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梦

2018-04-21 10:01申永霞
小小说月刊·下半月 2018年4期
关键词:白马王子口气武功

申永霞

夜里,提溜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她成了祖双娇,生得那么美,武功那么高。因为不满父母定下的婚姻,在一个月高风轻的夜晚,她轻轻一跃,像一只飞燕一样落在了距家乡少说也有一万里的沙漠里。

她到的时候,正是沙漠清晨。

沙子经过一夜的安慰与滋养,变得湿润、柔软,像海绵一样。祖双娇脱下了自己脚上洁白的轻功鞋,露出洁白的脚,赤着脚在沙子上走了起来。沙子让她一阵激动、好奇、喜悦,仿佛自己到了天国。

祖双娇这时候一点也没想过自己会饿,饿的时候吃什么;自己会渴,渴的时候喝什么。她一点也没有去想这些俗人才会想的问题。因为她是祖双娇,生得那么美。生得过分美的女子,走到哪里,水与食物就跟到哪里;生得美的女子,走到哪里,宫殿与仆人就跟到哪里。总之,她们走到哪里,一切都会跟到哪里,管什么天涯海角。

这不,祖双娇只是轻轻吹口气,眼前的沙漠突然劈出一片绿洲。她又轻轻吹口气,鲜艳的屋、鲜艳的花、鲜艳的景致出现了。她又轻轻吹口气,眼前的东西都活了起来。她又轻轻吹口气,好了,万事俱备,不用再吹气了。祖双娇轻轻地叹了口气,扔掉手中的鞋子,飘飘扬扬地走进了自己的屋子。

可是,没有爱情怎么行呢?祖双娇躺下来时愣了一愣,脸红了红,只得又轻轻地吹了口气。

果然,远处的马蹄声这时候“嗒嗒”地响起来,由远而近,在她的院前停了下来。马上的人像看见祖双娇在里面一样,坐在马上,歪着脑袋,坏坏地笑着,等着她出来。不出来他是不答应的。祖双娇只好羞涩地、嗔怒地、不情愿地走了出来。嗬,可不就是他吗?白白的马,白白的衣,白白的笑,白白的,白马王子。

让她倾倒的还有他盖世的武功。他根本不用下马,长臂一揽,将祖双娇轻轻地、轻轻地,像做梦一样抱到了他身边。

唉。祖双娇不由得轻轻叹口气。都是这样子的,开始。连他这么盖世武功、潇洒飘逸、闻名遐迩的人,也是这么地急切,这么地需要,这么地坏呢。不。祖双娇在心里拒绝道。她想她的爱情,第一次的爱要来得和平常人不一样些。可是,他逼得愈来愈近的唇,愈来愈近的微笑,愈来愈近的眼神让她忍不住地,呵呵地笑了起来。

梦就这样被她突然笑醒了,她身边的孩子被她笑醒了,挠了挠她的腰说:“我要尿尿,我要尿尿。”

提溜扬起胖臂膀,在她儿子的屁股上“啪啪”拍了两下,气急败坏地说:“我让你尿,我让你尿。”

他哭了。她赶紧过来哄他。因为,她还要赶紧接着做她的梦。

果然。

房间里的空气一点点压迫下来,房间里香薰的气味一点点浓了起来。

一切都依了他。祖双娇一睁眼醒来时诧异地发现他正站在地上,定定地看着她。她看到他穿戴整齐,腰佩宝剑。她看出他一副要走的样子。一阵惊讶、抖颤,她呆望着他,说道:“怎么……你……”

“我要走了。”他镇定地说,仍然显出一副痴情的样子。

“可……一夜……”她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他知道她要说什么,截住她的话,深情地叹道:

“一夜。可也是一生。”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为什么这么说了他还要走。

忧郁罩住了他飘逸的脸,他飘逸的发。对的,他是爱她,却不可能因为爱她而放弃了江湖。他下了决心,跃上白马,痛苦地,风一样地消失了。

祖双娇的两行泪慢慢地流了下来。

她一个人这么孤独着、煎熬着、痛苦着,终究不是办法。她终于又忍不住,轻轻吹口气。

这一次,来了一个有点沉郁的男人。不用说,他的武功一定在他之上,因为只需看他一眼就可以马上得出这个结论。──可是,他像是怀着很深的痛苦,眼睛里有别样的深情。

同白马王子的年轻、轻浮、不负责任相比,他显得成熟,更有吸引力。可是,祖双娇的心已经被狠狠地刺伤过。她的泪还没有干。她不可能爱他。不可能爱除白马王子之外的任何一个男人。

可是,他多么执着啊。他从此像影子一样跟着她,像个天神一样保护她。容不得她脚上沾一粒沙尘,容不得骄阳烘烤她一寸皮肤,容不得一只害虫来靠近她。祖双娇在这些“容不得”里暗暗地念着从前的那一个他。他虽然已经归去,但分明没有走远,分明,他在远处正等着她。

祖双娇决意要去寻他。在一个又是月高风轻的夜晚,她像飞燕一样飞了起来。可是,在半空中,她一回头,惊骇地发现他就在她的身旁,他像往日一样不肯放开她。祖双娇生气地朝他打去,他轻轻地避开她,眼看她要跌下去,又轻轻地用手掌托住了她。

漆黑的夜里,他的气息如此真实、逼骨、感人、熟悉、难忘,令人欢悦。祖双娇一瞬间分辨不出他们二人。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怀抱里,祖双娇轻轻地用双手环住了他。

她的意思很分明。可是,他抱她下来时自己却像钉子一样钉住了。她的脸是粉红的,她的人是粉红的,她的世界也是粉红的,她粉红色地张开口,说着像第一次給另一个人说的一模一样的话:“怎么……你……”

他望着她,镇定地说道:“我要的不是你的一夜,我要的是你的一生。”

呵呵。祖双娇突然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多么有意思的人生:她想给他一生,他只想要她一夜;她想给他一夜,他却想要她的一生。

在笑声中,祖双娇的轻功消退了,一下子从床上跌了下来。

这次真的,彻底地从梦中醒了过来。祖双娇不见了。祖双娇又变成了胡提溜。胡提溜在老公和儿子的鼾声中,想想自己的人生,悄悄地流了一会儿泪。

选自《微型小说选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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