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微木依萝
一
那些流着眼泪的女人们已经等在路的两边。她们做出伤心的样子,准备了很多中听的话。很久之前曲莫阿莲已经想到会有这种场面。
现在,如果想早点回家的话可以抄近路。但她知道这场见面不可避免。她们会抢先猜到她的决定。谁让今天是个坏日子呢,她被丈夫赶出家门——传到外面的消息就是这样的——女人们会抱着和眼泪一样多的同情来与她告别。她早就料到了。
“您可要好好保重自己……哎,指不定明天我们也会……”她们哽咽着摇头说。
曲莫阿莲一一道谢。然后她揣着手走了。她要是能在这个时候洒几滴眼泪,那个男人的名声会更臭,她们也更满意这样的离别。但是她一点都不想哭。她的嘴角往上一撇什么话都没多说。事实上,她记性坏掉了,正在一点一点地像朽木一样坏掉。如果这些人不是出现在房子周围,不用回忆就知道她们是自己的邻居,她也根本无法一个一个地想起她们的名字。
她走到岔路口,那儿冲出一位老妇,一把将她抱住。她认识这个人,并且对这个人有点奇怪的感觉,可能是厌烦或者仇恨?说不清。她想绕开她走快一点,却被拦住去路。
“啊,天哪,他怎么能这样对你!”
曲莫阿莲拍拍老妇的后背,然后又将她轻轻推开,神态懒散地说道:“婶子,以后您多保重身体。我要走了。我走了就清静了,不是吗?”
她跟着孩子们一起喊这个老妇婶子。曲莫阿莲用柔和的目光看着对方,停了几秒钟,再向前走去。
“你怎么这样说话呢?算了。你一直就是这么说话的。没个好语气。我只是一片好心来送送你。”
曲莫阿莲抿抿嘴,不吭声。
“阿莲,我怎么没有看到你伤心?你不感到难过吗?这个事情落在任何人身上都要哭死了!”老妇非常吃惊,停止哭泣往前追两步,望着曲莫阿莲的背影。
“不,婶子,您其实什么都知道。算啦,我现在记性差得很,想说什么也说不好。您还是别耽误我了,要是再不走,天亮前都到不了家。您大概也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您是希望我早点走的,对不对?”
她预料得不错,身后不再有回音。那妇人肯定生气,肯定是在没有听完她的话前就转身走了。
“她就是那种人。”她在心里嘀咕。
天边的星辰时隐时现,曲莫阿莲已经很久没有在这样的夜空下行走,春天刚刚过去,初夏的林子中浮动着松木和野花的气味,刚才所遭受的不幸事件正在淡化。她伸手随意摘了一片树叶放在嘴边吹响。
“您可真有闲心啊。”
曲莫阿莲伸头打探,望见一张熟悉的小女孩的面孔,她说完话正在咕嘟咕嘟使劲喝水。
“你是哪家的娃娃,黑更半夜跑这儿来吓人。”曲莫阿莲说完,径直走去夺这个孩子手中的水瓶,太渴了,仰头便喝下一口。她一直觉得嘴里有股难闻的药水味道,也许是上个月那场大病留下的后遗症。
“您的记性太坏了。我很不高兴回答这个问题。”
“对不起,”曲莫阿莲擦擦嘴巴,将水瓶还给小女孩,“我不该抢你的水喝。”
“没关系啊,这本来就是您的。”
“呃?”
