈的。虎皮，豹纹，硬糖，糖稀……

一花一石如有意，不语不笑能留人。

糖玉当然应该也有籽料。打光，通透如无。我有幸遇见它并保存近十年。

但和田玉界认为糖玉没有籽料。那么这块近似咖啡红的籽料是块红玉籽料？一笑。

有褐点和白棉点如甜菜熬炼的杂糖色的手镯，也是很多年前遇见的，即使芜杂，它的油润和坚腻肯定是一等的。

十

那一年我们去台湾自由行，台中鹿港小镇遇见很多美丽紧实的日本花布和台湾花布后，乘坐天尚未明的慢火车往台东去，花莲，看蓝色的太平洋。

是个温泉小镇，当夜是元宵节，我们站在阳台上看见舞狮的队伍往街边每一个商户前闹一闹，颇有古风。

有卖玉石的大门脸。像水藻化石的透明石头雕琢的挂件，便宜得很。店主是一对夫妻，他们退休前是某大学的教授。我的女伴给他们介绍，说我是个诗人。他们细看我一下说，真的是诗人的味道呢。我觉得自己有假冒的嫌疑呢，扭捏起来。

那个店还卖台湾碧玉。六七年过去了，我把当时买的碧玉龙对照了资料，发现果然是一块真正的花莲丰田村出产的碧玉。暗绿的咸菜色，内部有绿色斑纹，而不是和田碧玉的芝麻密集，也不是俄罗斯碧玉的黑点和萝卜纹路。也不同于玛纳斯内部的大黑点和石花。

台湾碧玉，色硬，更适合做玉玺或者酒具。英豪气。雕琢龙也不错。龙也是豪气的。

俄罗斯碧玉产在欧洲的布里亚特共和国一带。有糖色，有的干净到无任何黑点，戴很久，依然会觉得干。我用俄料碧玉山料打磨的不规则珠子串成项链，这些珠子虽有玉的光芒，但润度缺乏，且结构稀疏，无缜密凝萃感。

玉越戴越润，这个说法有点儿不现实。首先还是得玉本身就是天然油润的，则越戴越出彩。天性就干的俄料，无论是盘，还是戴，干性不会改善。

台湾碧玉虽硬，笨拙，但它很结实。虽然这又有点像绿色大理石了。但是透光极好的玉肉，依然是带给人心灵的笃实的。俄料遇见它，都会有自叹弗如之处呢。

新疆和田玉市面上，会遇见一种整齐划一的碧玉，切割成戒面和吊坠，平安无事牌，玉性是无疑的，然而它们的毫无个性，使得它们更有大理石和花岗岩的石相，纯净无任何杂质，是产于北极圈的加拿大碧玉。

玉，终究爱的是它独一无二的神韵。籽料自然每一个都是世间唯一的。和田山料里卷带入别的颜色，或者糯和脂的缱绻，于是也有了唯一的气度。

我的女友翅膀的故乡是新疆玛纳斯。这一天她给我带来的礼物是一个碧玉戒指和一个碧玉平安扣。润泽的油绿，表层有蜡感，古朴得很，年代感阅历感，做传家的纪念很合适。

出产玛碧的河流叫清水河，流过天山北山坡。清代就有绿玉厂在这里。好的玛碧真的到了一石难求的时代了。即使普遍有大黑点和石花，它的幽深的绿是喜人的。

唯有俄料和加拿大碧玉可以有纯净到毫无杂质的机会。这个路路通手链虽然是淡绿色，但着实干净。多年后再看，发现萝卜纹极其清晰，显然玉肉疏松，无和田玉缜密的玉相。

和田碧玉的好，就在于它紧密油润，即使杂质和黑点多到放肆，但是它内敛的骄傲和神光，让懂得它的人如何能够不弯下腰来。有这么一块掌心大的碧玉圆板至今挂在朋友的包上。我送了出去，却也会思念它。

和田碧玉籽料也已稀世。习惯了和田玉的人，久被温润和个性熏陶，对无个性并干的玉，是有那么些难以去满心喜欢的。

我十年前给女儿笑笑和苗苗一人一个和田碧玉的c龙。油润极了，内有星河般细密的黑点。

绿色的蛇纹石和东陵玉会假充为碧玉。前者硬度只有三到五，比重轻，掂一下就可以辨识。后者是石英石结构，同黄龙玉。东陵玉也叫印度玉，新疆的阿克苏也出产。东陵玉的玉肉在阳光下呈现无数棱角的光芒，很好分辨。还有一种染成绿色的石英石，被称为马来玉，视之网状结构。

青海的碧玉是灰青色，没有黑点，水透。但是懂玉的人都心下明了，不追求所谓的无瑕。

瑕不掩瑜也！瑜，玉肉根本的质地。要温润。

十一

二。一二年夏天，我和重慶出版集团的陈建军女士、江先生，一起到伊犁出差。在伊宁市那个古树参天蓊郁、半个世纪以前是苏联大使馆的伊犁宾馆入住。我和伊犁好友西洲和江先生在车上就商量好，他们一伙儿懒人尽管午睡去好了，我们要去伊犁州文联旁边的玉市场逛逛。

五月初的太阳已经有些炎热感。不由得会觉得困倦。这样的状态似乎不太合适看玉。所以这也预示着江先生在那天没有买到中意的玉。

那个地点在伊宁市最大的邮局正对面。一个清凉的小楼。二〇〇八年我在《伊犁河》杂志做事的时候，常常中午或者傍晚就溜达了去，低头挨个看。这是近十年前的事情了。十年前，我就在这里遇见了一块碧玉的籽玉。大约三四十克，有多大呢？五分之一掌心那么大吧。玉老板是一对维吾尔族夫妇，他们站在玻璃柜台里面，用强光手电给我照这块碧玉籽。通透，碧绿，皮色是黑皮，但瑕不掩瑜，玉肉的清澈是极好的。

那时候商家卖籽料都是装在一个大盒子里，里面有上百个籽，来者低头挑选即可。

这块碧玉，黑皮，毛孔天然而均匀。璞玉的意思就是这个了。我打眼，穿绳，拍照。然后寄给了我远方的一个好朋友。当然，这个好朋友至今依然是我最好的朋友。这个朋友的朋友是玉石专家，有一次专家见了这块碧玉，竟然说，朋友家的玉里这一块是最好的。

那天我和西州和江先生推门进到这个清凉的楼里，立刻兵分三路，各自忙去了。西洲看上了一串水红水红的项链。水晶或者碧玺？我又在找碧玉。然而碧玉籽料已经贵重起来。几千过万。于是就看碧玉的山料。老和田的碧玉山料多有黑点，润泽。俄罗斯的山料碧玉翠绿，干净，但太干。与和田玉没法比。所以宁愿碧玉上有黑点，也买老和田的碧玉。买下了一块和田玉牌，雕琢成八卦图的样子，正好是一掌心的圆满。因我们刚从特克斯八卦公园回来，所以就契合了这个际遇。

那么江先生呢？他看中的都是白玉，而且要拳头那么大的。必须一袭纯白。这个如何？他问我。太呆，俄料。那一个如何？太水，青海料。店家开价两万。若是老和田白玉，应该在七八万。所以我建议他不要买。

他说，就想买一个回去，放在书房，累的时候握在掌心温润清凉一下，多好。

于是又看那上好的白玉。十二万，店家说。

江先生说，那么花十几万买一个拳头大的石头回去，值得吗？

西洲已经花了两百大元把水红水红的项链揣在了怀里。志得意满的我们这才认真陪江先生看白玉。

我们出了那个清凉大楼，去街边的玉店。一个很小的门脸儿，一个维吾尔族青年是店主。屋子正中如山的石头。江先生在里面挑选了很久，一个略略泛着青色、拳头大的石头被他挑中了。成交后的江先生问我们，那么这个石头能做什么呢……扬手砸玻璃窗，对，就这个用处。

伊犁的活动结束后，江先生在乌鲁木齐的候机大厅里突然说，其实当时把那个两万的白玉拿上就好了。

我心里想，买一个俄料或者青海料回去，有什么意思呢。

在我们眼里，所谓的广义的和田玉，俄料，青海料，云贵川料，韩国料，都是假和田玉。

虽然店家们动辄就说都是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透闪石成分、当然就都是和田玉了。

一叶障目。能用这个成语反驳么。真的和田玉只能是出产在万山之宗的昆仑山下和田一带的玉。一方水土出一方玉。

今天看和田玉舆情说，目前市场上百分之九十的白玉为俄料和青海料和韩料和云贵川料。

这个数据惊人得可怕。也惊人地说明，老和田玉已经稀世。

十二

各个城市都会有古玩市场。或者一个大院子，或者一条古老的长街，或者把一个水泥广场暂时占领了。

这种市场旧兮兮昏沉沉的物件，铺天盖野累累摞摞。它们看起来既有来历又来路蹊跷。怀着捡漏之心的人们在里面沉默地看着看着，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看出名堂。

除了陶瓷就是玉。也有黄胄的毛驴，画纸肯定被水浸得黃个角，木头画框也旧得可以当劈柴了，框背后一定糊了“文革”年代的报纸。几乎每个摊子都有这样的墨驴。画得确实好看

拙朴，天真。我对朋友说，天！捡漏了。朋友说，放心吧，除了后面糊的“文革”报纸是真的。

然后去看玉。不懂高古玉。但是白腻的二手和田玉还是能识别出来的。都是收来的。没人疼惜，花纹里积了污垢。玉是走向缘分的。它们显然被滞留住了太久。价格并不低。都知道是真玉。报出来的价格也就几乎没有砍价的余地。

还有别的玉卖。生米打成米浆那种颜色的白。高白。白卡纸的白。鱼眼睛的白。半个镯子是糖的。黑色酱油的颜色。凿了一小片粗疏的小坑洼。意思这是个籽料带皮手镯。令人惊异此种明晃晃的作假。

是俄山料。

还有美其名日俄罗斯或者加拿大的碧玉。干净的绿，像印刷出来的暗绿。其实是石头粉末再加工而成，甚至在料里加入了黑点。

至于把石英石染成绿色冒充翡翠或者碧玉，把灰色玛瑙烧成红艳的南红玛瑙，黑色蛇纹石做成的墨玉手镯，都是不忍再看下去的。

现在很多买玉卖玉的人都会备有紫光灯，照妖镜的功能。能立刻分辨出一块石头是否被烧被注胶被酸泡被染色。

和田玉山料打磨后，烧，上色，假装带皮籽料，也是丑得不肯看第二眼。

真的好的玉，有一股天然坦荡纯洁的神韵。假的不好的玉，邪气和妖气也会霸气流出。

鉴玉和鉴人，一模一样。

火眼金睛从封神榜时代就很重要。

十三

翡翠讲水头，老和田玉讲润，糯，脂。

其实行家里手更讲和田玉的老熟度。新手通常直奔白度而去。

老熟的料反而多见于青白和灰白。白玉的熟度好，就是羊脂级别的了。一级白二级白依然会有愣生生的感觉。

何谓老熟？交织结构发育完全，肉眼几乎看不见任何结构，肥腻高脂，打光只见淡淡云絮。

观其皮色，红色趋向于黑。千年红，万年黑。

再观其形，因籽料在河水或者干滩上冲刷滚动时间太长，已经成为抓起来很顺手的长圆状。

毛孔也因万千年的自然打磨，细微而柔和。

这也是近十年青玉陡然升值百倍的原因。青玉是和田玉中硬度最高的玉种，被称为钢玉。密度大，老熟度好，雕刻出来的器物雄浑大气，古朴凝神，充分展示出和田玉的玉中之王的气度。

懂得玉的美德和魅力的人，最终会被玉的老熟范儿所倾倒，而不再是色泽的白度。

大有来历，就是这个意思了。

十四

熟糯的玉温润而泽，仁也。

刚毅的玉清越，自在自坚，乐也。

缜密的玉气如白虹，与天接应，肝胆可天鉴也。

任何一块玉，都自有它独特所偏向的美。有的伶俐清澈，有的成熟稳重，有的拙朴孤僻，有的温柔敦厚，有的优雅，有的豪迈，有的包容，有的自爱自怜。干玉干情各自鸣。

唐代武翊黄有诗，缜密诚为智，包藏岂谓忠。

意思是：大智慧者恪守诚实并缜密;大忠良者从不包藏，正是瑕不掩瑜，瑜不掩瑕的落落大方。

十籽九裂。籽料中亦会有天然形成的瑕疵，水线，细如毛发的咎纹，白棉点，黑点，玉花，浆，窜糖窜僵。若做雕件，匠人会构想出最合适的构图，在雕凿过程中巧妙去除瑕疵，留下上美的玉肉大放光芒。

