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的颜色

2018-04-19 16:18余瀛
参花(上) 2018年4期
关键词:小花

余瀛

那刚刚被雨水浸染过的绿,落在苍翠的岭头那几株清新的树上。此刻,在明净的天空下,似乎看得清每一片叶子都透着新生的青嫩。这,是苍山的颜色。

又是她,几乎每个雨后的夜晚,她都会闯进我的梦。

这次,她越发美丽了,及腰长发在银白色的月光下飞扬,洁白的裙裾点缀着绿草地。她舞动着婀娜多姿的腰身,秀发随着身体旋转跳跃,像一个黑夜里的精灵!她回头,对上我的眼睛,那双灵动的眼眸让我沉醉。她上前迎接我,就像在每一次梦中那样,我奉上那一捧百合,那是我从遥远的地方采来,还带着泥土气息和露水香气的花朵。只有这纯洁的百合才配得上她动人的笑颜。

她的气息离我越来越近了,我仿佛感受得到她秀发的芬芳和裙裾的摆动。然而,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苏醒,被耀眼的阳光或灰蒙的雾唤醒。睁开眼,有一点忧愁,一丝想念,一缕茫然,可那梦中的情景依稀地浮现在眼前,分不清梦和现实……

——东泽

青少年时期,这个梦就一直伴随着东泽,在梦里他就像偶像剧里的男主角,在那样一个梦幻的场景中无数次邂逅女主角,然后展开一段爱情故事。故事里的东泽应该有挺拔的身材、俊逸的五官,这样才配得上梦中那个美丽的女该。

可现实与梦境是不同的。每次梦醒,东泽都会怅然若失。他想,我怎么一下子变大了,声音也开始变得有些厚重了。东泽有些担忧,还好,他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这是他唯一的骄傲。东泽深知,错过了日出可以等待,错过了美景可以再看,可错过了学习的时间就不会回来了。他立志要通过读书打拼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外貌和身高无法改变,可学问和未来是可以改变和创造的。

东泽的长相虽说不上英俊,可也是五官端正,唯有身高一直让他自卑——仅仅一米五八。东泽知道自己出生不容易。妈妈说,那天晚上,月亮从树林边上升起来了,放出冷冷的光辉,照得积雪的田野分外地白,越发使人感到寒冷,万点繁星如同一颗颗撒在天幕上的夜明珠,闪烁着灿灿银辉。就在那天晚上,东泽早产了。他从小又瘦又小,并且过了初中就没再长高过。但他一直将学习放在首位,终于不负重望,考取了免费师范生,而且超过重点大学录取线六十多分,还拿到了一等奖学金。毕业后,他成为一位传道授业解惑者。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随着事业的稳定,婚姻成了东泽面临的一大难题,但身高是硬伤,很多相亲对象一看东泽的身高就打了退堂鼓。他也总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场面经常颇为尴尬。几次失望过后,东泽对个人问题也就不抱什么希望了,只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干出一番事业来,让看不上他的人重新认识他,让那些自认为威风凛凛的人不再说风凉话。

几经努力,东泽争取到了去市区进修学习的机会。他是農村孩子,想到市里的宾馆一宿最便宜的也得上百元,每个假期要进修半个多月,光住宿就将近两千块!于是,他决定在郊区租一处便宜点的房子。他一直向北走,走到路面变得越来越窄,人烟越来越稀少。他开始试探询着问房主是否愿意出租房子,可是问了很多家,就是没有出租的,就连最差的土墙房也没人愿意租给他。他有些犹豫,再往前走吧,不知道前面有没有房子出租;不走吧,他也不想白白拿两千元住宾馆。就在犹豫的空当,迎面走来两个女人,貌似母女,衣着朴素但干净整洁,边走边唠家常。东泽也不知怎么了,突然走上前就问年长的女人:“阿姨,您家有屋出租不?”廖守芳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男孩吓了一跳。家里地方确实大,也有空房出租,可面对一个陌生男子,还是要保持警惕心。

“你租房子干什么?我们这房子可以出租,但关键你租着干什么?不正经的我们可不租。”“我是乡下人,是一名教师,目前在市区进修,要去函授班学习,市区的宾馆太贵,半个月就得近两千块,所以我想出来租房,虽然远了点,但是能省下开销,左右就是睡个觉而已。”

廖守芳听他说完,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听着男孩的语气,是个懂事的孩子。她想起自己当年不顾一切跟着老公刘轩,先是在工地上摸爬滚打,后来又捡破烂补贴家用,经过几年打拼,买了摊位开始做蔬菜生意,这才在城里站稳脚跟。又想到二十年前,将女儿小花寄养在哥哥家,半年才能回去看一次。记得有一次,女儿一直在梦中呢喃“妈妈不要走”……进城读书多贵啊!最孬的城区学校每年也得上万元,廖守芳和老公真是拿不出来这个钱,只能跟女儿聚少离多。

眼前这个孩子多懂事啊!这么小就知道节约用钱,还是老师,她越看越喜欢。“行!我可以租给你,但是没有空房间,只有一个小储物间,里面放了些杂物,就有一张凉板床。”东泽喜出望外,连连道谢,“可以可以,只要有个睡觉的地方就成,我还喜欢睡凉板床呢!”

