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方
狗年开春,一幅狗狗和小女孩的图画,令我注目良久,思绪翻飞,继而泫然泪下,不能自已。我没去考究画的来龙去脉,更没有打探作者姓甚名谁。我妄自为其命名——《挑刺》。
思绪带我回到1966年。春节后不久的新学期,中山大学搞教育改革试点,六五级的文史哲学生北上到粤北山区坪石建分校。诸事未备,第一阶段分散到四乡与贫下中农“三同”,接受艰苦生活煅炼,行革命青春的洗礼。
我们这个小班,被分到一个长期吃救济粮的生产队。那是武江江面上一个石山小岛,岛上草木稀疏,打柴割草都需涉水到对岸山岭,十几户人家变无可変,迁无可迁,仅靠些薄田过日子。
“三同户”朱大叔,五十开外,妻亡故,大女儿早早远嫁,同八岁小女相依为命。大叔多病缠身,长期缺粮,双脚黄腫。幸好生产队安排他摆渡,又常有搭客舍他些许鱼虾,勉强撑持着。
小女孩命苦,三岁丧母靠父亲和邻居拉扯大。身形娇小,面黄肌瘦。女孩家贫未上学,但生性聪慧,天真无愁。我们这十个八个大哥哥大姐姐的到来,打开了她的生活视野,从邻居我的同学处,她借到小人书,立地捧看,自看自笑。在我班女同学这些大姐姐那里,她学扎小辫子,大姐姐们有时还给她插朵小花。
小女孩懂事,打小就学会饲养葵鼠帮补家用,每天都上山割饲草、挖野菜、拾枯树枝,风雨无阻。她家穷,没有妈妈做鞋,无论上山还是在家,终日都打赤脚。自小艰辛生活磨炼,女孩不识忧愁,虽说练就一副铁脚板,人毕竟是血肉之躯,常见她捧脚挑刺,一如这幅狗年见的彩图,痛时呲牙裂嘴,让我不忍卒看。对小女孩的同情、喜欢、甚至佩服,让我更深刻理解生活的艰辛不易。她从山上采到的野蘑菇常带虫,我不挑剔,闭上眼睛把虫子当肉吃了。那时提倡到群众中去“滚一身泥巴,踩两脚牛屎”,我把虫子吃肚里,算是潜移然化的世界观改造成果。
小女孩良善,哪家大人外出,找她看管小孩,甚至喂鸡、喂猪等鸡零狗碎,她从不推托而乐于帮忙。也因此她的人缘很好,甚至同邻居家的狗狗混熟了,形影不离。
“三同”也真能煅炼人,第一关就是饥饿。“三同户”家是没有午饭的,这对我来说就更严峻。记得那一次,我们爬山送农家肥下地,肚中无食饥饿难忍,五步一歇、十步一停。恰遇我家小姑娘也上山,她硬是把(可能是邻居刚送她的)一塊红薯干塞给我,我当时的窘迫、羞愧、感激,就是现在,都难以再言。
一月艰苦的“三同”过去,我们回到坪石镇新修葺的简陋校舍。饱食安眠,躺在木楼板上就寝,心中常戚戚,三同户父女俩的艰辛让我心里不安。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时起就思考社会问题。后来,五六月,一纸《通知》下发,我们匆匆卷铺南返广州,行前竟无法过江去见一见这父女俩一面。
若干年后,我和几位同班学友重返坪石,再寻“三同户”,遗憾的是,我家的朱大叔早离人世,我家的小姑娘远嫁难觅。
我很后悔,虽然我只是个领助学金的穷学生,当年怎不去多买两瓶大叔喜欢的乐昌烧酒?我更后悔,小姑娘的光脚丫从未穿过鞋,怎么就没想到给她添双鞋子。
又过去多少年了,“我家小姑娘”始终是我的一块心病,犹如心头一根刺。不過我常想,她能远嫁,说明她在文革的苦难中成人了。而我也坚信,以她的聪明伶俐,以她的勤劳坚韧,以她的厚道和善解人意和豁达乐天,她定会经营出一个美满的家,一番富足的生活。
朋友,也许,您会与我有同感,《挑刺》这幅画,诉说着孩子的艰辛,也表现了孩子的不屈与坚韧;在今天这样美好的蓝天下,绝大多数孩子都穿上了鞋子,他们的家庭也过上小康生活。但是,生活中,仍然还有“挑刺”的光脚孩子,受困于贫篓落后艰难荆棘。这艰难困顿是我们国家的一根刺,民族的一根刺,不把这根刺挑出来,无法谈国家强盛民族复兴。
2018年是扶贫关键年,习主席发出了“言必正,行必果”的攻坚号令。但愿在脱贫攻坚的猛锤下,砸碎人民致富道上的障碍石,迎接国家民族的美好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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