籽料制作的手镯，留皮，明确其真身的身份，玉肉中可见杂质，但玉肉的油润质地视之，摩挲之，温腻感令人珍爱。瑕和瑜坦然共生共在。玉德之一，忠实。

乳化玻璃伪造羊脂白玉。此种制品打光无任何结构和杂质。要细细观察会发现隐约起泡，且不沉手心。大伪者面光，几乎无破绽无缺点。这样的玉和人都是要疑心的。

这个禅晤用的是青花完籽，玉肉极其缜密，凝如蜜蜡，淡淡的墨色如青色的朝霞，宇宙之光。真是合適塑造一个虔心人的所觉。

安静，忠良，智慧。

十五

卡瓦石。爱玉人绕不过去的痛。

卡瓦。维吾尔语，南瓜的意思。煮熟的南瓜很软。取的就是软这个关键词。玉龙喀什河和喀拉喀什河有一种鹅卵石就被称呼为卡瓦石。

软，其实不特指这种石头的硬度比和田玉低。甚至有的卡瓦石的硬度同和田玉不相上下。用小刀划刻的方式也不能准确判断出来。软，在新疆也是嘲笑的语言。不咋样，不行，的意思。俚语就是，傻帽。容易被骗的人。

卡瓦石包含的石头种类很多：主要是一种外貌很像和田玉籽料、其实是蛇纹石的石头。还有那些石性大的玉石，杂质过多的玉石，石英石的卵石，大理岩，白云岩，蜡石，墨石，一概统称为卡瓦石——不好的石头。

美石方为玉。虽然玉其实就是石头。但玉化、玉成之后的石头，才脱了石质——修成山中高士晶莹玉。

卡瓦石什么样子呢？常见的是黑黑绿绿的石头，二三十斤，表面有非常粗糙的坑洼，打光见墨绿色。卖者会说是碧玉籽料。其实是蛇纹石。几乎就是石头，不透光。里面的墨绿结构极其凌乱。

还有一种是白色半透光的石头，有黄色的人工皮色，光滑，无毛孔。被称为和田白玉完籽。其实是和田岫玉。玉质同东北的岫玉。都是蛇纹石质。和田岫玉也有黄色和绿色的，分别冒充黄玉籽料和碧玉籽料。

黑色的卡瓦石和墨玉籽料极其像。但前者非常干，比重略轻。

岫玉，虽然是东北的名玉。但同和田玉对比，则几乎毫无可比性。

当然，东北也有很好的玉，甚至也是稀世的，叫河磨玉。同岫玉的产地在一处——辽宁省鞍山市岫岩县。岫玉是蛇纹石质，河磨玉却是透闪石，同和田玉相同。河磨玉是带皮籽料，皮厚。和田玉籽料的皮则非常薄。河磨玉也近乎绝迹了。

有一种被称呼为阿富汗玉的白玉，其实是大理岩。这种岩石制作的手镯白，透，滑，轻。仔细观察和感觉，玉质干，光涩滞，玉的颗粒粗糙，玻璃感。此种抛高光的白玉镯广存于淘宝。

卡瓦石做成的玉器，其低廉感，同广义的阿富汗玉。真正的阿富汗玉也已稀世，是一种凝白的玉。

卡瓦石做成的黑镯子，谎称墨玉。早些年，黑青也被当作墨玉卖。打光是青绿色。但黑青中的塔青是油腻的极品，产于塔什库尔干塔吉克县，切开细腻如丝绸——润泽以温，仁之方也。

熟糯细腻纯然的黑青，黑碧，同墨玉一样，都已成为绝世佳玉。

十六

其实辨识玉的真和好，重在比较。要多见。如同识人。去浩如烟海的过往和典籍里，辨识高人义人。心中有了他们做标杆，再看所遇见的人，便可以因为比较而做出较为正确的判断。

良人有共通的气度和心底。莠者之眼神举止言语行事，亦是有一脉相承的。

良人令人放心，因其本质有着天然的美德，即使瑕瑜并存;莠者令人难安。

这是一块纯洁无瑕的和田白玉雕琢的兔子。它可是大有来历的。视之白如梨花，亦白如凝雪，脂润，高份，清爽，打光不见一丝儿结构，半透，有轻轻匀和的粉雾弥漫其间，透闪石的晶体以隐约的方式紧紧交织在一起，似有而无，似无而有，软中有韧劲，坚毅中透着和气。置手心，沉坠。令人想到乐府诗里的白石郎。

白石郎，临江居。前导江伯后从鱼。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白，鲜洁的艳。独绝，独艳。兔身上有籽料特有的碰口打磨后的遗迹，两三个，像月亮上的陨石坑洼。是一块籽料雕琢镯子后的边角，正好做一只玉兔。碰口和裂，都是籽料十之八九有的真身命运。一个传奇的人的一生，自然也是惊涛骇浪历险过来的，然内心的纯良持之不改。

十七

如果我们认定和田玉中有着细密幽微毛孔的籽料，是因为山中玉石自然剥落，滚人大河中，万千年打磨，终于成为今天颐养天年的安闲样子，那么无法解释的是，这些玉石的皮肤何以如丝绸光滑。

同样是天然籽料的辽宁河磨玉，其皮粗厚，是山流水的进一步。俄罗斯和加拿大也有籽玉，亦是厚皮粗重身姿。

如果和田玉籽料的前一步正是山流水，它的后一步形成的模样应该如河磨玉的样子。

而莹润鲜洁横空出世的和田玉籽料的来历，与昆仑山的火山运动有关——玉石因为地壳剧烈运动，从火山口喷出，落地后的石液，乃熔炼过的玉石，凝固，再以万千年水的冲刷，石阵的滚动，风的拂拭，终于长成干娇百媚的和田玉籽料。

古生时代的昆仑山地壳运动最强烈，海域下沉，大山崛起，古文里有言：南望昆仑，其火熊熊。

南朝周兴嗣的《干字文》说，玉出昆冈。

昆仑山，也是人类始祖伏羲女娲居住之地，有当年天倾西北，女娲在昆仑山熬炼五色石补天的传说。那时这里是远古地球的中心，后来地心移动，成为离天最近的地方。

和田玉的四大采集地一沿昆仑山脉。自西向东，分别为叶城，于田，若羌，且末，它们环绕在塔里木盆地的南部边缘。

叶城在古代称为叶尔羌。这里的山料青花玉较多。细腻的如芝麻糊状，粗糙的则颜色浓重，粗野，黑灰白搅混在一起，大黑点或者团状的墨，频现银沙。敲击的声音沉闷。叶城青花，是山料玉种的一个典型。

于田一带出产的青花玉，则多是籽料。黑白分明，细腻，白如羊脂，墨如凝墨，或如雾散淡。有山水艺术之美。著名的喀拉喀什河和玉龙喀什河就在这里。于田被称为白玉之乡。

若羌的黄口料十分优质，暖洋洋的黄润色。楼兰和米兰两座古城就在这个区域。

且末的玉产量最大，糖玉青玉白玉。这里的黄口料比若羌的颜色淡些冷些，黄绿色。但且末的黄玉质量最好。

籽料沿河谷一带出现、戈璧料则在旷野中、白玉青玉黄玉墨玉糖玉青花碧玉，四个地方皆出，各有自己的特点。

然，君须记住，周兴嗣在《干字文》里也说：尺璧非宝，寸阴是竞。

十八

君子以玉比德。

君子无故，玉不离身。

这两句话放在一起察看，就懂得了其中旨意——君子佩玉，每日每時以玉德监督矫正自己的一言一行。

天下玉种何其熙攘，为什么古人偏偏只赋予老和田玉以德？

宏厚。是和田玉区别于其他任何一种玉种的首要特点，坚韧的物理性塑造出和田玉的宏厚质地。

温敦。是和田玉的半透脂润散发的独特光感。不轻透，也不如钻耀眼。

坦荡。观其外便知内，不存在翡翠的“赌石”。

不伤人。玉肉即使有尖角，触碰上去也是柔腻温和的。

清越。舒展，愉悦，天籁之音。

缜密。几乎不易被彻底侵蚀摧毁。即使深埋地下五千年。

广见于先秦典籍的“君子”二字，特指的是有追求，洁身自好，有操守，正气集于一身的男子。只有这样的人才可以发号施令治理国家。王安石曾言：故天下之有德，通谓之君子。

然孔子也说过：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古代贵胄佩戴玉蔚然成风，未见几个好德如好玉者也。

但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任何一个时代都会有卓尔不群者，认真思量德，爱戴德，谨守德。

诗经《小戎》：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十九

和田玉籽料的皮。这是一个很关键的字眼。掌眼，打眼，走眼，这些行话主要针对的就是辨识籽与非籽。

籽料是世间最珍贵的玉石。它们与伏羲女娲西王母生活在同一个时代。转眼诸神隐迹，人类的物质文明或日物质贪婪灭失掉地球上绝大多数的美和好，唯有一个个至坚至美至独立的籽玉莹润鲜洁如初，携带着古生的洪荒气息至今蹲守人世。红楼梦说它，五色花纹缠护。其实就是指的籽的皮色。

白皮：玉的质地格外紧密，没有裂隙和碰口，水中的氧化亚铁的色素就无法侵入并保留在玉的皮肤上，于是一个完整的白玉，只见细密光润的毛孔自然地包裹住玉身。

洒金皮，红皮，熟梨的黄皮，鹿皮，褐皮，都是以红为基色的颜色，成为籽料的重要特征和一部分。

皮色会尾随裂隙进入到玉肉里，纹路自然，如墨进入水的刹那，所舞动的霓裳姿态。

所以假皮很好辨认——无色根，无过渡色，颜色浮在石头表面，人为制造的毛孔内璧粗糙蹩脚。

红色皮随着岁月年久，成为黑色皮，这样的玉肉老熟，即使发青发灰，也是玉中的极品。

籽料也有磨光的处理方式，最外层的杂质和毛孔全部去除，但皮色浸染的花纹使得一块完籽更成其为美玉。

有的籽可以做几个雕件，每个都保留一点皮色和毛孔，表明真身。

完籽满皮，无杂质，其实就无须雕琢。它的浑然天真气是最高级的艺术造型。

用俄白玉山料打磨成鹅卵石状，染黄红色凿细密毛孔，切片，雕刻玉件，留小半个指甲那么大的假皮，充斥着玉市。和田籽已稀世。

二十

玉珠。珠圆玉润。大珠小珠落玉盘。

用玉琢成的珠。《晋书舆服志》：后汉以来，天子之冕，前后旒用真白玉珠。

新石器后期的良渚文化里就有素面玉珠。春秋战国的勾云纹卷云纹玉珠，汉代弦纹珠，以和田玉雕琢。

二十年前，乌鲁木齐大小玉店玻璃柜台上大束的和田青玉珠子穿成的项链。浅青灰色，圆润，老气，适合老年人佩戴。普通的一百元一串。个头大些、油润些、玉肉里几乎无玉花水线白棉和咎裂的，三百五百。

现在的玉店里也有柜台角上大束的玉珠项链卖。然而已经不是和田青白玉了。那时候青玉，青白玉，都太普通。现在它们都成了稀罕物了。替之而来的是俄料，青海料，岫玉，南阳玉，韩料，阿富汗玉。

二十年前。其实并不久远的时代。那时候黄口料手镯，青玉手镯，糖玉手镯，也是大串大串地拢在柜台上。

俱往矣。一只干净油亮的黄口手镯，早已成为精品架之高阁。红糖水似的糖玉手镯，对普通消费者来说，就是天价之物了。

和田玉舆情说，和田玉矿最多也就能开采一百多年了。至于优良籽料，基本绝迹。

也就是说，今日被百分之九十的俄料青海料充斥的玉市，再过五年，数据将是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白玉珠，颗粒大些，更适合儒雅的男士做手串。

