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的小说(短篇小说)

2018-04-18 10:20周洁茹
南方文学 2018年1期
关键词:脖子医生

她在铁丝网里面走,脚下的路又弯又窄。网外面一只怪兽,长得像豹,又不完全像,眼睛是绿的,舌头是红的,它的身体紧紧靠着铁丝网,长毛从网格的空隙钻进来,它的眼睛定定地盯牢她,似乎在笑。她往前走,直到转了个弯,突然空旷,已经是铁丝网的尽头。这才知道,从来就没有保护和安全,走到最后,总要把自己暴露。怪兽是一早知道了,于是它等待在那里,不慌不忙。她想哭。它也没有直接冲撞过来,它像人类那样温柔地靠近了她,伸出舌头舔她,舌头很温暖,柔软,没有恶意。然后它缓慢地咬下了她的胳膊,安静地咀嚼,咽了下去,然后是腿,再是其他。她看着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一点也不疼,只是悲伤,悲伤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怪兽厚厚长毛的身体,它抬头看了她一眼,温和地一笑,和着她的眼泪又吃下了她的另一只胳膊,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回忆梦是为了记住,过几秒它们就会消失,一干二净,回忆梦,也不过是让梦再留多几秒。没有一个梦会被永远地记得,除非那个梦真实地发生了。

她依稀觉得他在亲她,像梦里的野兽,温暖的舌头。

她往后仰去,他放开了她。弯曲的身体,不敢再动一下。

她醒的时候他已经走了,烟缸里半支烟,还未完全熄灭。她盯住那半支烟,头颈刺痛,好像脖子断了。她翻了个身,摸到—条沉甸甸的手臂,已经没了知觉的手臂,她握住那条身体之外的手臂,又把梦境回忆了—遍。头颈刺痛。

她站在医院大厅,面对挂号窗口。悬空的电视下面站着一对男女,清晰的对话。

要是真怀上了怎么办?

你犯什么愁呢,好像怀上孩子的不是我,倒变成你了。

你竟然说这样的话,怀上了是两个人的事情,我又不是强奸你。

电视里正在播一部电影,一个扎小辫的男人,面对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给你钱,你把它(他?她?)做了哦。怎么,还赖上我了?

台词影响了女的情绪,她都要哭出来了。

好吧,我說过,怀上了我们就结婚,生下来,我说过。男的叹气,眼睛看向别处。

可是我们怎么结婚呢?女的声量高起来,我也不要堕胎!我要生下来!可是我们怎么能结婚呢!

她站着,左哥托住自己的头,脖子已经撑不住头了。

她给崔西打了一个电话。

你在医院?你怀孕了?崔西说,你最怕怀孕了。

没。她迅速地否认,停了一下,说,我为什么怕怀孕?

崔西在电话那头笑。

我落枕了,一路歪着脖子到了医院。她说,我现在给你打电话,我的头还歪着。

好吧,不是怀孕。崔西说,那你赶紧进去吧。

可是我一个人根本就进不去。她说,我闻到医院的味道都会昏过去,我们小学时候是不是传过一阵谣言?要打一种针,女生打在肚子上,男生打在脑门上,打了针,所有的男生都变傻了,所有的女生都不会再生小孩了,你还记得吗?

我不记得了。崔西说,你还是快进去吧,再犹豫来犹豫去,会被别人以为你在犹豫堕胎。

我刚才见到一个女孩要去堕胎。她说,他们还在讨论,可是她一定很痛苦。

当然。崔西说,很多时候讨论就是痛苦。

她和同学们在体检医生面前脱得只剩下内衣内裤,发育了一点点的女生身体,按照指令下蹲,双手平举。她缩在角落,含着胸,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身体。她刚刚从门后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一根一根肋骨,惨白的皮肤。她在那个瞬间觉得羞耻。

她第一次看见崔西的身体,崔西的肚脐眼浑圆。

拿女人的鞋盛酒,崔西说,神经病。

她抬头望了崔西一眼。

你知道那个脚是怎么小的吗?崔西说,把前掌折断,然后再折叠。

为什么?她说,你看的什么书?下午要测验,你不温书?