“不要吃惊。您的记性会好起来。有时候我也什么都记不住。”
曲莫阿莲不明白小女孩的话。她看上去像是被父母遗弃,手和脸脏兮兮的,衣服破烂,鞋子也没有穿,说不定混在这儿附近的某个山洞住了很长时间,平日里生活十分无趣,专门在晚上跑出来看看能不能遇到像她这样的路人,遇见了便一通胡扯,如果有人收养就更好了。
“别瞎猜了。赶紧走您的路吧!”小女孩又打开一瓶水。她总是没完没了地喝水。
曲莫阿莲狠狠地克制著想去抢水的冲动。她嘴里的药水味还没有清除。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路过那些泉水井的时候一点也没有觉得干渴,此刻见了小女孩的水瓶却使她不能平静。
她又把水瓶抢了过来,一口气全部喝干。她不知道怎样解释。
“既然这样,您只能带着我走。我们也算是邻居,恰好顺道。”
曲莫阿莲不好拒绝。又打量了一番小女孩,或许真是她从前认识的谁家的孩子。她刚想问姓名,对方又截住了她的话。
“我没有名字!您不要问。”小女孩绷紧脸,好像被什么虫子咬了,很不舒服的神情。
“无名无姓的吗?”曲莫阿莲非常生气。她不能控制脾气地向小女孩身上捶了一拳。以往这种情况肯定不会发生,她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好性子。“该死的!”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又接着打了两拳,孩子趴在地上起不来了。她背上其中一只空水瓶变了形,掉在一边,刚才它还发出了比它的主人还惨烈的空响。曲莫阿莲突然大笑,打完之后她的心情变好了。
“起来吧,别装蒜了!”她用脚尖去碰一下小女孩的手。
“真好!曲莫阿莲,你长本事了!现在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了……”小女孩突然站起来,半边脸上还沾着泥巴,她觉得自己的愤怒还不到极致,因此后面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说。
“当然,我们本来就没什么关系!”曲莫阿莲冷笑道,扭头望向树林。
小女孩带着哭腔小声说了什么,迈开小腿朝另一边的树林走了。
曲莫阿莲如梦初醒,她不清楚刚才为何要发那一通脾气,想补救也来不及了。那个孩子已经走进树林,看不见踪影。
月亮在玉米地上空漂浮,脚步声把两只鸟惊飞。这儿已经是娘家的地界了。她坐下来休息,现在必须这样喘口气,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再想一遍。回去总得有个理由呀。事实上,她并不是被丈夫赶出家门,事情具体的原因记不清。她只有一丁点儿印象,他们并没有什么激烈的争吵,丈夫只是在旁边的屋子随口问了一句:“你该回家了吧?”她也简单说了声:“是的。”情况就成了眼下这样:她独自走在回娘家的路上。可她并不想这个时候回去。
前面就是自己出生的地方,再有十分钟便走到那儿。她望见门口那片竹林底下亮起的火光,一定是父母在那儿烧火煮什么东西吃。他们总习惯在深更半夜弄吃的。“太好了。”她轻声说。想到父母的这个习惯已经保持了十年,那就证明他们和从前一样过得舒心。母亲曾说,只有像他们这样逍遥自在的人才有心情和胃口。十年以前他们的确没有这种习惯,白天忙不完的事情,整夜处于疲惫的睡眠之中。
“我劝你还是绕道走。”
这个声音把曲莫阿莲的心事打断了。这是杰布的声音。
“杰布,我的老哥哥,真是难以想象会在这儿遇到你。他们说你到外面发财去了。”她起身搓掉手上的灰土,望着从松树背后那条路上慢悠悠走过来的人。
“是啊,曲莫阿莲,该遇到的肯定会遇到,两三年不见,你的头发都快要白完了。什么事情让你操心成这样!”
“可不是,快六十岁的人了,头发能不白吗?你倒是显年轻,看上去跟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一样!”曲莫阿莲说的是一句夸耀的话,杰布已经六十一岁了,怎么也不能是二十来岁的样子,何况他们还隔着一点距离,她根本看不清。然而当杰布走近她的时候,却真的狠狠地吃了一惊。这个原本应该比她还老的人,确实如她所说的那般年轻:红润的脸,浅短的小胡须,尤其是那没有一丝皱纹的额头下方两只有神的大眼正认真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让人嫉妒的同时也感到害怕,光阴没有吞噬这个比她年长的人的青春。
“你怕是着了魔了。我该不会见到的是你的儿子吧?”曲莫阿莲盯着这个年轻的老熟人仔细打量,然后不知所措。
“你又说笑话,我本来就是二十多岁。”
“可我已经快六十了。”
“那倒是。但这有什么关系吗?”