黄玉珠。丰腴白皙的女性。做项链。

碧玉珠，一定要用老和田或玛纳斯的碧玉雕琢。取其老熟油润。颗粒不妨略小些，配三五颗南红或者珊瑚。青年女子做盘成三圈的手链。

青白玉珠，一泓秋水照人寒。

青玉珠。老年女性做项链。

墨玉似乎不太适合做珠子。青花倒是适合做手链的，取其龙腾虎跃的典雅墨色。

若籽料切开，串糖串浆较多，既不适合打镯子，亦不适合做把件吊坠和摆件，那么就只能车珠子了，将其中的细腻玉肉全部派上用场。

既然是籽料珠，它的温润度和宏厚度都是高于山料质感的。像切土豆丁一样，切片，切条，切方块，机器打磨，手工打磨，机器抛光，手工抛光。

手工的工夫下得多的珠子，是可以感觉出来的。那珠子一颗一颗温敦拙朴。

车一颗珠子出来，是很辛劳的。小山一样的珠子里挑选色泽润度纯净度一致的，串成项链或者手链。

古代出土的珠子上常有花纹。现代都是光面的素珠子。第一是好手艺的匠人不愿意做小活。第二是现代人没有耐性对一串珠子做什么讲究。

大圆珠那么大的天然籽料打眼，做手链项链，是亿万年的水和石头自己来打磨的，那上面的花纹和颜色是天工。

二十一

金丝玉。新疆北部准噶尔盆地乌尔禾方圆百里、额尔齐斯河流域，多此玉种。无矿，皆完籽。相对和田玉，价极廉。旅游景点多见。镯子，挂件，把件，摆件，原石。光泽有金黄，红黄，芒果黄，黄白，鹅黄，粉红，白，褐。观其外形，亦有一层皮肤和肤上的毛孔，然毛孔坚硬死板。手握之，如有厚腊。仔细视之，玉肉乃石英石质，粗糙，含云母的银沙，水纹或者萝卜纹。

与云南龙陵小黑山的黄龙玉极其相似。都是黄色为基调，石英石质，纤维结构，内有萝卜纹。黃龙玉是山料。

石英家族的玉还有水晶，玛瑙，树化玉，玉髓世寸。

严苛地说，石英家族的玉，就是玉化的石、石质的玉。

虽然和田玉——美玉，石中之美——但和田玉已发育成熟，为真玉。

自古以来唯一以“真玉”命名的玉，老和田玉。

二十二

有一天，和唐小姐闲步汉口粤汉码头。灯火通明，明珠豪生酒店附近开着几家奢侈品店。

看看。唐小姐说。

玻璃柜台里，有翡翠和白玉。唐小姐说，有玉。

我的眼睛向来近视，但隔着玻璃看玉，竟然瞬间火眼金睛起来。那白玉雕琢的镂空圆玉璧，一掌眼，就发现玉肉水透。我给唐小姐指着玉璧上的一处——磕差（ci）。这是我自己发明的词语。我说，玉若不够缜密油润，刀口的边缘就会出现这个。像是贝壳掰开的边缘，需要抛高光才能处理好，掩藏住玉肉的疏松。而老和田玉不用抛高光，自然地打磨，就显出玉肉最本真也是最优秀的质地。当然，和田玉和翡翠若雕工不细致，也会出现磕差。祥夫先生那年去新疆，被一家玉店里耀眼的玉器闪了眼睛，就是因为俄料和青海料充斥，它们都得用抛高光的方式，才能吸引不懂玉的本德的人。

这是青海料。我对唐小姐说。

店老板在听我们说话，并看了看我佩戴的玉。默不作声。

玉知识。祥夫先生夸我，有那么些独绝的知识呢。

但是玉知识一旦用到了比较里去，就觉得自个儿的庸俗和市侩。本来是雅致的学养呢。

再，玉知识用到普及和传播，并竭力想让听者懂得老和田玉如何的好，也不由得滑入了虚妄和矫情中。老南红老琥珀老珊瑚老蛋白石的好，也是令人眷念缠绵的。

我和唐小姐在轻快的夜色里，开着唐小姐的夜车驶入我家的院子，我们喝茶。深夜里终于有的疲倦席卷着我们。后来我抱着大猫儿去院子的郎朗风里送她。她虽然绝色，但我能看见她的平常心和豪迈的身姿，而不是丽人的。

懂得玉的好处，却说不出来，不忍心说出来，一说就错，一说就亵渎了。对人，也是这样。

二十三

古代南红来自两个采集地，云南保山和甘南的迭部。保山老南红矿料于清晚期绝迹。迭部的南红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也基本绝迹。佩戴南红琢磨的饰珠战国就已经盛行。如今流传下来的老南红，或者是文物，或者是保山和迭部料。这些老南红的质地极佳，由内而外，肉道，筋道，骨道，浑厚饱满。色泽油润，皮色有天然的风化纹包浆和佩戴所摩变的包浆。此种自然力道，是老南红的魅力所在。

追溯发现，保山和迭部的南红，都有籽料。尤其是迭部，只发现地表的籽料。

同和田玉一样，籽料比山料品质优异许多，总是经得起几千年的时光拷问。

这些经历过摔打，滚动，风蚀的矿料，在渐渐形成的圆满的皮层里，成为一个个独自的精灵。它们坚韧，凝神，凝萃，每一个都独一无二。

保山南红主要是崖矿。徐霞客先生写过：上多危崖，藤树倒罨，凿崖进石，则玛瑙嵌其中焉。其色月白有红，皆不甚大，仅如拳，此其蔓也。随之深入，间得结瓜之处，大如升，圆如球，中悬为宕，而不粘于石，宕中有水养之，其晶莹紧致，异于常蔓，此玛瑙之上品不可猝遇，其常积而市于人者，皆凿蔓所得也。

石头神奇如瓜的生长——天工所为。

进入两千年后，四川凉山和宜宾发现南红。然而，如同俄罗斯料和青海料也是和田玉这个概念一样，终究，一种叫作神韵和神采的衡量指标，后者远远落后于前者。即使它们的物质成分完全一致。凉山有南红籽，宜宾的是水籽料。

市面上伪造南红也甚多。浅色或者灰色玛瑙用火烧的方式，成其为大红色。两点可辨识。一是打光见珠子表面有火劫纹——细短如毛，交错纵横。二是珠子穿眼的口有色差层。这种火烧玛瑙价格在几百元到一两干元。而真正的南红玛瑙，尤其是老南红，是绝对不菲的。同优良的和田玉籽料的市场价格。

和田玉中的红玉只有籽料，而这种籽料早已绝迹;南红在古代称为赤玉。中国人自古以来崇敬红色，老南红弥补了和田玉玉种里国人对吉祥的渴愿和浓烈喜庆的宣泄。

凉山的美姑县发现了南红之后，贫穷的人们涌来翻遍大山寻找宝物。植被和山体破坏，山神不语，天地山川黯淡。

对美丽石头的渴求和占有、赋予美丽石头德的比拟，教化人类。然而现实的尖锐矛盾性也呈现在人们的眼前——喀拉喀什河和玉龙喀什河，近百年被挖掘机破坏得满目疮痍，已经溃烂不成河谷。

二十四

和田玉的形态，山料，山流水，戈璧料，籽料。

其实还有一种，叫石包玉。籽玉埋在深深的河谷里，渐渐被石化。只最内里的玉肉保存着。就像剥开厚厚的荔枝皮、看见洁白的果肉。

这就是最合适被称为璞玉的玉了。璞，乃石皮。包裹有石皮的玉，璞玉。

辽宁的河磨玉就包裹有厚厚的石皮。籽的南红玛瑙也有厚厚的石皮。籽的翡翠亦是如此。

和田的石包玉通常发现于喀拉喀什河和玉龙喀什河。金黄色居多。但那金黄色是标准的石头的颜色。而非籽料薄薄的玉皮肤——比一毫米还薄，并且有毛孔。

石包玉雕凿出来，可以看见内部石头和玉肉之间有丰富的沁色，黄色，红色，黑色，褐色。这些自然的沁色落在白玉肉上，很古的韵味。雕凿出一个青蛙来，那么这个青蛙都比山料和籽料雕出来的显得更坚毅。有种冬眠了一万年，乍然见了天光沧桑而新鲜的感觉。

对于石包玉的切磋琢磨，就不存在留皮这件事了。有取净肉的，也有以石皮为背景，出一个玉肉的小物什的。

石包玉里的玉的颜色也很丰富，白玉，青玉，糖玉，碧玉，墨玉。这里面的白玉一级白较多。羊脂的也有。

它的样子看起来就是河里的一块鹅卵石。会微微地有一个衣角那么多的玉肉。切开，也许是满满的一捧玉肉，也许是一个角落的一丁点儿玉肉。像翡翠的赌石。

判断，除了打光看透光度，掂分量也很重要。重，则容易出缜密的好玉。

一件石包玉作品，更适合做摆件，配个座子，石头和玉，先是石头被玉化，埋入深深的河底的乱石和淤泥里，然后玉又被石化。现在它们和谐而完整地把前世和今生拢合在一起。没有悲喜没有遗隧。

开辟鸿蒙。宇宙洪荒。天地玄黄。独呛然而涕下的玉，就是石包玉。

这个青蛙雕件依然是喀什麦盖提县那个手工匠人雕凿的。他的海水纹一翻滚，我就识别出来了，是他雕的。这个维吾尔男子似乎很喜欢雕凿青蛙。上次那个青玉籽玉，他就是让一个青蛙趴在大荷叶上，旁边有一泓涟漪，玉背面有一个大藕。这几样南人物件，在一个维吾尔男子手底下活灵活现地出世了。是一件奇异的事。

二十五

在和田玉的集市上，物色好的一个籽料，维吾尔大哥会用掌心的核桃油慢慢地搓起来，籽玉在掌纹和指纹的厮磨里渐渐唤醒，那上面的丰富色泽和美丽花纹，在玉肉的盈盈微透的衬托下，薄如蝉衣，焕若绣锦，如霞光如仙山雾霭。

盤玉，也不过就是取日常亲和温柔耐心的触摸。而不可以急功近利用油浸泡玉石、用白蜡煮白玉（掩盖玉内部的咎裂）。和田玉的长处恰恰就是它自身的油润质地。好玉放在那里，可以看见它正在自个儿轻松地吐纳、滋滋地泛着温敦油光。

和田玉讲究洁净，很干净的一双手，很洁净柔软的一方小白巾，清洁它们，喜爱它们，养护它们。轻拿轻放。天长日久，佩戴的人也温婉起来。待人接物处事审视内心，皆以玉的德要求自己。盘玉，也是收敛心神，去愚蠢野心、浮躁、骄纵和烟火，有所思和之后的顿悟，所谓一念之间立地成佛，玉是可以帮助毛病多多的人类终于快乐起来的。

近来人们热衷于红皮白肉籽玉。大者如核桃，小者如指甲。这种玉只见一层光洁的毛孔，玉肉白若凝脂，皮色艳若正红色的花瓣。不可雕琢。做挂件或者戒面即可。盘活一块美玉这句话用在红皮白肉籽玉这里就很合适了。因这样娇美的玉的皮和肉皆是活的。不见一丝儿僵。一块非美玉是无法盘活的。死皮死肉，说的就是玉的无神韵。不得不再说一遍，广义的和田玉缺乏的正是这个活灵。

籽料雕件所留的皮是巧雕，在整个玉件上是点睛之笔。又像它自个儿的闲章。而不是人的印章。近来也流行白玉上有胭脂印章。紫砂壶底有一枚匠人的印章，金石与陶器的结合是不错的。而金石与白玉的结合，那点子矫情的名匠之心，终究是不伦不类的。因佩玉本追求的就是自在天然和我本无羁的任性。

这一个墨玉籽料雕琢的灵兽，身体上有籽料特有的裂和碰口雕琢之后留下的痕迹，裂隙里的黄沁好看得很，正好在尾巴上。褐红色的皮几乎全部打磨去，只灵兽的鼻梁和额头上留了下来，与尾巴上的沁色遥相呼应。这个点睛之笔让灵兽可以与人对话了。

二十六

玉山子。始于宋，起势于金元，盛大于明清。著名的乾隆时期万斤青白玉山子，昆仑山运至扬州，雕凿大禹治水，完成后请入皇宫。玉山子的雕凿有炫艺的成分在里面。清晚期大块的璞玉难觅，玉山子渐渐式微。