男人抚摸女人粉碎了的脚骨才产生强烈的性欲。崔西说,一直到今天。

她关掉电话,回家,脖子持续地疼。

出现了一辆公共汽车,车门开了。

她正在注视公交站牌下面一只拱垃圾堆的动物,似猫似狗,又长了一张狐狸脸。一个男人跑过来,抱住似猫似狗,搂在怀里,似猫似狗舒坦得把肚腹都露出来,嗯嗯啊啊地叫唤,像猫,又很快挣脱出来,脚着了地,重新去拱那堆垃圾,又像狗。

她艰难地转过了脖子,望着那辆突然出现的公共汽车,没有人听见它的声音,它就像是空气变的,出现了。开着的门,又像长满利齿的嘴,要把进入它的人都细细啃咬一遍,才囫囵吞下去。

她上了车。

每个人都挤在一起,车厢的后部却是空的,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不去后面,他们集中在车厢前部,像抽干了空气的贮藏袋,两个人合并成了一个人。她从这些人中间挤过去,脖颈剧痛,伴随强烈的恶心。她开始后悔,她想着只要车一停就下去,立即下去。公共汽车缓慢地朝前开,也许只是几米,她都要昏过去了。

集体的力量,没有人动一动,她徒然挣扎了一番,只把自己塞进了更加紧密的一个贮藏袋,各种各样的臭。她勉强拉住扶手,缓慢地颠簸。

一只手游了过来,从背面到前面,扣住了她的胸。她的血都涌上了头,她努力挣脱,那只手却活跃起来,又往下滑。

她挣扎,松了扶手,但是双手马上被另一只手钳住,铁一样的牢固,接下来是腿,腰,什么都被钳制住了。她开始明白自己陷入了一个圈套,一个集团,什么都安排好了的。惊恐的猎物。

她一下子就把他辨认出来了,油汗鼻尖,充血的脸,那只手已经在同伙的帮助下准确地进入了她的两腿之间。

血凝在头部,她开始神志模糊,她的眼前出现了很多光,交叉着干扰着,飞来飞去。

梦。铁丝网。怪兽。

前方。危险。撕裂。

独自一人。阴沉的天。冷笑的怪兽。

一个流血的妓女。他们殴打她。

血像蚯蚓,漫延。

她用力挣扎,却令他更兴奋,他的手指滑进了她的里面。

她颤抖得厉害。她确定了他们是一个团伙。他们轮流,进攻,互相支援。

她的手脚仍然被钳制着,手的力量巨大。她没有再反抗,她完全不动了,她缓慢地偏了一点头,注视他的眼睛,注视。他撒了手。

她在瞬间的溃散中逃离了密封袋,车门开了,她跌跌撞撞地下了车。

我今天去医院了,她突然说。

他停了一下。

落枕。她说,没别的。

他说,哦,翻身下床。

她躺了一会儿,听着他淋浴的声音,给崔西打了一个电话。

我以为我再也不会碰到这样的事情了。她说,可是我又碰到了。

什么事情呀?崔西迷迷糊糊的声音,你又半夜三更打电话吵我。

我们中三时候的事情,一模一样。

嗯?

秋游,记得吗?她说,咱俩掉了队,都是你的主意,你说跟班里那帮俗人在一起太没劲了,我们要自己玩,我们就拐上了一条完全没有人的小路,我们从石头台阶走下去。你在听吧。

嗯。

一个男人从台阶下面走上来,只有他一个人,我们两个人,再也没有第四个人,他走上来,我们走下去,台阶又很宽,我们和他一点也不搭界,但他抬头看了我们一眼,你记得吗,他看了我们一眼,又埋下头。我们从右边走,他从左边走,台阶非常宽,根本也不认识的,我们和他擦肩而过的瞬间,他伸了手,摸了我,又若无其事地走过去了。我当时呆掉了,站在原地,像被雷电打中了那样一动也不动了,我也忘了发出任何声音。你叫了一声你记得吗?你一边叫一边发抖,我转头看他,他若无其事地走着,很慢,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就这么走掉了。

嗯。

回来的路上,我又被袭胸,你知道的,你就在我的旁边,那双拥挤公共汽车里摸了我的胸的手。你和我在一起,为什么你一点事也没有?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为什么你和我在一起,一直和我在一起,我经历的事情你没有经历?

嗯。

崔西?

亲爱的睡吧,也让我睡吧。崔西说,我们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她挂断了电话。他还在淋浴,漫长的淋浴。

她又去了医院。奇怪的是电视里又在播放那部电影。一个扎着小辫的男人,对住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在她挂号的同时,扎着小辫的男人又说,给你钱,你把它(他?她?)做了哦。怎么,还赖上我了?

脖子疼,挂什么科?