都说人从一生下来,缘分就是上天注定好了的,不管你长成什么样,有什么缺陷,总有一个对的人在未来等着你,之前受的苦就是为了等待那个对的人。东泽和刘小花都有这个感觉。东泽看着小花,身材苗条、举止端庄、长相秀丽,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她看他一眼,他的魂就没了,这难道不是梦中常出现的那个她吗?刘小花呢,看着东泽,虽然个子不高,但五官端正,眉眼间透出一股正气,让她忍不住多看一眼,更何况人家是老师,有学问着呢。

“小花,去帮东泽铺一下床铺,虽说凉板床,但咱们收了租金,也不能亏待人家。”母亲的催促让刘小花回过神儿来。她拿上母亲递过来的被褥,又悄悄加了一床厚褥子,忙活起来。东泽站在一边帮不上忙,眼睛东瞟一下,西瞟一下,偶尔窥视着她,眼神便再也挪不开了。小花妹子太吸引人了,身段纤细、面凝鹅脂、唇若点樱、眉如墨画、神若秋水……说不出的柔媚细腻,一身翠绿的裙子在这浑浊的雨中更是显得格外夺目鲜润,直如雨打碧荷,雾薄孤山,有说不出的空灵轻逸之感,教人添了一种说不出的情思。

“东泽哥,你看这床铺得行不?你试试看舒不舒服,不舒服我再给你弄。”小花轻声细语,面若桃花。东泽的心都要融化了,何时有人这么在乎他呀!想想自己,虽然在学校教书,但工资也就千把块,说媒的虽多,但大多见了面都瞧不起他。在当地,老师的薪资还没一个挖煤工挣得多,当地的姑娘们对婚姻的认识是,宁愿嫁给挖煤的,也不嫁给教书的。为什么呢?挖煤的一个月工资能达上万元,虽说有风险,可这里的姑娘对人生观的认识不同啊!曾经有一个相亲的女孩就得意洋洋地告诉他:“不安全更好,如果在窑洞里出了事,厂老板会给一笔相当可观的抚恤金,大不了再嫁一个挖煤的,这样循环往复呗!”

东泽对这些肤浅的女人实在没什么好感。可小花妹子不一样,她漂亮、善良、朴实,是他见过最好的姑娘。想想矮小的自己,能配得上她吗?东泽不禁黯然伤心。

铺完床铺的小花不闲着,拿来扫把和抹布开始打扫。看着她那如精灵般的身影,那么灵动、美丽,让他很是敬慕、沉醉。直到廖守芳来叫吃饭,东泽才如梦初醒地反应过来。这时男主人刘轩也回家了,一家人也不拿东泽当外人,廖守芳特意给东泽盛了满满一碗饭。东泽觉得这是他吃过的最美味的饭菜。想想自己活到现在,着实有些窝囊,虽然父母百般疼爱,自己也努力读书成为一名老师,可外面的人却不这么认为,他们觉得考师范就是喝稀饭,除了爸妈欣赏他外,左邻右舍没哪个看得起他。因为他身高不高,家里贫穷,就连村里条件最差的小玲也对他挑三捡四的。看着小玲那狗眼看人低的架势,东泽打心眼儿里瞧不起她。可是现在,东泽的自信心又回来了,在小花家人的眼里,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吃过饭,东泽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里学习,这里已经被刘叔又整理过,杂物暂时被拿走了,小花又不知从哪儿搬来一盆不知名的盆栽,让屋里顿时有了生机。前屋传来一家三口的闲聊,句句都钻入东泽的耳朵里。

“小花,快来帮爸爸输一下手机号码!”

她似乎有些不乐意,“什么嘛,人家在学织毛线。”可还是边说边来到父亲的身旁。

“吴老板,手机号是1357……输好了。”

不一会儿,又传来夫妻俩的对话,也是在谈一些琐事。

“这个人啦,好好一个家就这么完了,听老家的赵六说,王双两口子离婚了,计划赶不上变化快啊!”

“什么?他倆不是很好的吗?林家有权有势,又在政府当科长,怎么说离就离了?”

“我看哪,就是林家不对,做些事情对不起人家王双呗!人哪,别这山看着那山高,平平淡淡才是真。”

“妈,你别瞎说,咱不了解情况,别给人瞎扣帽子,得空问问王双姐才好。要真是林家有事,那不管他再怎么有权有势,王双姐也不能将就。要是我,宁可与丈夫同甘共苦,也不要大富大贵。”

“你个十七八的小妮子懂个啥。”刘叔的声音传来。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这样说着,东泽在屋里听着他们的对话,好像自己也融入进去,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这种感觉真好。

“挥一挥手,我目送你走,才觉得心里好难过,你伤着心儿走,我忍着泪儿流,难道就这样分手;挥一挥手,我不愿你走,可是不见你回头,你消失在眼中,我无从忍受,此情不知等何时休;我望着天边的月,也望着天边的星,期望着再相见,彼此的情意切……”屋子里收音机的声音由小到大,情真意切,唱得东泽想入非非,昏昏欲睡。梦里,他又看见那个月下起舞的女孩,可这次分明看见了小花的脸。

第二天,虽然要起很早赶到市区参加培训,可东泽一点儿也不觉得累,结束后回小花家的脚步也是轻快的。刚进屋,廖守芳正把饭菜往桌上端,刘叔正坐在桌前呷酒。东泽有些紧张,面对小花和廖姨,他还没什么,但面对刘叔总有些紧张。刘叔和蔼可亲地招呼东泽:“东泽啊,我一个人喝不上劲儿,你来陪我喝一杯吧!”他顿时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坐下:“叔,我酒量不好,就陪您小酌一杯。”“行,就少喝点,小花,去拿个小杯子来。”小花看着父亲与东泽热乎,心里也高兴,很快便拿了酒杯过来,又叮嘱母亲多炒了一盘鸡蛋。

东泽喝着酒,胃里也暖和了,他这是前世积了什么德啊!便宜的房租已经很知足了,这又天天蹭饭,真是过意不去。可这种自离家工作以来几乎没再品尝过的家庭温暖真是让人难以抗拒。此时,东泽的脸红了,不知是酒劲儿还是别的什么,他觉得他找到了知己一样的一家人,理解他的一家人。记得当年在村里,读书没有学费,父母到处去借,没有人借给他们。舅舅家明明才卖了一对大猪,肯定有钱,父亲去借时,还没走到舅舅家,舅舅就从后门出去了。等他回来第一句话就说:“泽娃就不要读书了吧,现在读书有什么用,自己出去学个手艺不好吗?如果读书没考上的话,不是人财两空吗?”