玉山子都是选用完整的璞玉雕琢而成。取玉本身就有的态势，架构上山水亭台人物小路草木，水中有小舟和轻波，山顶有缠雾白云，甚而还有夕阳若隐若现。

庄重加祥瑞，避世内蕴加神仙品格，是玉山子带给一室的倚靠。

修禅修心的意味，精微可爱的美学追求也在里面。极度吻合唐代王维的诗境：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荒城临古渡，落日满秋山。迢递嵩高下，归来且闭关、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君言不得意，归卧南山陲。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飒飒松上雨，潺潺石中流。静言深溪里，长啸高山头……

有人认为，王维是中国水墨画的鼻祖。不管王维是不是水墨画鼻祖，但著名的《辋川图》正是一个环抱的小宇宙写意，与玉山子的表达方式完全契合。

以有德之玉完成中国水墨画传统的艺术追求。这就是玉山子的本质理想吧。

人世乎？出世乎？两难乎？隐居山林做小神仙，是中国文化人几千年的最高洁理想。

用璞玉雕琢玉山子，玉皮天然的色泽和玉肉的沁色都能够巧用，增添风韵。黑皮之于礁石，红黄皮之于秋树和蔓草，且璞玉亿万年打磨出来的自身圆融形态，强化了一座玉山子所谨守的山水田园精神祈愿——当时只记入山深，青溪几曲到云林。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

二十七

乍口。又是自己发明的词儿。如果说炸口，那是指向山料的。和田玉矿，夹生在昆仑山三干五百米到五千米内部。矿脉深邃，天路难开，遂采用炸药的方式猎取玉。所以取玉是一件残忍的事情。每每歌颂玉的美好的时候，内心怎么能没有悱恻——和田昆仑山一带的生态已经是满目疮痍和苍凉了。最近喀拉喀什河的支脉，一条古河道被关闭。原因一，确实掘地三干尺也无玉了。二是如果不关闭，挖掘机就会无休止地进入。大地呻吟。大地了无生命的影子了。

炸口，山玉受到炸药的破坏，出现的裂隙。

乍口，指向的是籽料。取惊乍之意。一块完籽，打光通透，掂量沉坠，但依然存在风险。剖开玉身，若内部似裂非裂的细纹过多，那就是乍口太多。这些纹指甲抠感觉不出来，但切实地存在在那里，也可以叫玉石的石纹。比咎纹又要严重些。介于裂和咎之间的形态。

乍口太多。即使打出来的镯子品相也极其不好。基本无法售出。谁也不会在手上戴一个布满裂的镯子。玉料搁置在那里，没有什么用处。若没有剖开，可以做一个天然的玉石摆件。

现在，最后一个出路，车珠子。毕竟是籽料，错开乍口，取出的玉肉也是油润饱满的。

虽然和田籽玉没有赌石一说。但交学费这件事，就是这个意思了。

二十八

和田玉中有一种黄色的玉，因颜色中略带入淡青色调，而被称呼为黄口玉。它和黄玉都是原生玉。原生的意思：不是因为矿物冲入白玉而形成的再生玉。墨玉糖玉青花都是典型的再生玉。籽玉中黄沁和红沁也属于后天的再生色泽玉。

黄口和黄玉只是颜色的一步之距。

因古代对帝王黄的敬畏敬重，必得玉的黄色饱和度达到极其高的程度，才能称其为黄玉。

而在黄色上略显得迟钝一步的，就被称呼为了黄口。

这个大扁豆用的玉材是和田若羌黄口老矿里的料。它的特点是油润异常，老熟，缜密，打光无任何结构，半通透。最重要的一点，可见均匀糖色藏于其中。这是若羌老坑的重要特征。

带糖色，偏向于娇嫩鹅黄，但又可见隐约的淡淡青色的黄口，琢磨出来的镯子，几乎就是黄玉的品相了。但因为对帝王黄的严苛认定，它也只能退回一射之地，叫做黄口了。

黄口的产量很小，老矿的又几乎绝迹，使得近年油润的黄口也很难觅见。

賣一块真玉则少一块，则踏破铁鞋神伤。真正的和田玉收藏家和商家已选择囤货的姿态。在商机上他们转战于广义的和田玉市场交易。俄料和青海料充斥于玉市。谚云：一日卖了三干假，三日卖不出一个真。有需求就有流动。懂得老和田玉美德和美丽的人毕竟只是少数。

辽宁的河磨玉也有黄口。质量极佳。因河磨玉也是籽料，自然贵重。

俄料青海料也有黄口。昏蒙。

岫玉中有黄绿色调的。轻透。

和田玉讲究的颜色饱和度，油润感，是非常明显地区别于别家的。无须用劲用力地去盘玉，不过就是闲暇时候摩挲之，它们便焕发着亲昵泽厚而明晰的神光。

一次我和我的好友欧姑娘说，你们新疆那种蜜色的玉。

我便知道她讲的是黄口了。

她说有一只蜜色的手镯如何如何。

因黄玉手镯你我辈几乎不可能遇见——东汉文学家王逸《玉论》中载玉之色为：“赤如鸡冠，黄如蒸栗，白如截脂，黑如纯漆，谓之玉符。而青玉独无说焉。今青白者常有，黑色时有，而赤黄者绝无。”

那么这个蜜色只能是黄口了——接近于白的黄，蜜的颜色。同泛着淡绿色的黄一样，都称为黄口。

我很佩服这个卖玉的，他竟然用了蜜色这个词语给黄口。

好得很。

二十九

一花一石如有意，不语不笑能留人。

玉工若把玉的本意弄没了，则玉魂无存。当代玉件里，一个润泽的黄玉米，背后蓦然出现一串铜钱的花样。一个禅晤者的镂空小玉山子，修心的氛围里赫然一个硕大的多孔铜钱。三不猴的圆雕中间耷着一长串铜板。更有一只手，一只足，一个旗袍的领口。美其名日如来之手、知足常乐、古典美。岂不知铜钱和人的身体的部件，是有浊气在里面的。用它们强加给一块美玉寓意，为亵渎。

红楼梦里说：可冷金玉质，落陷污泥中。

再看年年玉器雕琢艺术展览上的精工之作。太过辉煌了。只见机器的娴熟，不见手工的拙朴，更无匠心里的天真憨实。它们在灯火通明的展架上，作为着商品，和虚荣的炫耀——贵胄可一掷万金轻易攫取、没有德之化身的平易。

玉精神。终究来说是以人对德和道的向往、玉所向的缘，共鸣出宏大的生之愉快和清洁。

这世上以仁德加身的唯麒麟和玉。它们二者都是孔夫子心中至爱至尊和至痛。

三国时期的《广雅》：（麒麟）含仁怀义，音中钟吕，行步中规，折还中矩，游必择土，翔必有处，不履生虫，不折生草，不群不旅，不入陷阱，不入罗网，文章斌斌。

《诗经·周南·麟之趾》道：“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意思是：麒麟的蹄不踢人，振奋有为的公子，你们真是麒麟啊！麒麟的额不撞人，振奋有为的公孙，你们真是麒麟啊！麒麟的角不触人，振奋有为的公族，你们真是麒麟啊！

孔子晚年时，鲁哀公“西狩获麟”，孔子见到麒麟已死，感叹道：吾道穷矣！孔子所著《春秋》于此绝笔，故《春秋》又别称麟史、麟经。

麒麟灭绝，大仁亡灭。

老和田玉被采集和精工饕餮至尽，厚德不存于世。

三十

喜好玉的颜色之美的人，是绝大多数。这和喜爱颜值的大多数人的固执是高度一致的。

所以当年和氏抱璞玉求认可却失去了双脚。懂得并敬重玉质内在的好的人，在哪里呢。

玉的颜色有从白到青白的。可是白和青白当真就有严格的界限，并因为越界了那么一点点就价值大减了。介入玉的第一现场的人都知道，山料白玉刚开采出来，在阳光下，是泛着淡淡的青色的。切割琢磨后，分解下来的一层层的玉蓦然就变得白皙起来。所以，白和青白原本是同一个物件罢了。

悦容貌调笑无厌的世人啊！

青色的玉，有青碧到碧绿的延伸。

墨玉，则是青花到黑白分明。

淡淡糖色的玉到红糖玉到黑糖玉。

黄口到黄玉。

黄玉到红玉。

有人单只爱质地缜密老熟的玉，无论颜色。玉德十一或者五，单没有讲玉的颜色之美妙。

和田玉里有碧玉，与翡翠的油青相仿。

和田玉里有红玉。然红玉在古代就罕有。到了现今，说绝迹二字恰如其分。

和田玉里还有一种红色的玉，也可以说——玉上有红色。就是玉的红皮色。

艳丽的玉皮有洒金、秋梨、鹿皮、虎皮、黑皮。现在要说一个最好看的颜色：枣红皮。

顾名思义，大红枣那种深稳的红色，不褐不黑，虽艳丽但不张扬，虽不是大红色，却令人一见生出思慕之心的颜色。

市面上人们喜欢说，红皮白肉。此种籽料非常适合盘。盘到红皮通透，润泽，白玉肉油润几欲融化。石之美者。到了它这里就是格外名正言顺的称呼了。

像是一种很好吃的食物。比如煎锅贴很焦红的皮、红薯烤出来的糖油、油炸红糖糍粑。

因为喜庆，所以喜爱。人人心里都想要的祥瑞——祥瑞从善而来，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所以，一个善良的人才适合佩戴玉。因为善良，就有宽厚，有平安。日子自然越来越好。

玉是德的化身。麒麟是仁义的化身。能够与它们结缘的人，心下里瞳得德和仁的高贵和守住的重要。

玉皮的形成和水中的微量金属元素有关。若玉肉有微小裂隙，则容易聚留万千年所遇见的金属元素。它们越聚越多，又不断地翻滚打磨，色素沁入玉肉，最后稳固下来。

所以真的玉皮的颜色是深入到玉的肌理里的，且由外到内是渐变和有过渡色的。外深内浅。逢着裂的沁色则是外浅内深。不会漂浮。染色烧色皆浮艳而轻飘在表层。

真色，是力透纸背的视觉感。是天工的渍染。

红皮，里面不一定就是雪白的玉肉。有青白有青花有淡灰。甚至有的白玉里还有杂质，如灰黑的颜色的渗入，像火龙果肉。白皮籽料之所以无艳丽皮色，是因为玉质紧密至极，竟然令金属元素无法着陆。而能够着陆的，渍染出艳丽色泽的玉肉一定有渗入的可乘之机。那么一枚艳丽皮色的玉，若玉肉里有杂色则在形成的逻辑中了。

是谓瑕不掩瑜，瑜不掩瑕。再说一遍。

玉工会用雕琢的办法，去除杂质，发扬光大一块玉的美丽。

这块红皮籽料，经过雕琢，最后变成了一只红蝙蝠和一个如意。福来如意。虽玉肉不够白皙，依然有些黯然的黑色调在里面。但人无完人，若对玉苛求，是不公也。

红皮籽料雕琢的玉梳子，正合适用切割梳子缝隙的机会，去除有杂质的玉肉。梳，舒心。梳子，带给人健康和清洁。梳子，陪嫁之物。玉梳子虽然不敢日常使用，但有古典的美学精神在里面。

