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草垛

2018-04-17 03:32董春宝
文学少年(小学版) 2018年3期
关键词:泡子弹琴琴声

董春宝

1

我背着吉他走在回家的路上,它像千斤重担压在我的肩头。我一直在想,这事儿那样办到底行不行呢?

一只黄鼠领着它的孩子“一”字型静静地站在离我不远的小土坎儿上,还都向我挥着前爪,眼里露出忧郁的目光。

“你们怎么了?”我轻轻地向它们走过去。

“扑棱棱——扑棱棱——”我刚走到它们跟前,它们却钻进洞里。

唉,就这样办!临近家门我做了最后的决定。

“一冬,你怎么了,这么没精神?”看我无精打采的样子,妈妈心疼地问我。

“没怎么。”我回答。

“这个大葫芦是干什么的?”妈妈看我后背上的吉他,惊讶地问。

“这不是葫芦,是吉他。”我说。

“踢踏?”

“不是踢踏。是吉他。”我笑着说。

“它是干什么的?”

“不是干什么的,是一种琴。”

“琴,你能弹琴?”

“当然。”说着,我给妈妈弹了起来。

“我儿子能弹琴了,我儿子能琴了!”妈妈听着悠扬的琴声,欢快地鼓起掌來。

“你从哪弄来的琴?”妈妈忽然想起了什么。

“从同学那借来的。”

“看样子这东西可不少钱啊,你可别给人家弄坏啊!”

“知道。”

2

吉他是我借来的不假,可我在撒谎。

“我儿子能弹琴了,我儿子能琴了!”妈妈逢人便说。

妈妈乐了,可我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

3

现在的诱惑太多了!我没禁得住诱惑。

那个星期日晚上,我到商场买东西,正好经过一个小公园。

美丽的夜色多么沉静

草原上响起了不落的琴声

……

不远处传来悠扬的吉他声。我顺声望去,树荫下有个人正在石凳上弹吉他。

我下意识地走过去站在他的身旁,静静地听他弹琴。

琴声悠扬婉转,意味无穷,把我带到了无边的大草原上。那里有野花河流蓝天,那里广阔无垠……听得我直淌口水。

我静静地听着。

“砰——”一个切音,琴声戛然停止。

“一冬,好听吗?”弹琴人是我的同学河柳。

“好听,太好听了。”我抹了一下口水。

“喜欢吗?”

“当然。”在电视里,在公园,在网上,在许多场合,我总看到有人弹吉他。不知怎的,我就愿意听吉他的声音。

“喜欢,那怎么不学啊?”

“我——”

我家在老罕河村。那里不富裕,可爸爸妈妈为了我的前程,还是把我送到城里念书。爸爸不得不拖着虚弱的身体到城里打工。

“咱要省着花钱。该花的花,不该花的绝对不能花。”每次回家爸爸妈妈都这样嘱咐我。我家当然没钱给我买吉他。

“没事,喜欢就好,使我的琴。咱俩一起练。”河柳看出了我的难处。

“可——”

“你就跟我学,不用交学费。”

“这——这好吗?”

“这有什么不好的,朋友嘛。”河柳爽朗地说。从此一有时间我就跟河柳学琴。

日子过着,转眼间吉他晋级考试即将来临。对于学吉他的人来说,顺利通过晋级考试是学习者的追求,也是对自己学习水平的全面检验。我也报名参加考试了。

常言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一把好琴对通过考试很重要,我深知此理,但我无奈。

有一天,河柳把另一把琴递给我。他打开黝黑的皮质琴盒,小心翼翼地从衬着红色的金丝绒的琴盒里取出来琴来。

我看着那把琴,惊呆了——

紫檀色的侧板和背板,还有深黄色的面板,都是高级木头制作。透明的尼龙琴弦,闪着耀眼的光芒。这把琴泛着浑红的光,散发出古朴凝重的气息。河柳随意弹了一下,颗粒般的琶音缓缓流出,优雅的琴声直奔天籁。

“好琴!”我惊叹地喊了出来。

“你这是……”看着河柳,我激动地说,“你让我用这把琴参加考试?”