东泽不记得父母当时有多为难,但他却永远记得舅舅的脸。还好,他考上了,并且考上了免费师范生,才有了今天。可是,正当家里拔开乌云见天日时,村里开起了煤厂,大家争先恐后地去应聘这份高薪工作,而他家就没有先前的荣耀了。恰好,此时他刚谈了一个女友。过年时,东泽去她家拜年,早上匆匆起床洗漱,然后提上为她家准备的见面礼——一个十多斤的大蹄膀,朝着她家奔去。进门那一刻,东泽突然瞥见自己那油亮亮的皮鞋里穿的竟然是两只不同颜色的袜子,这该如何是好?进了她家,东泽只好站着,因为一坐下,裤子会因弯曲而变短,那双不同颜色的袜子就会显现出来。于是,东泽只好借机帮着忙里忙外,几乎不坐下,以此来掩盖那双不同颜色的袜子。可吃饭的时候,是一定要坐下来的,此时东泽很是心虚,虽是大冬天,可他的脸上却渗出好些毛毛汗。薄暮时分,东泽准备告辞时,面对女友父母的真诚挽留盛情难却,女友的含情脉脉也让他不忍心离开,最终还是留了下来。后来,她们家里人说东泽傻,穿个袜子都穿不成双,女友也责怪东泽粗心,给自己丢了脸,于是,这门婚事也就黄了,愁得父母一夜之间又平添了许多白发。

当东泽借着酒劲儿将这些憋在心里的话对刘叔倾诉的时候,小花其实在一旁都听了去,心里泛酸,眼中也闪着泪花。刘轩看着眼前这个小伙子,真是不容易,正在犹豫该怎样安慰他,想了片刻,又喝了一大口酒,说起了他与妻子廖守芳的故事。

廖守芳其实是城市姑娘,父母都是国家干部,第一次去乡下时,她根本分不清麦苗和韭菜。上中专时,她鬼使神差地喜欢上了来自农村、相貌平平的刘轩,他们缠缠绵绵三年,她还试着动用家里的关系去帮他,可他却不肯。刘轩虽然家里穷,但是很有骨气,男人哪会用得着女人帮忙?那不成小白脸了!本来他们的爱情就不被人看好,很多人都说刘轩攀高枝儿,如果真的接受了女友的好意,岂不是让那些人说着了?毕业时,他们本来免不了天各一方,但她不顾家人反对,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从那时起,她没有了大城市姑娘的娇气,开始低下头来面对生活:和小菜贩为了几角钱讨价还价;买廉价的衣物……与当地女人并无二致。她有一副珍贵的耳环,是母亲给她的。到小镇后,看见家徒四壁,她摘下了耳环,是的,在这样穷的小镇,哪里用得着戴这些啊!不如把它卖了,补贴一下家用来得实在。

二○○八年,刘轩为了改善家里的生活条件,去了四川一个县城打工,朋友在那里有店,能提供一份满意的薪酬。五月十二日凌晨,睡梦中的刘轩被疼痛惊醒,右腿似乎被重重的屋檐压得动弹不得,应该是流了很多血,浓重的血腥味让他几乎晕厥。但他还是强忍受着痛,从裤袋里摸出结婚时彼此为对方买的手机,“你还好吗?”

廖守芳有些惊讶丈夫深夜来电,“还好,你不是说没事不打电话吗?多浪费呀!”

刘轩还是不放心,又追问道:“你真的没事吧?”

廖守芳有些好笑,丈夫何时如此婆婆妈妈了,“我当然没事,你怎么了?”

“没事就好,你带着小花和家里值钱的东西先出来,我这里地震了,有可能余震会影响到你那里!”刘轩尽量用正常的语气平静地叙述,以免给妻子带来恐慌。得知妻子照做后,他又接着说:“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有事别忘了给我打电话。”说毕便急急地将电话挂断,生怕露出破绽。

在家里这边,地震的感觉还不十分地强烈。廖守芳拿着电话愣了足足一分钟。她觉得丈夫有些不对劲儿,哪里不对劲儿呢?一时却又说不出来。她有些犹豫,但又不得不按照丈夫的话做,当一切完毕,她用颤巍巍的手回拨电话,却一直是无法接通,一种恐惧涌上心头。于是她胆怯地、手有些无法控制地试着一次又一次给丈夫打电话,可每次都是无法接通。在丈夫失去消息一个月后,他居然神采奕奕地回来了,可就是腿上多出一大块深陷的伤疤,走路也有些不灵便。廖守芳急忙问怎么回事,他满不在乎地回答:“没事儿,一点小伤。”见妻子有些生气,刘轩才说道:“其实,那天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正倒在血泊之中,很痛,那是从来没有过的绞痛,让我几乎晕厥。于是我一下子想到了你。你们孤儿寡母的,没一个人来帮忙怎么办?你知道的,地震随时会山崩地裂、房倒屋塌。于是我给你打电话,我想假如你真的有事,那么此时的你一定没接电话,或者虽然接了,但肯定惊慌,我就会趁着还有些力气直接把电话打到当地派出所或急救中心。后来听你口气感觉一切都很正常,我就没再惊动你,放心地挂了电话。”“你傻呀,已经受伤了还不赶快想个办法先救自己?”廖守芳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没想到丈夫经历的这些痛苦自己居然现在才知道。“哪有那么多心思想东想西的,再紧迫,我也要先给你打个电话。你知道,地震这样的事马虎不得的,时间就是生命。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刘轩也哽咽了。

廖守芳回想着当时接电话的场景。那天,电话固执地响了好久,她才懒懒地起来接听。虽然她和丈夫只是聊了简短的几句,可是这几句话,用去了几分钟的时间。就是说,在这几分钟的时间里,丈夫其实正在忍受着巨大的疼痛。他在确信女人没有任何问题后才挂断了电话,才开始自救或求救。假如那天她们也受伤了,那么,即使远在千里之外,丈夫也会把医护人员“送”到她们的身边。只不过,他就会因此耽误几分钟。或者说,在生死关头,丈夫把自己的几分钟毫不犹豫地留给了她和女儿。一想到这儿,廖守芳就想哭,自己没选错男人,她可以毫不犹豫地告诉父母,自己没有选错!“还好,只是受了一点伤,连骨头都没大碍,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你别难过了。”刘轩安慰妻子,他又指了指腿上的那块伤疤,调皮地眨了下眼睛:“这是‘5·12汶川大地震留下的纪念。”可廖守芳却笑不出来,她抱紧了男人,“这就是我和你相守一辈子的理由。”