三十四

七八年前的乌鲁木齐，突然出现一批羊脂玉级别的镯子。温润，细腻，无结构，泛凝重的脂色特有的若有若无的微微黄。

玉商涌动。上万元的镯子几乎一抢而光。因为这样品相的镯子在当时市价是五万元以上。

蹊跷的是，推出这批镯子的商人突然就杳然或日逃遁了。

这批镯子后来被称呼为蒙外料。不懂的人以为是外蒙古出产的玉。其实它的意思是蒙骗外行人的料子。

它是用和田玉粉做原料，加工出的一种人工板材。切割打磨抛光的镯子，放在手心掂量，分量感与真玉几乎无差别。

肉眼观察并没有乳化玻璃伪造的白玉手镯会有的微小气泡。

甚至硬度与真玉也一致。小刀难以刻划出粉末。

送去鉴定机构，它的结构不是和田玉特有的毡状交织结构。

这种镯子至今成为生动的教材样本，广为流传。多少玉界大佬前去掌眼而被打眼。

与它相比，乳化玻璃假手镯，阿富汗玉假手镯，都弱爆了。阿富汗玉只需掂量，并用小刀刻划，簌簌出现粉末，就能辨别出来。

其实真玉再优质也会有结构。也就是自然形成的局部和局部的光泽明暗的微小起伏;玉肉如同细腻的果肉，即使如荔枝白肉的精幽，也会有它独有的肌理纹路。

如果一个玉料，竟然完美到连肌理都不存在，就要高度警惕起来了。同理，一个八方温柔圆融的人，也是不可信的。

所以懂玉的人看见籽料的碰口，裂隙，沁色，水线，石花，反而倍觉可亲可信可爱。

山玉里缠绵的墨色或者俏糖，都是人工无法伪造的。

关于假玉的伪完美，俄料的干，青海料的水，韩料的灰，如何用肉眼在满满的玻璃柜台里一个个知觉并评判出来，确实需要较为漫长时光里的对比经验和对真玉真的喜欢。

商场里的和田玉卖家使用的是广义和田玉概念。所以只要是交织结构的透闪石，均作为和田玉在出售。

我们究竟要欣赏的是交织透闪石此种玉种，还是心向往之——公元前九六一年左右周穆王走了九个多月拜会西王母所遇见的彼地彼山彼水彼白云下的美玉？

《列子·周穆王》记载：穆王不恤国是，不乐臣妾，肆意远游，命驾八骏之乘……遂宾于西王母，觞于瑶池之上，西王母为天子瑶，王和之，其辞哀焉。

西王母献给周穆王的歌谣是：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

周穆王和唱：予归东土，和治诸夏。万民平均，吾顾见汝。比及三年，将复而野。

西王母再叹：徂彼西土，爰居其野，虎豹为群，乌鹊与处。嘉命不迁，我惟帝女，彼何世民，又将去子？吹笙鼓簧，中心翱翔，世民之子，惟天之望。

临别时，西王母送给周穆王玉版三车，和田玉制品上万件。

漢代东方朔撰的《海内十洲记》记载：周穆王时，西胡献昆吾割玉刀及月光常满杯，杯是白玉之精，光明月照。

“白玉之精”即今新疆和田最好的白玉。

东方朔有诗：悲楚人之和氏兮，献宝玉以为石。

汉武帝派人去西域勘查河源，发现——河源出于于田，其山多玉石。

天子按古图书，名河所出山日昆仑。

昆仑即不周山。人类的始祖女娲熬炼五色石补天之地。

曹雪芹《自题画石诗》中说：爱此一拳石，玲珑出自然，溯源应太古，坠世又何年？有志归完璞，无才去补天，不求邀众赏，潇洒做顽仙。

三十五

借用一段业界对和田玉韧度的评述：和田玉是世界上柔韧性最好的玉种，其相对硬度虽然略低于翡翠，但绝对硬度即抗压强度和抗击打能力却仅次于黑金刚石，位居天然宝石的第二位，是钻石的十倍（钻石硬度特别大，为十，是指它抵抗外力刻划的能力强;但它又具有脆性，怕重击，重击或跌撞后将会顺其解理破碎），岫玉的四倍，翡翠的两倍。

举一个最典型的例子来佐证——兴隆洼文化距今约八千年，是迄今保存最好的新石器时代聚落遗址，有玉块、玉斧、玉锛等玉器出土。这些玉，万年不腐，玉质如新。经检测，它们皆为阳起石透闪石软玉类。是来自辽宁岫岩的河磨玉。河磨玉同古和田玉同，都是透闪石交织，都是籽料。

古代流传到中原的和田玉只能是籽料。那时候的人们还没有爆破山料的本事（这个本事自然不是什么好本事）。那时候的人们都在大月亮的夜晚到河里踩玉拾玉。那时候关于玉的画面是祥和的，没有残忍。

似乎到了河磨玉这里，我就大开怀抱，认定它的润度和美态都与老和田玉可以比肩站立。亿万年翻滚而成的精灵玉，玉分子是活的，透的，灵的，熟的，润的，精光内蕴，由内而外的气——玉德里说，气贯长虹。

而俄料和青海料，韩料，四川贵州料，是生的。所以干，灰。用力盘，它们的玉分子坚如磐石，纹丝不动也;有人说一块玉不好看，来路蹊跷，非真玉（老和田玉，老河磨玉），用了邪灰来形容，实在尖刻，于心不忍。但事实又确实如此。有些人会认为玉越白则越优。其实不然。高白这个词语不会出现在老和田玉料里。高白只俄料有，白卡纸的颜色，白而乏润，且易于起性——雕琢的时候容易起崩口——磕差的断口。真正的老和田白玉，微微黄，微微青，微微灰，油润沉静的色泽，手工雕琢时婉转细腻的玉肉，绝少起崩口。

真玉由于强大的韧度，所以才会万年不腐、精华不失、历久弥新、润乃天成;如此坚韧，所以“其声清引，绝而复起，残音远沉，徐徐方尽”。

这些特点与它的毡状交织结构密不可分，也与它作为籽料亿万年的翻滚磕碰，充分释放出内应力有关。匹夫之勇四字送给籽玉，真是合适。

《周礼》记载：“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以玉作六瑞，以等邦国。”和田玉是中国唯一的帝王用玉。始于齐家文化至夏商，大量出现则始于商代妇好墓。兴盛于周穆王自西王母处载万只玉回中原（一笑）。

三十六

一块突如其来的玉来到眼前，如何辨识呢？

它从何而来，偌大天地间，天山延伸至东面的俄罗斯贝加尔湖？昆仑山延伸至东面的青海格尔木？韩国的山城春川？二。一七年湖南郴州发现新的广义和田玉种——青绿色的香花玉。它们都拥有着透闪石成分、交织结构。但他们不是中国古老文化里原义的和田玉。

一看二闻三尝四抚。看——无色根，漂浮，皮色无法自然渗入玉肉的肌理——染，烧，泡的颜色用肉眼是可以知觉出来的。为何要闻？若有机油味，是染色过程中颜色过重用机油抹去而残留的味道。也不可有蜡的味道——白玉中的炸口和咎裂，商家会用蜡煮的方式掩盖纹路，佩戴不多时日，那些纹路就尽显了。舌尖轻触玉，平苦，才是真玉的味道。玉的导热快，所以抚之清凉，但很快它就随着手的温度而变得温热了。

对于未做过伪造加工的玉石，如何辨认它们的产地呢？老和田玉的细腻油润当一不二。俄料的干白干绿。青海料的水和玉颗粒粗大。这个手镯是俄料的糖玉，糖和白混淆如奶油色，干。平安扣是和田糖玉，色亮，润。

为何说到籽料，就几乎百分百肯定为和田玉，因为俄罗斯虽然也有籽玉，但皮子厚，且为僵皮，毛孔不明显，玉肉是奶油的颜色。所以很好辨识。目前伪造的和田玉籽料很多。形状，皮色和毛孔可以伪造，但深入玉肉的水草纹和钉子纹却是无法伪造的。

水草纹，顾名思义就是如水草花纹的石花，可以在玛瑙和化石中见到。钉子纹，如同密密钉入玉身的黑色力道。

虽然玉讲究通体纯粹洁净，但面对原料的稀少和伪造品的巨充斥现状，天然，就是王道，就是值得珍藏的真玉。水草纹和钉子纹，坚固地帮助我们判断出一颗玉石的真身。却是好事。

我曾经有一块白玉籽。它的玉肉极其白皙清澈，色正而秀。和田玉也不是只讲脂润的。前面我说过一种刚毅的玉色，也是佳品。这块白玉籽之所以会被捡漏，是因为它原本是白皮籽，十年前红皮洒金皮大肆其价值的时候，很多白皮籽被染色。美其名日二上。现在扬州苏州很多精工籽料雕件都是二上皮的籽料雕制的。二上其实很好辨认，有毛孔，但艳丽的金红色若云漂浮，不凝神。

它们虽然本是真籽玉，有天然的皮和皮色，毛孔，沁色。但是人为的上色——为使它更鲜艳更夺目更易于卖出高价——这种人为上色的行为里有了假和诈。于是十年后，二上皮的籽玉渐渐被人冷落，商家也愿意低价转手。一种急功近利的热潮就这样渐渐清醒过来。

那么，这些被人为上色的籽，它们中间当然有佳品。捡漏，可以在他们中间出现。

我的这块白玉籽，怎样断定它其实本来就是一颗天然的籽？我在它的玉身靠近玉皮的位置看见清晰的水草纹。这种纹路标示着，这是一块籽料。

被染色的表皮实在拙劣得难看，把一块本是-天然的好玉推入假和诈中，于是直面它时，有了进退取舍两难的可惜之情。

据说染色是可以用浸泡的方式渐渐瓦解的。但试过，效果不佳。或者把染色的皮打磨干净，重新整理玉容，只能用这种方式了。

行话：僵边出细肉。籽玉的皮肤上不仅有细腻如绸缎的表皮，也会有僵石出现。往往这样的籽料的肉却极其细腻温润。人们为了牟利，把僵石打磨去，染色，这也是赝品。

所以看见一块玉上有天然的僵，石花，沁色，水线，死裂，先不要嫌弃它，而是更为理解了一块内质温婉的美玉是如何用亿万年的翻滚走至今天——如此无惧并保守住了真身。

三十七

朱欄白石。绿树清溪，真是人迹希逢，飞尘不到……仙袂乍飘兮，闻麝兰之馥郁;荷衣欲动兮，听环佩之铿锵。靥笑春桃兮，云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纤腰之楚楚兮，回风舞雪;珠翠之辉辉兮，满额鹅黄。出没花间兮，宜嗔宜喜;徘徊池上兮，若飞若扬。蛾眉颦笑兮，将言而未语;莲步乍移兮，待止而欲行。羡彼之良质兮，冰清玉润;羡彼之华服兮，闪灼文章;爱彼之貌容兮，香培玉琢;美彼之态度兮，凤翥龙翔。其素若何？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菊被霜。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文若何？龙游曲沼。其神若何？月射寒江。应惭西子，实愧王嫱。奇矣哉，生于孰地，来自何方？信矣乎，瑶池不二，紫府无双。果何人哉？如斯之美也！

这是红楼梦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境，所见之景。请君仔细留意这些个字眼——白石、铿锵、回风舞雪、珠翠之辉、鹅黄、良质、冰清玉润、春梅绽雪、秋菊、松、霞映、月射。

正是老和田玉之美：白石对应白玉，慎密以栗，知也;霞映澄塘对应红玉，黄玉;秋菊和松对应青玉;回風舞雪对应墨玉青花;良质，对应圭璋特达，德也;冰清玉润，春梅绽雪，对应温润而泽，仁也;铿锵，对应玉德之其声清越以长其终拙然，乐也;月射，对应气如白虹，天也。

仙界，如玉之美也。

三十八

和田玉“以白为贵、以籽为尊”？

非也。只有内质的高下是衡量一块玉的价值标准。何为内质？浑厚，油润、细腻、缜密老熟无结构，与否。

反向来说，一块白玉的白色之下也许正是疏松如萝卜纹的玉肉;一块籽玉，也会存在干、缺乏灵韵、石性大的问题。

近三至五年来，曾经身价卑微的青玉扶摇而上：塔青，出产于塔克拉玛干县的黑青玉，因其质地细腻如黑绿色的绸缎、油润如黑色的石油从地底喷薄出，而闻名于玉界。该玉种已稀世;沙枣青，颜色如同沙枣叶子特有的的灰白青交融的颜色，它的质地亦如绸缎般细腻柔韧。视之——分子和分子相连的圆融，紧密，顺滑、握之——分量感十足，油润，柔而坚腻。石之孕育出的慈厚者和完美主义者。虽然它们不是白色。

其实，描述一块美玉的截面如羊脂，着重看好的正是它所具有的脂的特征。也就是说，一块结构生冷呆滞的白玉，即使是白色，也不会是高等级别的玉。这也就是为什么俄料白玉中有高白玉，青海料中有玻璃种般的白玉，却因无和田白玉特有的敦厚温润，而总不能堂皇跨入老和田玉的行列。虽被它们定义为广义的老和田玉——这也只是玉行业为提高GDP的刻意谋略罢了。懂得只有老和田玉具有孔子所言十一玉德的人，才会力挽狂澜，只把目光投向真正的和田玉。