伤科。窗内不耐烦的声音,扔出了挂号牌。

医院的气味让她头昏脑涨。她在一条人龙的最尾站了一会儿,他们都在排一个老医生,老医生慈眉善目,讲话慢条斯理,看一个病人不少于十分钟。

她望了一眼诊疗室,老医生后面的桌子旁还坐着一个年轻医生,空闲到翻杂志。

她就走过去,病历放到他桌上,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倒受了惊,定定地看着她。

你是医生吗?她说,你看病吗?

他慌乱,杂志塞进抽屉。

脖子疼。她说,好像断了。

问题不大,他说。

不大吗?她说,我的头都要掉下来了。

你要多活动,他说。

我要多活动。她重复他的话。

他的手准确地按住了那个点。

她想的是,为什么脖子疼,穴位却在肩上呢。

手的力量加大,她躲闪了一下,更大的力。她闭上了眼睛。

过程就是痛的。他说,痛过之后就好了。

她沉默了一下。

医生。她说,你的手累吗?

睡得迷迷糊糊,依稀听见门铃响。她挣扎着爬起来开了门,他靠住门框,满面潮红。

你要说什么?他说。酒气。

我不说什么,她说。

做一下。他笑得诡异,做一下。

睡吧。她说,喝多了去睡觉。

好的好的。他继续笑着,我去睡觉。然后一把抓住她,压到床上。

突然吧,他说。跨到她上面,扣住了她的雙手。

她挣扎,直到筋疲力尽。

关灯好吗?她发着抖,又尽力柔和。

不,他说。手就变作了蛇,从她的手指到手臂再游到脖子,停留在她的咽喉。窒息。身体发了冷。

庆祝?崔西说,身上来了就要请我吃饭?

是。她说,没怀孕,所以要庆祝。

你根本不爱他吧?崔西说。

爱吧,她说。

他肯定爱你,崔西说。

他要杀了我。她说,我晚上都不敢合眼,我怕我一睡着他就会掐死我。

你去看医生好不好。崔西说,别生气,我总觉得是你要掐死他。

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杀气。她说,他站在那儿,我就看见他周身杀气腾腾,他的手伸过来,气焰就先碰到我。

你爱一个要杀你的男人?

爱吧。她说,可是我不要他碰我。

崔西说,你看那边。

她转头。旁桌一个夜妆还没卸的小姐,为自己叫了一桌菜,一瓶酒,然后点了一根烟。

小姐一身黑,脖子都掩得密实,可是桌子下面的腿分得很开,有点太开了。

她们脏吗?崔西说,其实她们挺干净的,她们从来不和嫖客接吻,因为她们的吻还是贞洁的。

那我们怎么判断男人的贞洁呢?她说,他们又不会流血。

喝多了。他说,我都不知道我干了什么。

她不说话。

还生气?

没有了,她说。

他在电话那头松了口气,我一天都在给你打电话,你去哪儿了?

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干什么去了?他又问,整整一天的时间,你不可能总在大街上逛吧?

她关掉了电话。

十一

倾盆大雨,剧痛加剧。她直接去了医院。

给我打一针吧。她说,如果可以马上不痛,我现在就要打一针。

打什么针?他说,我们不打针。

我这儿没有一种针是可以马上止痛的,他又说。

排着队的病人们突然都消失了,老医生也离开了。

下班了?她说。

下班了。他说,下午再来?

哦,她说。

你要吃饭吗?他说。

我不吃饭。她说,我下午再来。

我请你,他说。

我不吃饭,她说。

那我迟些吃饭,他说。手按上她的肩。

她听得见角落水池里水滴的声音,嘀嗒,嘀嗒。几分钟,却有几个世纪那么长。

你上次问我手累不累。他说,从来没有人会问这种问题。

她沉默。

你真的不吃饭吗?他说。

真的,她说。

你知道吗?他说,你问我手累不累,换了任何一个别人我都会觉得可笑,但是你说出来,我怎么是,心里一动。

我不记得了,她说。

医学院没有教你不可以与病人有任何工作之外的联系吗?她又说。

那不一样,他说。

有什么不一样的,她说。

我爱上你,他说。

她说谢谢。

十二

我太羞耻了。她说,我总是赤裸着站在大街上,在我的梦里。

我都不做梦的,崔西说。

很多人看着我。

没有人看你,崔西说。

你不知道他们是谁,也看不见他们的脸。她说,他们围观我,他们衣冠楚楚,我什么都没穿,我在被注视之后才意识到这一点,我感到了羞耻,我在我的梦里羞耻。于是我拼命想找些什么来遮掩自己的身体,可是我什么也找不到,一丝布条也没有,我赤身露体,大庭广众之下,我蜷缩起来,越来越小,我想让他们看不见我,可是不管我怎么做,他们都看着我,他们什么都看得见。