刘小花也是第一次听父亲说那么多话,那年的事情依稀也有印象,可没想到这里面竟有这样的情感,她为父母的爱情而骄傲。而东泽呢,早已泪流满面,是感动,是期待,还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他不得而知。

深夜,东泽与刘叔依然推杯换盏,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东泽逐渐了解到这一家人的好,他们的家是一个完整的家,充满了阳光,感染着东泽也对生活充满了积极的态度。他好想拥有这样一个完整的家,拥有这样一个温暖的归宿。带着这样的希冀,東泽沉沉睡去,梦里又出现了那个女孩的身影,不,应该是小花的身影。

周末,东泽难得休息,他不经意瞥见小花正在研习大学教材,一问才知道小花刚刚考上大学,正在为学业打基础。这时,她正在思索着一道题,东泽的出现让她的心有些些慌张,刚好借口问他不懂的地方。东泽很乐意帮忙,也许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是一个有用的人,是一个被需要的人。抬头看着小花,那一张圆圆的鹅蛋脸和清秀的五官便撞入眼帘,撞进他心里。小花双眉修长如画,眼珠子黑漆漆的,像一潭漩涡儿;小小的鼻梁下有张小小的嘴,嘴唇薄薄的,嘴角微向上弯,带着点儿哀愁的笑意;两颊晕红,周身透着一股青春活泼的气息;那一双纤手肌肤如玉,映着阳光,美轮美奂。今天她的秀发挽了个公主髻,簪着一支珠花的簪子,上面垂着流苏,她说话时,流苏就跟着摇曳,简直不带一丝一毫人间烟火味。她穿着件白底绡花的衫子,白色百褶裙,坐在那儿文静优雅,像一朵含苞的出水芙蓉,纤尘不染。

“什么题这么难啊?”他顺势把书拿过来一看,对于擅长数理化的东泽来说,就是小菜一碟。他很快便解出来并用简单明了的方法教给了小花,小花自然很开心,对东泽的仰慕之情又多了几分。后来,他们不自觉地谈起了文学,他们有相同的爱好,都喜欢泰戈尔的诗歌和沈从文的《边城》,都想去小说里的地方看看,也感受一下少女翠翠的心境。他们越谈越投机,越来越羡慕对方,他好享受和她在一起相处的时光,多想时间过得慢一点啊!可这时间就是不解风情,偷偷就过去了,直到廖守芳来喊他们吃午饭,两人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笑着。

饭后,东泽在自己的小屋子里发呆,他的脑子像放电影一样将与小花相处的情景放映了出来,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从来没有哪个女孩子肯如此与他亲近,更别说像小花这样优秀的女孩。他感觉小花好像也喜欢自己,但这个念头很快就打消了。他想,这可能吗?人家还小啊!自己已是“大龄”了。可小花的一颦一笑总是闯进他的脑海,想忘也忘不掉,东泽甚至想到了与小花亲近的场景,那雪白的肌肤、饱满的洋溢着青春的身体,那令人沉醉的樱桃小口,那银铃般的笑声……想到这儿,东泽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你怎么能有这样龌龊不堪的想法呢?小花是仙女,你又是什么?你如何配得上人家?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着想着,东泽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哇,这里好美啊! 东泽来到了一个美丽的地方,青色的微光在东方弥漫开,银线湖像一个巨大的染坊,晨雾像挂在空中的千条待染的白纱,缓缓地摆动着,又缀上了无数细碎的金片。月亮君临湖上,变幻奇异的色彩,雾帐迅速被风卷得远远的。看!那里有一个荷花池,荷叶像倒着的草帽,有的探出水面,站在水中;有的像站岗的哨兵,守候在荷花的身旁;有的漂在水面上,像一个个碧绿的盘子,为荷花收集雨露。大大小小的荷花点缀在荷叶中间,有的还是花骨朵,正在等待开花的日子;有的花儿全开了,好像在争芳斗艳,随着轻风摇荡,真是一幅无与伦比的风景画。东泽不禁想起赞美荷花的诗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她高雅而娴静,在月光下旋转跳跃。哦,这不是她吗?那个我梦中的女孩,刚想上前,东泽却一下子就醒了,好遗憾啊,怎么梦还没做完就醒了呢。

“东泽,吃早饭了。”廖姨的声音传来。东泽带着黑眼圈赶紧穿衣洗漱,他可不想让大家久等。

“小花,出来吃早饭了。”廖姨又叫了女儿一聲。

“嗯……”看来她还没有睡醒呢,磨磨蹭蹭十来分钟,小花终于出来了。东泽偷偷窥视了她一眼,她居然也带着个黑眼圈,莫非她也和他一样吗?他不敢往下想,但是他又想往下想,这种感觉很温暖、很甜。

整个吃饭的过程中,东泽的手几次无意间触碰到小花的手,那一丝丝炽热的触觉让东泽的心很乱。抬头望向小花害羞的大红脸,是那样地好看。

带着这样的心情,上午的课东泽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被阳光照耀得昏昏欲睡。教授在上面讲课的声音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催眠曲……

天空蓝得一尘不染,徒步在上山的羊肠小道,聆听着鸟歌或蝉鸣,微风徐徐拂过,耳际的发梢轻轻飘着,风景怡人的大山令人陶醉。在大自然里,爱情也是天然而美丽的,烟雾袅袅,空气里弥漫着神圣的味道,传到耳中的是规律整齐的诵经声,眼前的人们一脸虔诚。这种氛围,给年轻人的爱情添加了许多不同的情调,也许在不久后的某一天,相爱的人会走进婚姻的殿堂,曾经的恋爱胜地就是他们永远的美丽纪念。看那远处草地上的婚礼和教堂里的钟声多么美好,那举行婚礼的人不就是东泽和小花吗?穿上婚纱的小花太美了,东泽的心激动而欣慰,他感谢上苍给予自己幸福,足够他用一生去回忆……