宁买青不买灰。这句行话的意思是，白玉泛淡淡的青色，是可以买的，因为经过切割雕琢后，淡淡青的白玉会愈来愈白，几乎就是白玉了。而泛淡淡灰调子的白玉，却不会在日光下出现归白的现象。

然而，玉经验告诉我们，泛灰的玉常常油润感十足。灰玉出老熟料。浅灰色的绸缎轻轻展开的视觉效果。

当人们对白玉和籽玉这玉相的崇拜复归到对玉的本质的探看时，塔青、沙枣青、灰玉、墨玉的身价陡然站在山巅上，就有其可以追溯的逻辑发展性了。

老和田玉按照颜色的传统分类是：白，青，黄，红，黑。

碧玉归到了青中。

青花归类在黑中。

糖玉归到了黄红中。

而灰，五种颜色中都存在有。

灰白——白中泛灰。也会有浅灰色的玉。

灰青——青中泛灰。

黄口——黄玉的伴生玉。泛灰泛绿泛白。

红玉已经绝世。无从想象红中有黯然灰的玉色。

青花一墨玉中的一种。黑白分明中的白会泛灰、灰白色玉肉时有聚墨或者墨点或者墨流。

因玉在人们心目中历来是进入日常生活的妆点之用的。取其或明亮或艳丽以增色，也取其坚贞的品质，制成的器物高贵大方，有耐久性。

白玉，纯洁、无暇、温润，自古以来居于贵的地位。有其附加在儒家思想的精神价值——气如白虹，天也。玉八千年前就被人类赋予了神性在里面。可祭天，可与天做沟通，可请玉护身。

而玉德冗长的十一条里，除了气如白虹。讲到了白色（这个白色是一种泛指，无论什么颜色的玉，都可以气如白虹），但对颜色的高下没有分别心。玉德指向的——温润而泽，仁也;缜密以栗，知（智）也;廉而不刿，义也;垂之如坠，礼也;叩之其声清越，以长其终，诎然乐也;瑕不掩瑜，瑜不掩瑕，忠也;孚尹旁达，信也;气如白虹，天也;精神贯于山川，地也;圭璋特达，德也;天下莫不贵者，道也——正是无论什么颜色的玉都应该持有的优良的玉质——浑厚、缜密、老熟、细腻。

所以当优质的灰色或者泛灰的玉，终有一天端坐玉殿的高椅上，并不称奇一只有内涵代表本然、表象并不等于品相。

李叔同说过：近观山色苍然青，其色如蓝。远观山色郁然翠，如蓝成靛，山色非变。山色如故，目力有长短，自近渐远，易青为翠，自远渐近，易翠为青，时常更换。是由缘会，幻相现前，非唯翠幻，而青亦幻，是幻，是幻，万法皆然。

三十九

再次梳理一下各地名玉的主要成分。

岫玉，蛇纹石。细均粒变晶结构。

泰山墨玉，蛇纹石。纤维结构。

祁连玉，蛇纹石。

蓝田玉，蛇纹石化的大理岩。

南阳的独山玉，斜长石为主要成分，还有黝帘石、绿帘石、透闪石、绢云母、黑云母和榍石等成分。颗粒状结构。

汉白玉，大理石。

黄龙玉，石英石。颗粒状紧密结构。

玉髓。石英石。

金丝玉，石英石。

黄蜡石，石英石。

阿富汗玉，石英石。

东陵玉，石英石。

玛瑙，石英石。

密玉，也叫河南玉，石英石。

河磨玉，透闪石交织。

翡翠，辉石族矿物，极细的纤维交织结构。

和田玉，透闪石和阳起石，毡状交织结构。

综上来看，只有河磨玉、翡翠与和田玉是交织结构。之前说过如果和田玉的韧性设定为一千，则翡翠为五百，蛇纹石为二百五，石英石为十到二十，玛瑙为五。可见交织结构与否决定了一种玉石的抗击打和耐久能力，即韧性。

再来看和田玉的主要成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透闪石成分。透闪石含量正是新疆和田玉油脂感的源起因素。和田玉是所有玉石中含透闪石成分最高的，所以它是全世界所有玉石中油脂感最强的，即玉最重要的特征：温润度。

和田玉中还有一个重要的成分叫阳起石。阳起石是骨架，透闪石是肉，两者相互交错，编织成密密的毡子状结构的玉石的肉。

在新疆和田地区，叫作卡瓦石（贬义，意思是非和田玉）的石头，其实正是产于新疆的岫玉（蛇纹石成分）和石英石玉。他们在新疆等同于冒充和田玉的“假玉”。

虽过于苛刻，但也用千年沿袭下来的严格界定，彰示和田玉的至尊至贵至唯一的地位。

中国四大名玉中的岫玉，獨山玉;中国古典文学里的绝美之玉——蓝田玉、祁连玉，来到和田玉面前，只能是黯然失色—性脆，石性大，油润度低，韧性不足。

即使是与和田玉成分一致的俄料和青海料——观之色暗，叩之声沉闷。

所以古人经过数千年的筛选，到了夏商周三代，逐步认定新疆昆仑山的和田玉，才为真玉。《周礼》中这样规定：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青玉，黄玉，红玉，白玉，墨玉。和田玉中的五色。

四十

以上所有的玉种，它们若琢磨同一个物件，却会都是美的，竟然可以没有审美的高下——蛇纹石和石英石雕琢的饰物，美则美矣，却不尽如人意，然而到了这个物件这里，它们一律都是美的了——玉壶。

辛弃疾的元夕词：东风夜放花干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干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玉壶光转，指的是天上的那轮月亮。

壶，小乾坤，在人的掌上;宇宙洪荒，天地圆满，月亮，是天地的掌心中的一个小乾坤，它徐徐转动于茫无涯际的大乾坤里。

另有写到玉壶的诗句，亦是脍炙人口：唐代王昌龄的——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纯洁无瑕有节操的心灵，赋予在了玉壶中。

玉壶因此拥有两个特指：乾坤之浩渺，却可集于小壶一身，与人具象地贴近;心灵之美，玉壶可以盛载并做鉴证。

《冰鉴》——曾国藩撰写的识人相人用人之书。书中说道：人之邪正最为难辨。

敢于用玉壶鉴证自己心灵的人，心底坦荡荡。

所以当任何一种玉琢磨为一把小壶的时候。精神的审美瞬间会超脱玉种的分别心，它们的美达到高度的统一。这是玉壶的奇绝魅力所在。

另，古时著名的玉杯——夜光杯，也是因诗歌传诵而留名——唐代王翰的《凉州曲》：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凉州，甘肃。夜光杯，酒泉。祁连山的墨绿色透光玉雕琢的酒杯。

汉代东方朔《海内十册记》说：周穆王时，西胡献昆吾割玉刀及夜光常满杯……白玉之精，光明夜照。

这个白玉的器皿，则是和田玉所制。月光与上好的白玉杯相遇，整个夜晚都发出大光明来。而祁连玉的夜光杯的美只是月光照来，杯身明亮。

除了玉壶，其他的玉器都有分别心。

玉壶有素光面壶，有花雕壶。素光面壶的器型对应紫砂壶的器型。西施壶。方壶。掇球壶。花壶有树瘿壶。六瓣圆囊壶。南瓜壶。竹节壶。井栏壶。梅花壶等。

梅花壶，壶身上雕刻有梅花和梅枝。和田玉籽料极其适合做此壶。皮色和沁色的金，黄，红，黑，凸刻梅花的花朵，缠绕绽放在玉壶上，生动鲜洁。山料的糖白、糖青，青花墨玉黑白二色，白玉带翠，做梅花玉壶也有一样的色彩参差效果。

喜上眉梢，梅梢。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白瓷茶壶上多见梅花喜鹊图案。都是用器具上祥瑞的花纹和意境营造家居日常的欢喜氛围;梅花，花中君子、君子以玉比德。日常的审美和国人传承几千年的君子文化无痕地缠绵在了一起。

有薄胎空心，也有只做观赏用的厚胎壶。有提梁，无提梁。

四十一

说说透闪石和阳起石。

透闪石含量越高，则越白。俄罗斯料和青海料的透闪石含量在百分之九十以下。老和田玉的含量高达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所以俄料和青海料灰而干。

阳起石，针状，纤维状，可用于制造工业用的石棉。浅灰绿和暗绿色。与透闪石经纬交错纵横捭阖，编织起毡状玉肉。

白度特别好的玉料细度往往不佳，究其原因是阳起石含量多少造成的——阳起石多则质地细密而颜色偏青，阳起石少则色泽白亮而细度欠佳。

青玉就是因为有了较多的阳起石，玉体凝结有序，晶体更细小、均匀，比少阳起石的白玉更细腻。因此，优质和田白玉大多是“闪青”的，而纯白的白玉会出现“十白九松”的情况，缺少一种透润沉着之感。

铁离子也会加入进来，比例越合适，透闪石和阳起石的毡状编织会越缜密。油脂感和温润感是因玉结构良好，视觉和触觉共生出的。但铁离子促进着玉发育良好的同时，也会加强玉的青色。

正是因为阳起石和铁离子对透闪石的催化。有了温润的真玉的诞生。这个催化的过程中，好玉就容易带有了青色。

《本草纲目》：（阳起石）功虽类于硫黄，但硫黄太热。号为火精;此则兵力稍逊，而于阳之不能起者克起，阳起之号于是而名。

阳起石促成的青玉被公认为和田玉里硬度最大的玉，也叫刚玉。所以自古以来，青玉会被用于制作薄胎器皿。在这方面，青玉当之无愧是和田玉之王中之王。

和田玉中的一细料，是对有羊脂黑玉之称的塔克拉玛干黑青的一个判定标准。即塔青中的最佳品。

和田玉中的钢板料，多出现于青白玉，青玉。钢板料的特点：打灯无结构、敲击发出钢板的声音，雕刻的时候即使是机雕，也几乎不会出现崩口的现象。崩口的现象出自于玉料性脆，青海料容易出现崩口。机雕的和田玉有时会出现，但手工雕刻打磨的和田玉是不会出现崩口的。

近年大出风头的沙枣青和鸭蛋青，色泽青灰或者湖蓝，料子细腻如脂粉，睹之若糯糯的熟糍粑。

那么为什么羊脂玉油润缜密，却极其白，绝无青色？——铁离子未加入进来，但氧化钙加入了进来，促进了透闪石和阳起石的紧密编织。这样就产生了羊脂玉。从而规避了青色的出现或者加强。氧化钙最后经过析出，成为玉表面的僵。僵边出细肉，就是这个意思。

大自然的神工，人只能站在一边说三道四罢了。

四十二

著名的和田玉老矿坑几乎都在且末——天下好玉出和田，和田好玉出且末。

主要出产白玉和青玉。清代的戚家坑。还有杨家坑，卡羌坑，玉料洁油，质地细腻，如云朵的轻絮，也有无结构的粉雾玉肉。

著名的“九五于田料”，出產的白玉雪白油绵，比羊脂玉还要白，是目前发现的唯一的羊脂级山料。于田山料出产地周围有大规模的死火山群，符合远古火山造玉的地质特征。它是当代玉石界的一个传奇，此料早已销声匿迹，玉市难觅。

以普通和田山料白玉对比俄料的山料白玉。后者高白，但细观玉肉，呆滞，沉闷，蜡感，如一块一块的半生米粥小团连缀在—起，也像坚硬的云团的连缀，颗粒镶嵌结构。手抚之，涩。手感略轻飘。

对比青海料的山料白玉，会遇见残晶结构。水气大，可见水线的存在，这些水线会形成辫子状的条纹。透明度较高，没有脂份的轻柔朦胧感。色泽灰白，黄灰。

但俄料和青海料都有顶级山料出现，可与和田玉媲美。和田玉的山料中也会有结构粗大者，也会有水线和清透度高者。

和田白玉结构粗大者会呈现出条状的萝卜纹路，行内称之为“松”。而薄云朵状、细密的毛毡状，粉雾状，都可称为无结构。试想一下凉粉的样子，温敦缜密。优良的和田玉用肉眼几乎无法看清玉肉的纹路流向。打灯观察，均匀温糯的玉肉中偶见玉相的明暗，细小水线，微小白棉。一块天然的好玉有微瑕更能证明其真。

神仙难断寸玉。任何一个玉专家也无法确定一块玉究竟来源于哪一个山头哪一个矿坑。所以藏家为了确保所藏之玉乃真玉，只能选择弃山料单择籽料的收藏方式。只要是真籽料，它就是老和田玉。