他们?人?还是神?还是你自己?崔西说,你看了你自己二十年,还要看下去吗。

十三

我要你为我怀一个小孩,然后把这个小孩做掉,因为第一个小孩总是不聪明的,应该把不聪明的小孩做掉,他说。

我根本就不想有小孩,她说。

你必须为我怀一次孕。他说,印证我们的爱情,至少你也要怀一次孕。

如果我怀孕,我会把孩子生下来的,她说。

那倒不必。他說,第一胎总是会很笨,我们要生就要生第二胎,你明白吗?第二胎才聪明,第一胎要做掉。

神经病,她说。

你为什么恨我?他说。

我不恨你。她说,但是你有病。

你背叛了我,他说。

如果说背叛。她说,就是我满怀厌恶却要迎合你。

你又去医院了?他说,你又落枕了?

她不说话。

或者你是去确认你有没有怀孕?

她不说话,站了起来,往厨房走。

他从后面抱住她,你要干什么?

我整理一下,她说。

你不会是去拿一把刀吧?他说。

不会。她说,我只是去,整理一下。她发着抖。

我跟你一块儿去,他说。

放开我!她叫了出来。她掰他的手,用了最大的力。

他把她抱得更紧。你的眼神不对,他说。

我又不会杀你。她说,我有刀也只杀我自己。

还不如杀我。他说,你知道吗我有多爱你。

我不知道。她冷静地说,爱是什么。

十四

你是不是问过我。崔西说,为什么做的时候会突然忘掉他的名字。

没有吧,她说。

有吧,崔西说。

我问的是,崔西,为什么做的时候会去想别的,她说。

为什么?

我问你啊,为什么?她说,我确定我爱他,可是我不要和他做,每一次我都很疼,撕裂了那么疼,我只好去想别的,痛苦会减少一点,直到成为习惯。

去看医生,崔西说。

看过了。她说,都查过了。

换个人呢?崔西说。

换过了。她说,可是我都不爱他。

为什么不试试?崔西说,也许会好,男人跟男人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的?她说,男人跟女人都是一样的。

怎么会一样?崔西说,所有男人的眼睛都在大街上强暴女人,我为什么不上街,因为我怕被目光强暴了。

你又神经病了吧,她说。

我很好。崔西说,你以为做了才算是做了?你只是想一想,你已经背叛了你的爱,做不做都不重要了。

我想什么。

谁知道你想什么。崔西说,做的时候还想别的,别的什么?

什么?她说。

另一个男人?崔西说。

有时候是一个木马,有时候是一个甜甜圈。她说,我想的不是人。

十五

半夜,她的电话响。她看了一眼他,他翻了个身,又睡去了。她轻轻地起了床,拿着电话去了洗手间,关了门。

为什么打电话?她说,这个时间。

我爱你,他说。

你是要爱我,还是要我,她说。

爱你。他说,也要你。

不要再爱我了,她说。

你爱我吗?他说。

我不爱你,她说。

你为什么不爱我?他说。

因为我不爱你。她说,你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了。

关了电话,她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披头散发的女人,眼尾都有了细纹。她看了很长时间。

她上床前又看了一眼他,他还睡着,姿势都没变。她缓慢地躺了下去。

怎么这么凉?他忽然说。

十六

爱和性,你选哪个?崔西说。

有没有人又有爱又有性的,她说。

肯定有。崔西说,不知道在哪里。

我性冷淡,她说。

那是男人不对,崔西说。

我爱不冷淡,她说。

那是男人不对,崔西说。

十七

她拉着他的手,公园散散步。天色阴沉,像是要下雨。

迎面一个卖伞的小贩,手伸到她面前,买伞吧?买伞吧!伞和手快要碰到她的胸。

滚!她喊出声。

小贩瞪她一眼,转身走开,又回头瞪她一眼。

他说一个卖东西的,你又气什么。

他靠我太近了,她说。

他都没有碰到你,他说。

可是他靠我太近了,她说。

可是他没有碰到你,他说。

她松了他的手,独自往前走。

你别太过分啊!他说。

十八

你在想什么?