“嘿,东泽,醒醒,午休了,吃饭去!”同学把东泽叫醒就走了。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个学习刻苦的家伙也有上课睡觉的时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稀奇得很哟!”今天上午,东泽没有学进一点儿知识,讲的什么内容他也不知道。其他同学都去吃午饭了,他一个人还呆呆地坐在教室里,回想着梦里的一切。

半个多月的进修时间很快就结束了,东泽又主动申请了新教材培训,他只是想在小花家多住一阵子。“看来我又得在你们家住一段时间了。”东泽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着。“欢迎欢迎,别那么见外。”刘叔摆摆手,通过这段时间的交流,他很喜欢这个踏实肯干的小伙子。“东泽啊,小花将来想考研究生,可她学习一般,你多帮帮她,叔叔先谢谢你!”“叔叔,你放心,我一定帮忙。”实际上,东泽只付了一个星期的房费,刘叔一家却怎么也不肯收了,一天三顿饭自不必说,他们是真把东泽当一家人看呢。小花的心思当娘的懂,每天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东泽更是高兴,他何曾不想多与小花相处啊!他为了住在这里,说是新教材培训,不如说是他主动承担了学校另一个培训任务。这是其他同事都不愿意接受的任务,谁不想利用剩余的假期好好休息一下,旅游一下呢。可对于东泽来说,有小花的地方比什么都幸福。他想继续在这里,守着他们,他已经把这里当作他的家了,有时与小花谈谈人生,谈谈文学,他感觉这就是人生,这就是他一生的追求。

闲暇之余,东泽抄下一些词句送给了小花:当初相见,君恨相逢晚。一曲秦筝弹未遍,无奈昭阳人怨。/当时相见恨晚,彼此萦心目。/地有高斋要名士。相逢恨晚,老矣酒兵诗帅。岁寒同一笑,千年事。/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平的世界,无远弗届。吾与诸君本无间隔。诸君与吾相见恨晚。/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相逢恨晚,人谁道、早有轻离轻折。不是无情,都只为、离合因缘难测。/相逢情便深,恨不相逢早。/追攀更觉相逢晚,谈笑难忘欲别前。/恣雅态、明眸回美盼。同心绾。算国艳仙材,翻恨相逢晚。

东泽现在才明白:世界上没有完全合适的两个人,只有不停地调整步伐,共同努力,才会有晚年的相濡以沫、一起变老的美好景象。婚姻除了有很好的爱情基础,就是要双方有责任感。世界上的诱惑还有很多,如果每次都以不合适为由选择逃避,是永远都没有结果的。

相聚的日子总会结束,马上就要开学了,东泽突然接到学校的电话,叫他明天回去参加干部选举。校长在电话里说东泽是学校唯一的直属重点师范大学的毕业生,拥有高学历,教育系统这次特别强调将有能力的、年轻有作为的、德才兼备的人选来任职。东泽从校长的语气可以清晰地听出校长对他寄予的厚望。他把这次回去的事和小花一家人说了,廖姨和刘叔都为他高兴,小花也红着脸真心祝福他能如愿以偿。

傍晚,东泽和小花出去散步,算是告别。顺着机场里的林荫道散步,她身着薄纱连衣裙,增添了一道美丽的风景线。他和她不知怎么都慢了下来,彼此就这样慢慢地在林荫道上走着。他有很多话要向她说,但总是说不出口,就这样默默地感受着,这些只有他们知道,也只有他们能意会。他们沿着街道走了这条街又走那条街,好像这些街道只剩下他们俩。也许,人世间所有的相逢都不是偶然,该是前世的恩怨,是久别重逢的因果,是忘川河里执著的沉浮,是三生石上那慈悲一念。是呀,他从小到大,就连一只小蚂蚁也不曾伤害,难道是前世的姻缘,她现在来报答他吗?他真是一个奇人,在个人问题上处处碰壁的他,现在却迎来绝美天仙。那些静默的时光,那些温暖如春水的往事,在寂然的运行中汇聚成长河,岸边一路花开,如同他们美好的未来。而这暗流汹涌的黄河之底,又沉积了多少人的微笑与泪水,怀念与伤痛。

当他们回到屋子里后,小花却不高兴了,从她的脸上分明可以看出来。“怎么了,為什么一回来就不高兴啊?是我哪里做得不对吗?”她摇摇头,可始终高兴不起来。他终于发现了,她头上的簪子不见了,可能是散步的时候不慎掉了。他要趁着月光去找,如果晚了,清洁工一出来,就找不到了。

“算了,这个簪子掉了就掉了,况且这么晚了。”她对他说。他分明看出这个簪子对她的重要性,只是不愿他去找而已,如果他现在坚持出去,她肯定要生气。夜,一片寂静,东泽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他趁着别人都去睡了,悄悄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带上电筒,他一定要找到这个簪子,因为她戴着这个簪子太漂亮了。

银白的月光洒在地上,到处都有蟋蟀凄切的叫声。夜的香气弥漫在空中,织成了一个柔软的网,把所有的景物都罩在里面。眼睛所接触到的都是罩上这个柔软的网的东西,任一草一木,都不像在白天那样地现实了,它们都有着模糊、空幻的色彩,每一样都隐藏了它的细致之点,都保守着它的秘密,使人有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他沿着他们所经过的地方,走啊走啊,电筒扫射路面的所有角落,就连路边的花草也不放过,但他有些胆怯,自言自语地问:“这能找到吗?”“能,一定!”就这样反复地问,反复地回答。该走的走了,就是不见那簪子,他有些犹豫了,他要把所经过的地方都找一找。终于,奇迹就在这时发生,他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那支簪子。他如获至宝,说不出的愉悦。

第二天一早,他殷切地与小花一家告别,可他的嘴突然笨起来,好多话说了又说,总说不到正点儿上。小花几次催促他得走了,他总是说时间够、时间够,从这里到车站不过十分钟的车程,我预留十五分钟时间出发,不就行了吗?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虽然是提前到了车站,却因最近交通部门正在严查超载的客运车辆,恰恰轮到他买票的时候就已经客满了,他试着与其他乘客商量,要求互换一下,可每个人都拨浪鼓似的摇头,让他好失望,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哪个乘车的人不是有事情啊!