“没什么。没什么吗?”曲莫阿莲不知道怎样说才恰当,心里浮出许多疑问。“疯老头。”她心想。
“你真的打算从这条路进去吗?曲莫阿莲,我要跟你说—件事,你先看清楚,这儿是没有路的。昨天我来看过了,完全不是我们从前那条进村的路。”
曲莫阿莲伸长脖子往前方仔细瞧了瞧,先前看到的那条宽敞的路不见了。它凭空消失,只有娘家的住处还亮着火光。
“怎么会呢?”她猛地掉头望着杰布。
“这儿已经没有进村的路了。现在你相信我的话了吧?我琢磨了一个晚上,总算搞清楚了这件怪事,我们那个村子时常遭贼,你是知道的,很久以前,牲畜总是隔三岔五地丢失。那儿的人早就恨透了这条进村的路。小偷们根本不用花多少心思就能把整个村子掏空。”
杰布停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酒。
曲莫阿莲等着他说完。
“阿苏老者曾经每天都在念叨,要将那条进村的路截断,因为他的牲畜丢得最多。他要重新在别处开一条隐蔽的路。这条路除了本村人,外人别想进去。”
“我想他已经成功了。”曲莫阿莲说。
“是的。他确实成功了。但他修建那条隐秘的路时,你和我都不在这儿。你知道路在哪儿吗?”
曲莫阿莲摇头。但总能找到那条路的吧。
杰布叹了一口气。不过他立刻又想起了什么,语气很激动,简直是非常高兴:“我知道有一个人可以领我们进去!天哪,曲莫阿莲,我要是早点想到就不会在野地里喂一晚上蚊子了。这个该死的破地方。”他伸手挠一下后背。脸上也的确还有蚊子咬过而鼓起来的小包块。
“现在我们去那个地方。快!”杰布匆匆忙忙,拉着曲莫阿莲就往背后那条茅草路上跑。
他们绕过一块麦田,顺着一条小水沟直接走到了一所看起来新建不久的棚子门口,里面亮着一盏小油灯。透过很薄的竹门,曲莫阿莲看到—位青年男人的背影。他坐在桌子旁边很认真地吃着消夜。她闻到了烤红薯的味道。
“进来吧。”那位青年的警觉性高得让人吃惊。
“我就知道是你。”他扭头微笑地望着主动推门进去的杰布。看到跟在后面的曲莫阿莲时,他的眼睛睁大了一倍,然后,突然走到曲莫阿蓮身前,边摇头边跪在地上。
“妈妈……”
可是曲莫阿莲根本不认识他,慌慌张张地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他那只伸过来想要握住她的手。
“你不要乱喊啊。”她又往旁边退两步。
杰布完全置身事外,曲莫阿莲瞪住他的时候才走过来解围。他将青年从地上牵起,慢腾腾地说:“这种事情还是以后再说吧。我来这儿是找你帮个忙。”
青年人根本不听他的,继续走到曲莫阿莲身边。
“妈妈您看清楚啊,我是子聪,您的小儿子。”
曲莫阿莲听到这个名字突然惊醒。她确实有个叫子聪的儿子。可是他很早以前就搬出去住了,据说住得很远。这些年他们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以为永远见不着面了。她再仔细打量之后才确信了他的话,只是这个儿子看上去有点太老了。
“你确实是我的儿子。”她说得很平淡。
突然,棚子外面传来几声响动,是脚步声。
“哼,你总算肯回来了!一天到晚乱跑。还不快来见见你的奶奶!”