好玉握在手中，柔绵，如脂似皂，然细细觉察，则是坚韧。至软的是内质，至硬的是存在。摩挲玉珠，发簌簌声。玉石相击，发洪钟音。

鉴玉比鉴人纯粹得多。有迹可循。

这世间除了人，其他所有的物和生灵，都用着本然和本相，坦然天真地存在着，不多取一瓢，不占有一物，来是赤条条地来，活是赤条条地活，走是赤条条地走。它们自生来便已通悟已禅定，已知坚毅和忍耐是大德。

唯独人，所行和所向，皆只为名和利驱使。

曾国藩在《冰鉴》里说：清浊易辨，邪正难辨。

他亦说道：开谈多含情，话终有余响，不唯雅人，兼称国士……

好玉含情。好玉铿锵。好玉坚贞。

屈原写和田玉：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齐光。到太平天国的天皇洪秀全，还有清末的慈禧太后以及袁世凯，他们都有食玉的记载——是渴望长生和升天的愿望在作祟。所以会有著名的汉八刀玉蝉。

玉本是德的化身，在人世间起楷模和教化作用，却自古至今陷入被饕餮的命运。

回到诗经的年代吧——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四十三

弘一法师有大字：圆融无碍。

并不是要求我们年纪轻轻就八方圆融，光滑到不会得罪一个人，不会错过一个所谓的贵人或者靠山。

圆融无碍是五十岁以后的品性。是历练过的——跌过了一连串的跟斗，九条命只剩下了一瘦条。再看人世间，没有什么是不好的，所遇见的事物都是要心怀感谢、平和地受用的。那所向而来的，从前，今日，都是在超度我们成长。

若少年、青年老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机灵得可以做任何人的贴身使唤，则不会建设起来自己切身体会所得来的各种价值观。

知耻辱而勇，而改;知舍得和清淡，而平息欲望和野心，而正。如此方能悟得独属自己的真味。

浪子回头，立地成佛。基督教徒方济各和佛家子弟李叔同是同例。

所以忏悔虽可以有，那些性情用事抑或罪恶的往事也不全然就是要逃避或者憎恨它们。至少，开悟竟然少不了它们的彼在。

弘一法师的大字沉静如寺庙里的大殿，又散发出古老事物包了浆的光度。鲁迅先生说他的字是朴拙圆满浑然天成的。

老子说守柔处下者生命力最强大。应该是有一脉通联的意思。都是讲一种天然气度，一种耐久的韧性。

弘一法师说：人好刚我以柔胜之，人好术我以诚感之。心术，以光明笃实为第一。容貌，以正大老成为第一。言语，以简重真切为第一。平生无一事可瞒人，此是大快。

甚至见到一个从内而外透着善良和智慧的人，你都会觉得这个活生生的人也仿佛包了浆。安详，安全。字字真言。

是光阴尺度与生命温度互相拜访之后留下的痕迹吧。终于开晤，终于静坐一隅，终于通透，终于无碍，于是圆融。

内性脆弱者会顺着自己的解理开裂，扬风而散，不留人心;质地坚韧者屹立光阴，明心见性，温良敦厚，得他人敬。

好的事物岁月流长，德之光厚积薄发。佛经《事钞》有言：风骨劲壮，仪肃隆重，每发神瑞，光世生善。

和田玉的籽料亿万年的翻滚和冲刷，那一层向内敛着的柔光就是包浆。

古玉一代代传递摩挲下来，也有包浆。

就连一件传递使用了数十年的家用，那种柔软略旧但内心坚挺的呼吸，也是包浆。

会偶然遇见一块新玉，而且是山料，竟然它自个儿呼吸修神，周身天然包浆。

这个黄玉的笑佛真真和我有缘。我一见，便心里说声，山料的新玉怎么会自个儿就起了包浆呢。有眼识泰山啊。

其实包浆最重要的意思是指一个东西有了神性有了灵。它几乎是一个真身了。

四十四

鉴镯记。首先肯定不是韩料。韩国春山玉也会有偏黄绿色，但无糖，且硬度不到六，掂量有轻感。这个镯子黄白带糖，压手心，刀划不出粉末，标准的透闪石含量高的交织玉。青海黄口？青海玉重要的特征是水透。它却有温良敦厚气质，所以也排除。俄料黄口？俄料偏灰，玉肉结构粗大。打光注视它，结构虽然不够细腻，但也并不是乱的半生米粥状，且玉色究竟是清洁凝正的。若羌黄口？无任何结构且油润。而这个镯子略略发干，有结构和两根水线。且末黄口？老和田玉最大的特点就是油润。总觉得这个沁糖色的黄白镯子在油润上欠一点。最后一个判断，东北黄白老玉。有糖色，结构不大但是有些凌乱，常见细短水线，光泽好但不够润，价格比老和田黄口低。端详了三个晚上，做出的结论。

东北老玉，也是很好的玉种。典型的透闪石交织。红山文化里的玉就是它。唯一能够和老和田玉在气象上比肩的玉。戴久了，也会润的。关键是它的玉分子是活的，可以养得越来越好。俄料的玉分子呆板，别指望能够盘活。

这个镯子适合年轻的女孩佩戴。免去了豪奢之气。

糖沁那里石性大。散布的墨色略多。玉肉比较老和田玉黄口，终究还是略不透气，试想一下煮蛋的蛋白，虽然光润，却也白板一般。所以收来的价格几乎是压到很低了，在乌鲁木齐红山那家老玉店里。

四十五

俄罗斯碧玉的玉肉，普遍具有铁马冰河入梦来里冰河哗啦啦流动的姿态。就是说它们的玉肉不仅有结构，而且这个结构里还能感觉到一股剧烈的冲力。

这同老和田玉太不同。后者宁静温敦，熬好的动物油静静放凉，分子和分子细细地偎依在一起，常常即使打灯也几乎看不见结构。或者有结构，那也是斯文的小小云絮，或是棉絮轻轻扯开的样子，再严重点，也不过是淡淡的萝卜纹。

还有不同呢。俄碧的透闪石含量在百分之八十左右，和田碧玉的则在百分之九十以上，两者的脂份和油润度用天壤之别来形容也不过分。

俄碧像玻璃那样干脆光亮。和田碧玉黯然油糯。

即使是俄碧里最润的粉青，鸭蛋青品种，虽然结构整齐细腻，但也焕发的是玻璃的光泽。刚性大。业界这样描述。

但是俄碧的好处就是它们极其美艳，菠菜绿，油绿，苹果绿，翠绿。而和田碧玉通常太低调，它们都是籽料或者戈璧料的来头，偏偏带着暗暗淡淡的消沉劲。然而即使是黑到成了墨碧，它也是细糯油润的。拥有一颗碧玉籽是为了懂得那颗诚恳的心，拥有一个明艳的俄碧手镯，是为了好看罢了。

当然也有结构均匀稳定的俄碧。是天价。油润依然无法比肩和田碧玉。

绿色的透闪石交织玉就可以叫作碧玉。所以市场上用东北老玉里的绿色析木料做的手镯也被称为碧玉手镯。它的颜色平实，淡的绿，偶有聚的深绿色块，是俏色。它的玉肉真是又细腻又油润，它有俄碧的干净敞亮，又有和田碧玉的整齐润泽，且没有黑点，虽然价格也已经不菲了，但这就是最合心合意的碧玉了。

至于加拿大碧玉，你若在市场里看见一种颜色很蒙甚至觉得脏，有点散的云母颗粒，而且干的碧玉，那就是它了。

玛纳斯碧玉，杂质较多，黯然的绿色，见白斑和黑点，雕刻器物更合适，见持重性格。

人们钟爱翡翠，所以对碧玉也倾慕。俄碧里的色团，丝絮，很宽的水线形成的色冲积块，还有它玻璃般的大无畏，都令人觉得它与传统的老和田玉是两种玉石。

这个碧玉镯子是俄碧。有一处天然石纹，有浩浩荡荡的冲积态势。它是菠菜绿。黑点的出现令它更油绿。

东北老玉，俄碧玉，收藏它们是为了研究和比较。只有在比较中见真知，见出好的为什么就是好。

四十六

东汉文学家王逸写过一篇玉论。失传。明代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引用过其中一段话：王逸玉论中载玉之色为，赤如鸡冠，黄如蒸栗，白如截脂，黑如纯漆，青独无说……

玉的五色说东汉之前就有，《素问》：青如翠羽，赤如鸡冠，黄如蟹腹，白如豕膏，黑如乌羽……

再追溯上去，东周春秋末期的孔子赞玉比德：孚尹旁达，信也。意思是玉的色彩鲜明发亮，人的品德高尚从来秉持信用，堂堂然也。

老和田玉的颜色有原生色和次生色之分。比如白玉，红玉，黄玉，青玉，碧玉，都是原生的本色。青花，墨玉，糖玉，则是白玉基础上次生出来的颜色，为石墨或氧化铁锰元素的二次融合形成的墨色或糖色。

老和田山料的白玉青玉常常被包裹在厚如棉被的糖玉里。糖玉的糖色会沁入白玉，青玉，青花，的玉肉里，形成糖沁，日俏色。雕琢的时候巧用，或者手镯的外部边缘留一抹，既在山料的雷同里独树一帜，别具一格，又有了籽料留皮的风韵。

三色玉近来身价猛增。黄，墨，白，齐聚一块玉上。或者是青色，翠色，糖色齐聚。因罕有而贵重，是玉界的规律。

籽料讲皮色。是次生色。后天里玉石在河水里翻滚，水中氧化金属元素从毛孔和碰口沁入玉肉。千年红，万年黑。黄红色，艳红色，枣红色，洒金，芦花飞絮色，秋天的梨皮色，煙熏色，鹿皮色，虎皮斑纹，乌鸦皮……

这些颜色经过千万年的耐心着陆于玉身，因其耐心而显出云蒸霞蔚的神姿。是有色根的内涵，如钉如水草如树根，扎入玉肉。

伪造的籽玉的颜色，用染色或者火烤的方式，轻浮，无色根，且颜色污浊，诡异，邪气丛生。

好玉之人总是好古之人。玉的皮色携带着玉形成它今日样子一路走来遇见的讯息。终于修成真身，一袭袈裟也。

手抚如星河的毛孔，参差碰口，老裂，裂隙里是更深的皮色，皮上的僵，一个饱经风霜的老父亲正是这样的，罗中立的油画父亲，所怀有的是勤劳艰苦却从不放弃的一方冰心。

籽料也有白皮。如一层奶皮，柔腻润洁。

玉色的审美自古以来讲究聚色。聚，所以更鲜更亮更正。这也是王逸说玉色的理论根据。

墨玉的黑白分明，白玉带翠里的聚翠，籽料里的红皮白肉，都是对聚色之美的大加肯定。

四十七

这是一块俄料。准确的名字是俄罗斯灰皮白玉料。产于贝加尔湖一带。那里也是俄碧的主要产地。

俄玉主要是山料。只有极其少的山流水和籽。即使是籽，形态与老和田的籽玉截然不同，皮厚而粗糙。老和田籽玉的皮肤则薄如蝉翼。

俄山料也有厚厚的石皮。灰白色，黑色，红褐色，如风化的岩壳包裹住白玉肉。

在现今的玉店里，你很容易遇见如图这样的雕件。山玉的灰白皮权作白玉带皮的巧雕。对外行人，售卖者会说，瞧，多好的带皮籽料。一个平安无事牌上有一只盘龙，一口价一万。

其实它的真实身份就是俄罗斯白玉的山料。

石皮干燥，白玉肉视之雪白，带着阴冷之感，如白雪将化未化软塌塌的色泽。微透光，打光见细粒的微结构，不大，也不凌乱，但最大的问题就是干白，具有石性。

这就是俄料。不糯不润缺乏由内而外的脂份和精光。瓷性大，雕刻时候容易起崩口。佩带时间再长，只会越发干，越发灰暗。

一块俄白玉放在白布上，确实白如雪。拿近了再看，只是干，也被人说成死白。没有灵性。

说是昆仑山巍巍白雪和坚冰赋予了老和田玉玉肉的盎然生命力;也说籽料在亿万年的翻滚中激发了玉肉的内应力，所以它有了永不熄灭的内光。

俄料充斥玉店，这已经是现实。白玉凿出毛孔假装白玉籽为原料的雕件和手镯，这也是普遍流行的供货模式。

四十八

好玉都在藏家的手中。卖家在那些年里为了有效流通，会把上品力荐出去，保证资金链有进有出的回环运转。

进，就是把最好的玉卖出。出，就是用现金继续物色玉品。

在玉市低迷的时期，玉商人甚至不得已关门去开滴滴，并不意外。大家都懂，资金链一断，亿万富豪也能转眼赤贫。

而收藏家因为不为谋利和讨生活为唯一目的，反而淡定地保存下真正的和田老料。

收藏，则与文化认知紧密捆绑在了一起。一个民族源远流长八千年的审美心理得以佐证和巩固。不忘传统的人群才会拥有精神家园和皈依，也就是通俗所说的信仰。且，人无癖好则无深情。爱玉的人的本质是对德的景仰。