他急忙打电话向校长说明了情况,咨询是否可以晚些到达。可校长有些严肃了起来,明确表示时间的紧迫性,这让他微微感觉到有些不妙,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东泽本想坐出租车,多花点钱也可以。可谁成想,到城区的路比较泥泞,很多司机都不愿意走。等东泽赶到学校的时候,选举已经结束,结果可想而知,他没有抓住这次升职提干的机会。可是,他并不为这次的遗憾而感到失去了什么,相反,他还觉得,这次选举给了他一笔无价之宝,这些教训让他对人生有了一次真正的认识,也让他知道了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他在笔记本上写道:荣誉与辉煌只是过眼云烟,做官是一阵子,做人是一辈子,要做好这“人”,得要有一个好的伴侣。

东泽决定,一定要抓住小花,不能让自己再与小花之间有遗憾,一定不能失去她。东泽突然无比想念小花,感觉她就是他的全部,现在的东泽,简直什么荣誉都可以抛在脑后。于是当晚,在廖姨、刘叔和小花惊讶的眼神中,他回到了他们家。看着东泽那激动的样儿,大家都以为他竞选成功了,是连夜回来向他们报喜的。但当一家人知道东泽是因为迟到而失去竞选机会,无不为他感到惋惜。可东泽的豁达也感染了一家人,廖姨特意做了一桌子好吃的慰劳东泽。尤其是小花,她没有想到刚刚因为离别而黯然神伤,没一会儿的工夫儿,竟然立刻就看见了心心念念的东泽哥,真是无比地惊喜,直到现在,她的脸都是红红的,依然沉浸在喜悦之中。

当晚,东泽和小花又一次倾谈,他向她讲了这次回去的所见所闻。

车到了南龙门,有一对相互搀扶着的老夫妇,他们示意要上车,老太太挽着老爷子,关爱有加,无微不至。虽说老太太已经进入了花甲之年,可依然能从穿着打扮看出,她年轻时绝对是美女。老爷子虽然体型瘦小、驼背,可目光矍铄,甚是精神。上了车,老太太示意他坐窗边,待老爷子坐好后,自己才跟随坐了下来。“注意,车要开了,坐稳没有啊?”她轻声提醒。“好了,你呢?”老爷子憨厚地回应着。

客车飞速向前行驶着,突然一个人横穿公路,车瞬间减慢了速度,司机也来了个急刹车。“撞到额头没有?”老太太关切地问着。老爷子摇摇头。但后来的路途,老太太是一路用右手搀着老爷子,左手掌着座位的扶手。车,一颠一簸,老太太的手随着老爷子的身体而抖动,偶尔活动一下手腕后,又很快恢复原来的姿势。老爷子对老太太低声说着什么,老太太的脸上便绽出一圈圈的笑意,竟如少女般纯真甜美。

车到了下一站,上来一位西装革履、夹着公文包的中年人,他正朝车里走,看见老夫妻,突然惊喜地说,“哟,郑书记,是您呀!退了休还这么有活力,真佩服您。唉,您退休以后,我的工作没以前那么得心应手,总之一个字,累!”说话的是一个年轻人,看见“郑书记”后就站在老夫妻身边,一直絮絮叨叨。看样子,中年人口中的“郑书记”就应该是老太太了。

“万事万物得有个新陈代谢,担子终究得让你们年轻人来挑。知识、思路、抉择,都不及你们年轻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你要大胆去搞,单位的事你就得多多费心。在屈指可数的日子里,我得伴着我行动不便的老头子,共度夕阳……”老太太万般叮嘱着。

车到了终点站,东泽默默地目视老夫妻下车,老太太依旧挽着一摇一拐的老爷子,慢慢走着,时不时地低头私语。“所谓白头偕老,大抵不过如此吧。”东泽说着说着,发出一声感叹。小花听着东泽的叙述,似乎也看见了老夫妻相互搀扶的场景,也被他们所构成的这样一道无比恩爱美好的夕阳景致所深深感动。此时的小花,两耳发热,脸红得像一个大苹果。后来,他们又谈到东泽教学过程中的趣事。

东泽刚分配到学校来,接任二年级数学并担任班主任。他从原来的老师处了解到,这个班的学生是如何地调皮,学生和老师的关系是如何地僵,这让他有些迷茫。

“老师,蒋小浩和李小建打起来了。”

“老师,徐璐不做眼保健操,在捣乱。”

“老师,张豪的专用铅笔刀不见了。”

……

一早,向东泽告状的同学便络绎不绝。特别是丢东西这个事,昨天也有同学来反映,东泽还没来得及查清,今天又来了,真是焦头烂额。不管吧,刚担任班主任,在学生面前怎么树立威信,管吧,实在是一个头两个大。没办法,他只得硬着头皮过问一下了。

东泽找来班长、学习委员,猜测可能是谁偷了,班长肯定地说是杜春,学习委员也不住地点头。东泽很奇怪地问为什么,他们纷纷说以前他最爱拿人家的东西,并且被当场抓住也不承认,大家都拿他没办法。

于是,东泽把杜春找来询问,但杜春始终说他没有拿,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没有一点破绽,他镇定自若的表情真地好像别人冤枉了他。可班长和学习委员肯定的语气又让东泽疑惑,分不清谁对谁错。东泽只好略施小计,看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你把张豪的专用铅笔刀放到哪里了?”“我把它放到吃饭桌上的窗台……”他突然觉得不妥,话头戛然而止。