一个小女孩走了进来,背着好几个变形的空塑料水瓶。曲莫阿莲一眼就认出她。
“我们见过面了。”
她们同时说道。
小女孩神色疲倦,满脸的泥巴也掩盖不了先前遭受殴打落下的乌青的伤痕。
“难怪会那么眼熟。”曲莫阿莲心想。看样子小女孩在生她的气,根本没有打算喊她,只见小女孩径直走到棚子里面的一个小隔间,就一直待在那儿不出来了。
“她就是那种人。谁的话都不听。”子聪带着道歉的口气跟曲莫阿莲解释。
杰布用了什么方法把小女孩哄出来了。
“我们走吧。”小女孩变得非常高兴,主动跑来牵住曲莫阿莲的手。
可是曲莫阿莲并不喜欢这份热情。自从知道她是子聪的女儿之后就更加不喜欢。她冷冰冰地想要甩开这只小手,却无法摆脱。
“只有她知道那条路在哪儿了。”杰布说。
“她可不是那个村子的人。”曲莫阿莲瞪了小女孩一眼。
“这个不重要。眼下我们关心的不是这个。你还想不想回去呢?”
曲莫阿莲点头。她迫切地需要回到父母身边。他们已经很老了,能陪他们度过晚年,想起来就很兴奋。那么眼前的事情完全可以不计较,只要能顺利回家就行。
不过,有件事她有必要跟儿子讲清楚。
“你该回去看看你的父亲了。说不定他此刻正在想你。为了你他患上了很严重的失眠症,并且曾经很多个晚上偷偷跑出去找你。”
“他已经死了十几年,想不到还在为这些事操心。可是妈妈,我不想回去。我当初正是因为受不了这个打击才离开那个地方。如果继续住在那儿,我想我会崩溃的。”
“虽然他死了,但并不影响我和他继续生活了十几年。你也可以,你们会相处和睦的。现在马上收拾东西回去吧。这个地方破破烂烂,不值得留念。”
“我不回去。事实上……”
“事实上你们关系紧张!你想用这个理由,对不对?算了吧,别再说瞎话惹毛我。你是为了那个女人!为了她谁的话都可以不听。可是她已经走啦。我敢打赌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你还想在这儿等她回来吗?收一收你的蠢梦趁早滚回去。在你还没有惹出什么大麻烦之前。我不让你跟她在一起,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就是不听我的话。”
“妈妈,您别打断我的话,我是想跟您说,我那个不听话的小女儿总是偷偷跑回村里,说她和爷爷很早就见过面了,并且在这儿不远的树林中悄悄开了一片山地,谁也没有发觉他们,这个季节那儿的庄稼应该都长很高了。反正一到秋天,总能吃到她从外面带回来的香甜的玉米。我后来才知道他们相认的事。我是想跟您说,就在几天前的晚上,父亲突然跑到我这儿来了。他说以后都要跟我们住在一起。他不想回到那个村子,也没有必要留在那儿了。看您走得這么匆忙,想来很早以前他就知道您会在今天晚上离开,所以早早做了准备要来我这里居住。我能想象到他的处境。那个村子的人不喜欢他,十几年前不喜欢,如今就更不会喜欢了。”
“哼,那种地方,如果不是你父亲拦着,我早就离开了!我更不喜欢那个地方。你说得对,他们一直都不喜欢他,根本不能忍受像他那样的人还继续住在村里。每到晚上他们就会撬动我的窗户或者做出别的响声,让你父亲不得安宁。晚上他睁着眼睛,随时防备遭受突然袭击。他的失眠有一半是这个原因落下的。尤其是那些年轻的村民,他们大吼大叫——‘这不是他该住的地方!每次都要重复这句话,仿佛这个可怜的人占了他们多大的地盘。每隔几日我就要加固一下险些被砸烂的窗户。即使这样也不管用,他们隔几天就会跑来敲我的门,企图将你父亲赶出去。我早就不想住在那儿!现在他们也不喜欢我了。”曲莫阿莲说。