“是。好马配好鞍,考试一定要用好琴,拿着。”

“可……”我怕。

我不敢接,但我还是接了。

好琴就是不一样,弹起来得心应手,让我心到手到。考试那天,我发挥得淋漓尽致,凭一曲珍珠落玉盘的《月光》顺利通过了晋级考试。

可是乐极生悲,怕啥来啥。就在那天夜里,我把吉他的琴颈给压裂了。

怎么办,我想了一夜终于想出了办法。第二天一大早,我马上去乐器修理店。

“唉——我用最好的胶粘上了,可是成物不可损坏,怎么修也不能恢复原样。作事儿咋这么不小心啊。”修理工边叹气边无奈地说。

“这吉他多少钱?”我问修理工。

“绝对是把好琴,这价钱吗,我可说不上。不过一定很贵。”

我真想把吉他痛痛快快地还给河柳,还要向河柳深深地说一声谢谢,可现在怎么还给河柳?

自责,愧疚……

从那天起,我处处躲着河柳。他曾多次找我玩儿,我都以各种理由拒绝他。

“一冬,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河柳感觉我莫名其妙,有时问我。

“没——没怎么。”我没法回答。

有多少次,我感觉河柳用异样的目光看我,似乎在问:“一冬,琴弹够了吗?什么时候还我啊?”

“河柳。”有一天,我叫住了河柳。

“有事吗?”河柳问我。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

“就是什么,你这阵子怎么了,吞吞吐吐的?”。

“河柳,我——”。

我刚要跟他说实话,可又咽了回去。

“河柳,你的琴我再弹几天。”

“我以为什么事呢。没事,你就弹吧,不急还我。”河柳乐呵呵地说。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一天天过去了。我在不安中度着,就怕河柳跟我提吉他的事。

4

绝不能让他们知道真相。我要在这个假期内自己挣钱,给河柳买一把新吉他。

割草的时候还没到,我就在仓库里翻弄起来。最后,在墙角垃圾堆里翻到一把长满铁锈的镰刀,又找到了一块布满灰尘的磨石。我磨了起来。磨一会儿,用指甲试试,不行;再磨一会儿,再用指甲试试,还是不行……直累得我大汗淋漓,挥汗如雨。最后,用指甲在刀刃上试一试,行了。

真是应验了那句俗语,“磨刀不用看,磨到满身汗。”

老罕河这一带有丰富的稗草,它们有的长在河里,有的长在岸边,有的长在河滩上,有的长在小泡子边……稗草是牲畜们的最爱。

我还听说那个小水泡子边的稗草最好。

常言说,“割草立秋后。”立秋的第二天,我急急忙忙地拎着镰刀,背着磨石和吃喝,向老罕河走去。

我沿着濛濛的小路,走过一片甸子,穿過一片小树林,又越过一座小桥就来到了那片小泡子。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观看这片小泡子。我站在一个小土岗上,向小泡子望去。水面上雾气渐渐散去,它真面目渐渐显露出来——中央是一大片没长任何东西的水面,水面洁净如镜,倒映着高远的天空,天空上还飘着各种形状的云朵。水面有很多浮游生物来回爬行,它们的爬痕激起小小的涟漪,太阳被切割成无数的碎片。微风吹来,荷叶上的青蛙“扑通——扑通——”地跳入水中,梭形的荷箭便微微颤动起来。豆娘蜻蜓蝴蝶还有小鸟在水面上在草间飞飞停停停停飞飞,还有几只大鸟在空中时停时动地注视着这里……

清秀的稗草夹杂在各样野草之间。它们婷婷玉立,郁郁葱葱,像舞台上的舞女。毛绒绒的草节修长而健壮,涂蜡般反射着水灵灵的光;圆锥一样的花序像座座尖塔,在微风中拂动着,发出沙沙的响声。稗粒椭圆鼓胀而饱满,像闪亮眼睛,反射着不同颜色的光,由于还没完全成熟,所以稗粒有的绿如翡翠,有的红如玛瑙……还有稗草的茎杆儿,我折下一截,放在嘴里嚼一嚼,甘甜清爽的味道沁满我的心脾。