东泽还没说完,小花就笑得合不拢嘴,“没想到,你还有侦探的潜质呢。”东泽也跟着笑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只觉得小花开心就好。

经过这晚的倾心交谈,小花开始对东泽有了新的认识。她认为他幽默、睿智,这是她最欣赏他的地方。有人说,年龄不是问题,身高不是距离,这在他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小花终于下定决心要与东泽在一起,她看得出来,这不是自己的错觉,东泽一定也喜欢自己。

人生,像一首悠扬的歌,每一段往事都是一个跳动的音符,又像一条蜿蜒的河流,每一朵浪花都有一个故事;人生,更像一株参天的树,每一枝落叶都是成长的喜悦。美好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正当东泽和小花享受着明媚阳光,享受着爱情滋润的甜蜜时,要开学了。小花要去学校报到,东泽也要回去上班了。想到分离,东泽的嘴里咸咸的。小花又何常不是呢,她也不想跟东泽这么快分离。那一晚,他们依旧在公园散步,他第一次亲吻一个女孩,她也没有拒绝。他们约定,假期的时候一起回东泽的故乡看望他的父母。

这学期,同事们都发现东泽变了,不再整天阴郁着脸,而是时刻充满阳光般的笑容。假期来临之前,东泽拒绝了所有的培训机会,早早买了返程的票。东泽的父母早早收到了儿子的电话,也是整整忙了三天,打扫卫生,物件怎么摆放都作了相应的考究。东泽领着小花进门的那一瞬间,东泽父母的脸上露出轻松的微笑,这个姑娘真比天仙还俊。

这夜,东泽父母在谈话,东泽和小花也在房间里谈人生。“东泽哥,我不知道聚少离多和大学的各种诱惑会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但此刻,我的心里只有你。”“小花,我明白,我比你大将近十岁,跟你比,我真地配不上你。但是,只要你愿意,我就一定会对你好。”东泽和小花相互依偎着,静静地享受珍贵的日子。东泽暗自发誓,这一生得对得起小花,就是死也值得,他一定要在她面前做一个最好的自己。

小花在东泽家待了一个月,不仅抢着干活儿,还秀了一把好厨艺,给东泽父母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时间过得真快,小花要回学校了,东泽送她到了镇上的车站,一个在车上,一个在车下,他嘱咐她到了学校给他打电话,她嘱咐他要好好照顾自己,他们的眼里都含着泪花,只怪相处的时间有限啊!从起初的嘤嘤叮咛到后来的相对无言,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车子轰轰地发动了,她的容颜慢慢远去,他的身影慢慢变小。那一刻,东泽好像失去了什么,整个心都被掏空了,但又说不出为什么,只知道,她该走了,他只求车开慢点,好能多看她一眼……

车窗里的小花也不好受啊!她歪着头,眼泪不停地流下,她此时好想大声说,我不读书了,我要下车……可是这可以吗?父母节衣缩食为了啥啊!也只有波澜壮阔的泪滴可以作最后的发泄了。

这次分离,只有到来年暑假才能再見面了,从白雪到骄阳,也是他们相识一年的日子。

小花曾经跟东泽说过,她最喜欢蝴蝶,她很想变成一只蝴蝶,每天无忧无虑飞在花丛中,集万花的香气于一身,享受着大自然给予的惬意。也不知是怎么的,这个冬天,东泽的窗前就飞来了一只美丽的花蝴蝶,一整天都不愿离去,本来冬天蝴蝶就罕见,更何况是这样美丽的蝴蝶。就在当晚,他却做了一个噩梦,这个梦感觉是那么地真实,简直就是在现场。他梦见了她,她正披着长发向他跑来,她喊他的名字,叫他救命,可是后面正有几个歹徒追着她……他猛然惊醒,起来看看时间正是凌晨一点,他的头上冒出汗珠,这可是大冬天啊!他突然醒悟过来,怎么就忘记向小花要联系方式了呢?真是糊涂!

第二天下午,东泽接到学校的通知,说收发室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隔一个小时打来一次,都是找东泽的,可是他正在上公开课,不便打扰,这会儿才有空闲。他走到收发室等电话,果然没一会儿电话铃就响了。东泽急忙接起来,“你好,请问你是东泽吗?”“是我,您是哪位?”“我是xx大学保卫科,刘小花是你的女朋友吗?”“是的。”“你来我们学校一下吧!地址是xxxxx。我是看到刘小花日记本上写着你的名字,也有你单位的地址,才查询到你单位电话的。” “好,我马上订票,不会有什么事吧?是小花怎么了吗?”东泽刚想问,可是对方很快就将电话挂了。

东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匆匆地请了假,买了站票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小花的学校。这所学校看建筑规模应该是不错的学校。小花学习这么厉害,考上的学校自然也不会差。学校景致优美,依山傍水,那远处苍翠的山峦和碧蓝的天空是那么美,就好像梦中出现过无数遍的——苍山的颜色。

可走在校园里,东泽感到气氛不对,很多过路的同学都在窃窃私语,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奇怪的表情,是遗憾,是恐惧,是惋惜……说不清楚。

从回家见父母到现在,时隔不到两个月。东泽又一次看见了小花,他心爱的小花。她安静地躺在那里,好像沉静地睡着了,容颜依旧美丽,睫毛顺服地贴在眼睑;只是嘴唇有些发白,一定这寒冷的冬天让她缺少温暖,抑或是为了省钱吃不好而贫血。

“小花,你醒醒,我来了,你的东泽哥来了,我们不是说好……”东泽接下来的话哽咽在喉咙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他不明白,如精灵一样的小花此刻怎么就永远地沉睡了呢?像睡美人一样,会不会东泽的一个吻就能唤醒她?

“这个女孩死得好冤枉啊,一定要将凶手逮捕归案!”