“是的妈妈,看来最坏的日子已经结束了。现在我父亲跟我住在一起。从这里去他的庄稼地更近。但是我还没有正式跟他相认。毕竟我们已经分开这么久了,之前的感情也不太好。说实在的,他看起来比我还年轻,脾气也坏,这一点使我不高兴。一开始我就没有喊他。我们虽然住在一起,像彼此的影子,但平时根本不交流,甚至有点仇视的味道,我的脾气也很大,遇着心情不好的时候恨不得打一架。我们各自活动,只是住在一个棚子里而已。此刻他准是又到庄稼地忙活去了。您刚才这样说来,我感到很羞愧。或许我的父亲之所以能忍受十几年被人驱逐,终归是为了在那儿等我回去。但是有一点我想不通,现在我们住在一起了,他对我的态度却比从前更冷漠。”
“得了吧,慢慢你就习惯了。都是这样过来的。”
“妈妈,如果您愿意在这儿住下来的话……”
“停,别说这种傻话。我们不可能住在一个屋檐下,即使你的父亲,他也不会在这儿待多久。他有他的去处。我也有我的去处。现在我们都有自己的选择,都是自由的人了。你要是不想回去就哪儿都别去了,就守在这里。”
“走吧,曲莫阿莲。”杰布打断他们的话。
小女孩甩开曲莫阿莲的手已经走出去很远了。她对这样的事情最上心。夜间出门,令她精神百倍。
曲莫阿莲耽误得太久了。小女孩不高兴,拉长了脸站在麦田边,已经很不耐烦了。
“您还走不走啊!”她扯开嗓门,尖脆的声音把杰布也惊了一跳。
“小鬼!”杰布吼她一声。
曲莫阿莲这才急匆匆出了棚子,追到他们身边。
三个人顶着月光走进茂密的树林。
“是在往回走吗?”曲莫阿莲的话引起不了那二人的注意。不过她也很快发现这不是往回走的那条路,至少两边的树木没有一棵看着眼熟。
杰布和小女孩的脚步十分快,快得她有点跟不上。她越加快速度他们也走得更快。再这样下去很快就被甩开了。
“等一等!”她用全部的力气在喊。
他们头都没有回一下。
二
曲莫阿莲从陡峭的山道上滚了下去。原本是在山道边休息,睡着了,迷迷糊糊翻个身,事情便成了眼前这样。她浑身疼痛,后背可能让石子割伤了,从嘴里吐出一颗混了血的牙齿。她在发抖,努力回想之前的事情。这之前她确信自己走了很远的路,和小女孩以及她的老朋友杰布,去寻找那条通往娘家村子的隐秘的路。可是眼下他们都不在身边。如果她的回忆可靠,那么杰布和小女孩应该还在上面的山道上,并且正在寻找她。然而大喊几声的结果只是惊跑了一只野兔,没有传来别的回音。
“肯定是那个野娃娃搞的鬼!”她试图站起来。没有成功。
“你肯定能站起来。”
她听出来是丈夫的声音。
“你来得够快啊。”
曲莫阿莲话音刚落,从前边树林中窸窸窣窣地走出来一个人。是小女孩。
“爷爷!”
小女孩高兴地跑到爷爷身边。
“野娃娃,你最好赶紧回家去,趁我没有发火把你扔走之前。既然已经想好要去投奔你的妈妈,就赶紧去,别在这儿浪费时间。”曲莫阿莲又试着站起来。这回她成功了。
“我看你是疯了。她怎么说都是我们的亲孙女。既然来了就让她留在这儿吧。她的妈妈已经不要她了。我们的儿子也不肯留她住下来。你看不出来吗?他怨恨那个女人。”
“他自找的!”曲莫阿莲心想。
小女孩听到爷爷这样说,心里很开心也很难过。她想不起妈妈的样子,出门之前还记得,现在却没有一点印象了。但是每天晚上会听到一个女人呼喊她的声音,在她正犯困半梦半醒的时候,那个女人就在忽远忽近的地方小声唤她的乳名。她觉着这个声音非常熟悉,像是从前在哪儿经常听到。有几次她突然循着声音去看,又看不见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