我还想尽情地观看这美丽的小泡子,忽然想起来了——我不是来看风景的。于是,我挽起袖子,跑了过去,猫下腰。

我左手敛草,右手操刀。一刀下去,“啊——”手被割破了。我用嘴吸去血滴,在衣服身上擦了擦,继续割。

一天终于下来了,我腰酸背痛,手指僵硬,满手血泡,浑身打晃,胳膊和脊背被强光晒得通红,还起了一层厚厚的皮。

第二天我勉强起来。

但几天后,手上的血泡褪去了,形成了硬邦邦的老茧,胳膊和脊背上的厚皮也褪去了,强烈的光线扎在脊背上也没有一丝疼痛的感觉。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三天过去了……我把割下来的草打成捆,抱到高处三四捆一起立在高处。

离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可割下来的草还远远不够。怎么办啊?

一天中午,妈妈和河柳他们来了。

“你什么意思啊?还不把琴还我,真不够意思,非让我找你爸爸吗?”河柳对我说。

“好小子,弄坏了人家东西,不赔礼道歉不说,还跟我——”爸爸过来就给我一个嘴巴。

“爸爸,是我的错,可咱家没钱,哪有钱给河柳买吉他啊。所以我就……”我哭着说。

爸爸第一次对我发狠,我的脸火辣辣地痛。一摸,还起个大包。可我张开手一看,掌心有朵小花,很红,一个蚊子被我打死在那里。原来是一个梦。

可恶的蚊子。

我用手背抹去泪水,揉了揉眼睛,醒了醒神,继续割。

可再怎么割时间还是不够。

机会终于来了。就在那天傍晚,我拎着镰刀正无精打采地往家走着。忽然,满天红光覆盖了大地。瞬间,老罕河红了,村庄红了,脚下的沙粒和草叶上的露珠红了,连我的影子也红了……一切都红了。怎么了,哪里着火了?我回过头往东方望去。啊!月亮出来了。开始,它像一瓣橘子,继而又像一面铜锣,静静地站在远方的山岗上。月光染红了大地,染红了水泡子,染红了我的草,也染红了我的心……不一会儿,满月像一面在冰水中刷洗过的镜子跳离山岗,挂在天边,透明而鲜亮。最后,整个世界一片洁白。

朗月照亮了大地,照亮了水泡子,照亮了我的草,也照亮了我的心……

月光,《月光》里的月光!我转过身,扑向小水泡子,又割起草来。此时,我感觉镰刀不再是镰刀,而是那把吉他。割下的草也不是草,而是一个个跳动的音符。

从那天起,割草时我再也听不见烦躁的虫叫,夜鸟的悲鸣,也再不知道蚂蚱跳向了何方。月光,月光,只有月光。

5

月亮出来的越来越晚。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半个月又过去了。

快开学了,我割下的稗草也由翠绿变成灰绿,由灰绿变成淡黄,再由淡黄变成深黄,金丝般洁净而闪亮,反射着秋阳的光辉。

我围着草堆转着,一堆一堆地细看。草堆上时常有几朵未凋谢的野花,引得蜜蜂飞来飞去;小田鼠爬上草堆,偷食着稗穗;燕子不时光顾草堆,衔走几根笔直的草茎。是搭窝吗?秋天了,你们不是该飞向南方了吗,还搭窝干嘛?今年的窝不必搭了。哦,对了,准备来年春天给它们的孩子搭窝用的……

看着看着,我下意识地喊了起来:“草够了,草够了!”但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睡着了。

6

草够了,得抓紧卖掉。

老罕河岸边有好几家养殖场。每家都养着很多牛羊。他们一定买草,好作越冬的饲料。

我先到离小泡子最近的一家,找到了场长。

“叔叔,你们买草吗?”我问场长。

“什么草?”场长问。

“有新鲜的风稗草,还有……”我指着小泡子方向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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