“多么漂亮的姑娘,真是可惜了,听说刚刚拿了奖学金,前途大好。”

“她叫刘小花,是我们学校的校花,歹徒肯定早就盯上她了。”

“那个是她男朋友吗,哭得那么伤心,他们一定很相爱吧。”

……周围传来同学们低语的声音,在东泽听来是那么地刺耳,他不相信小花就这么走了。这个走进她心里,带给她阳光和温暖的女孩真地就这么走了吗?不!东泽的内心在呐喊,在滴血。保卫科的人慢慢扶起东泽,轻轻将公安机关的案件卷宗递给他。面对这个悲伤的男人撕心裂肺的痛苦,无言是最好的安慰。

东泽翻开卷宗,一个字一个字地看,每一个字就像一个钉子,狠狠地扎入他的心脏。据公安部门调查核实:歹徒有预谋地作案,对小花的行踪了如指掌,本来没想要她的性命,可是歹徒在实施强奸的过程中遭到小花的剧烈反抗。在小花的手臂、大腿、脸颊、脖颈等部位均有殴打的痕迹,指甲缝里还有血迹,目前难以分辨是否为凶手的血液。值得庆幸的是,歹徒因为小花的反抗而痛下杀手后,应该很害怕,所以并未完成强奸就匆忙逃跑,留下很多破案线索。小花用死捍卫了自己的清白。

东泽这几天如行尸走肉般在学校的招待所惶惶度日,每天都关注破案进展。在他心里,这是唯一支撑他活下去的动力。终于,一个星期后,凶手落网,就是一个追求小花而被拒绝的同校同学。他犯案后极度恐惧,实在受不了内心的煎熬便投案自首。公安人员不让东泽和凶手见面,怕触及他心灵的伤疤,让他再受一次打击。可东泽却很想当面问问他,凭什么?凭什么杀死他心爱的小花?

案子破了,让东泽活下去的动力也消失了。这天,他走出招待所大门,在校园里游荡。也许是因为刚下过雨,天空格外明亮,那刚刚被雨水浸染过的绿,落在苍翠的岭头那几株清新的树上。此刻,在明净的天空下,似乎看得清每一片叶子都透着新生的青嫩。这,是苍山的颜色。可是她,再也不会闯进他的梦里了。

东泽去银行将这几年存下的四万元钱全取了出来,机械地来到邮局,邮寄给了家乡的父母和小花的父母各两万元。远在故乡的亲人啊,你不知道我此刻经历了什么,我是多么地心灰意冷,我不能生活在没有小花的世界,我决定去陪伴她,儿子愿你们此生身体康健。

当东泽的父母收到儿子遗书的那天,杂志社寄来一本样刊,上面有一篇东泽发表的散文——《我要努力活着》。老两口看着遗书和杂志上的文字,恍若隔世……

留给父母的话:

自从我认识了小花后,她似乎成了我生命的全部,我不能忍受独活于世。请您二老不要悲伤,我是幸福的。来生,我再做你们的儿子……

我要努力活著

十冬腊月,我降临在这个世界,听母亲说那天气可真是山寒水冷,朔风凛冽。她说了很多词想去形容那天的冷,但最终都哽咽住了。我降临的那一刻,焦急徘徊的父亲,那颗吊在嗓子眼儿上的心终于落下了。父亲说,当他与我相见的那一刻,一种全新的体验洋溢着他的全身,他感到了一种生命的升华。此刻,他淡忘了所有的压力与劳累,任何不如意的事儿也都跟着烟消云散了。

成长并不容易啊,往往带有悲切、无助与无奈,早产的我瘦骨嶙峋,身体羸弱,曾因严重吐奶、抽搐而被下了病危通知书,刚刚沉浸在喜悦里的家人怎能接受?不辞辛劳的婆婆是脚未曾落地,背着弱小的我不停地走在看病求医的道路上……可婆婆并没有带我看好病,不到满月的我并不知道什么是失望。听母亲讲,那几天,左邻右舍的人相继来看望我,每一个人的头都波浪鼓似的摇,村里的“老神仙”还断言我活不过第二天。母亲和婆婆留下伤心的泪水,父亲也重重地叹了口气。那时,农村的封建思想占据主流,岂能将一个必死的婴儿放在屋里?父母万般无奈下将我放于屋外的稻草里。那一夜,我,一个即将归山的婴儿,被扔在了屋外的摇篮里,我并不认为父母狠心,怪只怪那个年代吧!

含泪的父母虽把我扔在屋外,却没让我冷着,摇篮里还裹着父亲新做的被子。每半个小时他们开门出来,关切地把手伸向我,感知我是否有呼吸。每次看到尚存生命的我,母亲不惜寒冷将乳头放到我的嘴边,看有没有进食的奇迹发生,可我就是无动于衷,没有丝毫要进食的意识,父母就这样循环往复。

我的舅舅是乡村赤脚大夫,得知消息后十分生气,怪父母没有将我及时送往医院救治。他顾不得喘息,赶紧给我打了一针乡下惯用的自制强心针(后来听说也是配伍好的药品),并将奄奄一息的我连夜送进医院。不知是命不该绝,还是药起了作用,第二天,我在母亲的怀里逐渐有了生机,并且开始懂得吮吸母乳,此时的父母如获至宝,欣喜溢于言表。

就这样,我活了下来。可我从幼儿时期到青少年时期,总是生病,没少让父母担心。进入初中,也许是身体结实了,也许是对病有了抗体,我很少生病了。父亲将我送到离家较远的江北一中,临走时告诉我:记住,不管在什么地方,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你也不要轻易放弃生命,你是你妈和我的全部。

听着父亲庄重的嘱托,此时的我深感生命的意义和伟大,我要努力活着!

后记:

东泽被人及时发现并送到医院,保全了性命。看着老泪纵横的父母和自己曾经写下的文字,他哭了。几年后,东泽走出了小花离世的阴影,可却再未对任何女孩打开过心扉,独自一人到偏远地区支教至今。

终于,东泽融入到了苍山的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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