玉商是两难的，既要用真正的老和田玉做主打和镇店之宝，以体现自身的品格，又得考虑市场需求层次，而进入大量东北老料俄料青海料韩料，甚至石英石质和蛇纹石质的玉石。

造假行为也频现，俄山料伪造和田籽，是最典型。以次充好行为如，蜡合玉裂，两三个月后，裂就现身了。以他山之石充玉，比如煤精石充当墨玉。

近来流行的白玉带翠，藏家也不敢贸然涉水了。那点子翠很难保证就是纯自然生成的。

商家，藏家，玩家。骨子里得有那么些处女座的执拗完美主义，才能把老和田玉事业做一辈子，而且收获丰厚。

四十九

玉，石之美，美丽的石头都可以叫作玉;真玉，美丽的石头中只有一种玉是真的玉，那就是老和田玉。上面的两种说法都来自古人。

真玉最大的特点就是缜密有序和油润铿锵。那么真玉的美丽究竟如何界定呢。色泽乎？颜色的正度和饱和度。色泽的稀有乎？红黄羊脂。色泽的变幻乎？黑白分明，红皮白肉，白玉带翠，三色四色。

世人好色大于好德。孔子的叹息。

懂玉爱玉的人终究爱的是，一，独一无二。二，质地坚贞。三，自在欢喜。四，刚柔并立。

色泽之美固然诱人，但是纯然的爱心的贴合，才是懂得。

情感中唯有懂得，乃达至纯粹和永恒。

和田白玉的白色被各归其类，羊脂，梨花，雪花，月白，青白，灰白，鸡骨白。

试想一下，煮过的鸡骨头在天光下曝晒之后的那种白颜色，瓷白，不透，但打灯看则是半透的。

有人说它石性大，僵气重，是尚未玉化好的石头。这样定性还是偏颇了。

和田玉的鸡骨白籽料，细细观之，皮色丰富而美丽，沁色十足，肉质油润浑厚，也是透闪石阳起石交织结构，用瓷加玉来描述就更贴切了。

鸡骨白的妙不可言在于，越盘越油润，易起包浆，散发老瓷的沉着光芒，具有复杂而耐寻味的美。

专家说鸡骨白是伴生的玉石。可以看作美丽的奇石。这个说法也不到位。应该说它是玉瓷石三者的完美融合，又具备了籽料迷人的皮肤色泽，因而极适合观赏和把玩。

籽料里的石包玉，切开外层的厚厚石皮，里面是剔透的玉肉。鸡骨白则是内外一致的玉非玉，石非石，瓷非瓷，但偏偏它不死板，油润缜密，温和安详，自成小宇宙。也是独一无二的生命。

神仙难断寸玉。遇见每一块玉，都尽量搞明白它的来路，有一种英雄要问出处的踏实感。

至于喀什河的石头籽料中冒充黄玉籽料的水石，有一种难言的石英石质的粗糙和干燥，虽然它们似乎又是剔透的。当蹊跷和诡异出现，基本就可以断定它不是真玉了。

而鸡骨白的天然油润，充满正派之气。

五十

玲珑剔透，晶莹剔透。这两个成语是人们对美玉最普遍的认为。所以和田玉的雕琢有去臟这个最基本的程序，是以充分焕发玉的纯透光泽。

无论山料还是籽料，雕琢前，首先是避开大的裂隙，掂量出最合适的可以表现的物。玉必有意，意必吉祥。要雕琢的物象，随玉料的形态，也对应质量佳的玉肉的走势，可以顺便除脏，比如白棉，水线，石墨，僵，咎裂。

有了去脏这个词语，就有了抠这个动词。比如用海水纹，云纹，如意纹，点缀玉相的同时，去除杂质。

为了达到只保留颜色质地统一而上佳的玉肉的目标，抠脏成为雕琢中的一件偏执活儿。但谁也不能预知这个脏是否就能去除干净。比如聚红皮的籽料，皮下容易出现黑气，与沁色一起蔓延。遇见这样的籽料，与其追求剔透玲珑的效果，不如果断采取保守方式雕琢，即，尽量圆雕，随其原貌，有黑气的玉肉饰以简单花纹，坦荡裸裎就是。

老和田玉最大的特征就是：不完美。

爱玉懂玉的人最好的修行就是：包容心。

一块美玉，首先讲究的就是玉的质地，而质地并不是单一的以白而透做衡量指标的。缜密，油润，即使有杂质在里面毕现，也是好玉。

美玉的皮色，万千年聚集来的老熟色泽，本身就已魅力十足，即使皮下的玉肉偏灰或青。

所以雕件里的随意二字最重要。一旦为追求剔透而执着，就会陷入迷途。

五十一

相，本质，内质，的意思。相，虽然是指呈现在天光下的样子，其实这个字直指的是内里的质地。所以对人有观相之说。之所以要细细观相，是因为要透过表象看本相，而不要被好色大于好德的心所左右，昏庸误判面前的人。

玉也是如此。还是那句话，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所以珍惜。不懂玉的人，只追求白度，是为戴出去显眼好看。不懂玉的人，容不得天然玉石里的纹路。人无完人，岂能苛求玉有完玉。

内质好的玉像成熟的水果。比如荔枝白肉，山竹果白肉，白兰瓜，它们暖暖的白，敦敦润泽，正是老和田白玉的样子。

有一种叫木纳格的白葡萄，略略带淡青色，熟透的果肉如同青白玉。

牛油果的细腻，起沙，青绿，真和东北河磨料中的绿玉一模一样。

新疆的哈密瓜和南边的芒果，金黄色，正是黄玉的光辉。

血橙的红，红玉的惊艳。

至于墨玉，想一下黑米打成糍粑的样子。黑润，充满朝气和活力，荡漾着流光。

俄料就做不到与果肉同相。它因为呆滞而未褪去石相。石，则为非活分子的肉。玉肉最讲究活和灵，这样的玉才会历经万年而内蕴的神采依旧。

青海料水透，就像光照和养分不够的条件下结出的果子，没有饱满的精气神，黯淡，不能绽放温厚的光芒。

哪里有水果发出像玻璃的贼光呢。俄罗斯碧玉就像大玻璃。只有老和田碧玉和河磨碧玉是牛油果的样子。

和田青花的玉相就是最正规的中国水墨画，见其高级。青海的青花则笼罩在一片灰灰的迷雾里，混沌未开也。

相由心生。玉相，来自它作为德的使者携带的十一德，所以这样的石头才大胆地与人间最甜蜜的果实媲美。

五十二

十几亿年前，新疆是汪洋大海，塔里木盆地则是一片浅海。这是专家说的。

现在说一下岩石的意思：构成地壳板块的物质体，即石头。

美玉：古人说只要是好看的石头。

玉：晶莹透光有美感的石头。

地质专家还说，在那漫长的十几亿年里，塔里木盆地的地壳活动格外不安生，造山的激烈使得岩浆不断地喷涌，冷却，喷涌，冷却，地心就像一口大锅，岩浆则在其中如炼丹。

美玉就是这样被熬和淬，后来凝固在了昆仑山海拔三千米到五千米的山体里，是为山玉。籽玉则是喷发到天空中的岩浆落地和落入水里，后天里辛苦辗转形成今日的样子。

对比俄料和青海料，显然老和田玉熬炼的功夫到家了，而它们还需要再经过些许次的喷发和冷却和回到地心和再次涌出地表并凝固在山体里的过程，才能果然如脂似皂。

唯一能和老和田玉媲美的玉是东北的辽宁河磨玉和老黄白玉。它们生长在蛇纹石为主要成分的岫玉的矿脉里。它们同老和田玉一样是透闪石交织成分和结构，也具有相同的缜密和油润的质地。

现在就要说到红山文化。辽宁和内蒙古一带。出土了著名的碧玉c龙。也就是说，成熟的龙的身姿用玉来表现，它是第一次。距今五千年。

而同属辽宁地域的查海文化，距今八千年，新石器时代，出土了石头雕刻的长龙和玉做的耳环和管珠。

红山文化和查海文化的玉器原料都是东北的河磨玉、黄白老玉。

历史学家说，中国的文明北方先行一步。因为龙和玉。

还说，查海文化是红山文化的根，也可以说，是中国文化的根。

中国的文化：龙的文化，玉的文化。

玉器的用途，敬神，与神沟通，求得神灵的保护。后来发展为王室专用。再后来，普及到民间。

殷商的妇好墓中大量出土的玉器，有一部分是辽宁老玉，一部分是老和田玉。

也就是说，真玉自八千年前，就被选中和认定为能够礼天和陪葬用的玉了。

总结如下：中国北方的西面和东面，昆仑山和辽宁的岫岩，出产质地绝佳的真玉，并得到原始人的遴选，成为神器。

五十三

会辨玉的人则一通百通，尤其也会辨人。这顶可怕。攘攘世间，竟然寥寥得很了呢。

对珍爱的人，我们反而犹疑，总觉得并不能就断定来者何人，要用一生一世去捉摸呢！其实如果有问题，也早就戛然而止了，既然依然在过招，说明恋战，因为双方都实在太喜欢对方了。

玉世界里只有老和田玉是真玉。真玉里唯有籽玉不仅是唯一的，也几乎很难作假。虽然假籽已铺天盖地而来。

因为山料容易混淆，而籽玉的形成样貌是天工用一万年锻造而成的，人的三板斧如何就能模拟？

狡诈的商家动手制作假籽料。山料切割的小块在滚桶里转动打磨，形成有圓弧边角的样子，然后用喷砂做假毛孔，开凿碰口，涂抹化学制剂高温烤色。这就成了。

制假的原料是俄料或青海料。因为老和田玉的山料如今也价格不菲了。

然，假的籽料在孙悟空那里，个个都要现原形。

籽料来到眼前，先看毛孔，去到明亮的自然光下，毛孔布满周身，井然有序若星河。毛孔的内璧圆滑。伪造的毛孔是狰狞而模糊的，是吝啬的，假装为了雕刻只留了一点儿皮。

然后看皮色，试想一下晚霞布满天边的样子和一滴墨水进入水中的瞬间飘摇，还有古老家具上的老油漆的坚牢状，树根盘错延伸状，对，天然的皮色一定有自然之姿。

再看是否有水草纹，钉子纹，僵，这些籽料上特有的产物是人工完全无法伪造的，因为它们深入玉肉。

十籽九裂。如同老瓷器的鸡爪纹，裂是无法造出的。天然的裂纹内部颜色深，开口的外部浅，如果是上过色的，则外口色深而艳。染的颜色或者艳丽到血腥感，或者色不正显得很脏，而且色泽呆板统一，覆盖了事。天然的皮色则是有过渡感层次性的。

还要观察碰口，人为的总是粗陋，锐器打击几个凹槽。而天然的则饱含着翻滚摔打撞击停留的历史感。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一籽一昆仑。

闻说远处有仙山。请一枚玉籽儿来欣赏，几乎那就是一座仙人下来饮的仙山。

记住，假籽的颜色漂浮，真籽的颜色岿然不动，有色根。一颗真籽若是由毛孔，皮色和沁色，碰口，裂，水草纹，白棉点，线，僵，构成，则百分百为真。

真大于一切。莫要嫌弃一块真玉的丰富内容。

这五个小籽儿都是真的。是为考验自己的眼力采买的，竟然过关了。用去我一年的旅游预算和买衣预算。红皮青花籽，青白玉籽，洒红白玉籽，黑油皮青白玉籽，芦花白玉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