木马和甜甜圈。

什么?

蓝色甜甜圈,空心云朵,穿芭蕾舞裙的木马。

圆圈很多时候是完满和虚无的意思,有时候是甜的和轻的日子。崔西说,木马是死的,逻辑是死的,芭蕾舞裙是性幻想,两个一起分析,就是性幻想被逻辑杀死了。所以甜的和轻的太重要了。

你是活生生的,她说。

可是我好想死啊,崔西说。

十九

你在做什么?

打电话。她说,崔西。

谁?他困惑地看着她。

崔西。她说,我最好的朋友啊,崔西。

从来都没听你提起过,他摇头。

而且你的电话都没有开机。他说,我只看见你自己一个人,在那儿说话。失败的小说(创作谈)

周洁茹

有个编辑在朋友圈说,创作谈就是这种东西,小说写失败了,赶紧写个探索写个思考让自己下得来台。

点赞的人还不少。我也点了。但我是这么想的,写多了创作谈,创作肯定也会有一点进展。能够思考就是对的。

00后导演肖恩给我发了一条微信,他出去散步,在路边的垃圾桶看见一只死掉了的小狗。他不明白人的残忍,把小狗扔掉,而且是扔到人少的街道,一点生存的机会都不给。死的时候一定痛苦,活活地。他说,有没有尊重过这个生命?

我說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你有思考就对了。

他说没思考为什么写下来?

我觉得他说得对。所以创作谈或者小说,写坏了的,失败了的,可以更好但是没能更好的,所有写下来的字都算是思考。

而且我现在的状态有点往外了,我也会去看一下别人的,比如某个朋友的近作,然后思考一下,他们写的是什么,为什么要写。至于他们怎么写,我一直不太关心。

我没看懂。

我就直接跟他说了,我不懂你的小说表达的这种中年男人的现状。

是我自己的问题。我补了一句,是我对整个中国中年人的生活状态已经感到很陌生了。

他说这当然是你自己的问题,中国人都懂的。

我说我是中国人,但对我来说是两种状况。

他说我国外的朋友都懂,我翻译成外文的小说老外也懂,比你年龄小的,比你在国外待得更久的,都懂。他说,就是你这个个体的问题。

我说那我大概知道目前是一个什么样的创作环境了。

他说,所以你写的没有人要看。

我就有点笑不出来了。我想我确实要来想一想这个问题,懂还是不懂。我意识到我的不懂是对写什么的不懂,他的每一个字,我还是懂的。

我没有兴趣,失败者的失意人生,琐碎,荒谬,我完全没有兴趣。

当然失败者的小说和失败的小说还是两回事,很多失败者的电影就很成功,比如《海边的曼彻斯特》和《比海更深》,我个人很喜欢的《青少年》和《阳光小姐》,评价就很不高,丧到不能再丧的人生,到最后居然生出了希望,还笑出眼泪,低俗。

我理解世俗意义上的失败者。对我来说,不争取创造自己生活的权利,这个人生就是假的。

我最近看的每一部电影都是失败者电影,就好像我有一阵子总是会看流浪者电影。我说过这样的话,你在每个时期遇到的电影都是你自己人生的寓言。我可以看完一部完整的电影,而不是任何一本小说。电影是我的阅读,在这个时期。比如,我看过的《神奇队长》这部电影,它绝对绝对不是一部公路电影,就如同我的朋友的小说,绝对不是所有人的情况。

一个父亲带着孩子们从森林进入人类社会,终于。神奇乌托邦的建立及消逝,或者只是一个转化。结局父亲平静的眼睛,什么都没有的眼睛,让我看完了还寻味到半夜,难怪他被提名了最佳男主角,剃了胡子他还挺帅的。

都没有什么对和不对的。上个月我去参加一个会议,在找一间书店的路上,跟两个男人讨论了一下微信。其中一个说他太太是经常检查他的手机的,说着这样的话,脸上的表情还很得意。如果这能让她放心,他说,我就让她查。另外一个说,是啊,下了班手机就交给太太,以示自己的清白。

我说这不是一种家庭暴力吗?他们看着我。

冷暴力,我又说。

不就是这样的吗?他们说,不都是这样的吗?

这可真是太残忍了,在那个瞬间。我才突然察觉了我的格格不入。我当然不会选择这种题材,我这个个体的问题是,你有什么样的生活,你就会去选择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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