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慧
周恩来从小接受中国传统文化教育并深受其影响。他既是党和国家主要领导人,也是情同常人的普通人,更是一个充满人情味的人。他有着普通人的亲情友情、乡情和师生情。他的人情味中既有与我们每个人相同的地方,孝敬父母,尊敬长辈,关爱晚辈,热爱故乡;又有独特之处,就是把党和人民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个人情感服从于国家利益,往往又表现得比较“不近人情”。
周恩来1岁时按家乡风俗为给病重的小叔父周贻淦“冲喜消灾”而被过继给小叔父为子。周恩来虽然从小被过继,但他对生父周劭纲十分理解和敬重。
抗战开始后,日寇侵略中国,不久占领了淮安,周恩来在为抵抗外辱日夜奔波的同时,也在关心着自己的父亲。1938年周恩来到武汉后,生活较为稳定,他便通过组织找到生活无着、颠沛流离的父亲,托人捎信请他赶赴武汉。1938年5月的一天,身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副部长的周恩来,正出席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召开的第二次理事会,得知父亲要来的消息时,他匆匆离去,临走留下一段告别辞:“我要失陪了,因为老父亲今晚10时抵达汉口,暴敌使我们受了损失,遭了不幸,暴敌使我的老父亲被迫南来。生死离合,全出于暴敌的侵略。生死离合,都增强了我们的团结!告辞了!”
这样的孝心,赤胆拳拳,与会者用经久不息的掌声送他离去。
1942年7月中旬,周劭纲在重庆突然中风,送医院抢救无效去世。父亲病逝时,周恩来刚在医院做完手术,刀口尚未痊愈,正在住院。为周恩来健康着想,同志们没有立即将这个不幸告诉他。周恩来出院闻讯后,在父亲的灵堂前失声痛哭,悲痛至极,竟昏倒在地,令在场者无不为之动容。他坚持拖着病体为父亲守灵,没有人能劝他离开,一直到起灵。安葬好父亲后,周恩来于7月15日《新华日报》广告栏中特地以他和邓颖超的名义为父亲去世登载了“讣告”说“悲痛之极,抱恨终天”。这可能是党和国家领导人中唯一一位为自己父亲去世而登报发讣告的人,后来,他把父亲遗照一直放在贴身口袋里,一放就是七八年,表达了他对父亲的一片思念之情。
然而,周恩来对父亲并不单纯追求孝顺而沉落于封建的陈规旧俗之中,他对父亲的爱是有原则的,是以党的事业为重的。
新中国成立后周恩来与晚辈们合影。他左侧后为亲堂侄儿中的长子周尔辉,右侧为嫡长侄女周秉德。
新中国成立后,周劭纲的棺木被安葬到革命烈士公墓,周恩来知道后,认为自己父亲不是革命烈士,没有资格葬入革命烈士公墓,要求当地政府立即把棺木迁出。后来,国家为减少占用耕地,提倡火葬,他又委派童小鹏等办理此事,火化了父亲的遗骨,骨灰放在坛子里深埋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周恩来一生没有儿女,但他有许多的侄儿侄女。周恩来对他们视同己出。周恩来关爱晚辈,但他反对封建特权,对封建社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做法深恶痛绝。他经常教育晚辈自觉肃清几千年来封建世袭制度、裙带关系、门阀观念的影响,做一个普通人。
周恩来终其一生,始终热切地期望和要求晚辈做合格的革命事业接班人:当工人、当农民、当教师,不允许有任何的特殊化,更不允许炫耀与国家总理的關系。因此,周恩来曾干预亲属中一些人的工作安排,明确表态,不同意任命较高的职务,爱人从外地调北京的要退回原籍,当了兵的要退役等。表面上看,这样做似乎有点“无情”,其实,这中间贯注着周恩来夫妇对晚辈深深的爱。他们的良苦用心,是希望所有的革命后代能自强自立,切忌像清朝后期那些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八旗子弟那样,既断送了自己前程,又严重损害了国家民族的命运。为此,周恩来为亲属和晚辈制定了《十条家规》,在周家的众多家规中,周恩来特别强调:“不能因为我是总理,就自认为有什么特殊,造成不好影响。我们周家过去是个封建大家庭,你们下一代,更要自觉改造思想,严格要求自己。不要学八旗子弟。”
周尔辉是周恩来嫡系八叔周贻奎的孙子。周尔辉的奶奶周杨氏在周恩来幼年失去两位母亲和父亲常年在外的日子里,对周恩来的三兄弟有过一段养育之恩。新中国成立之后的1952年,周恩来就资助周尔辉到北京读书。他没有让周尔辉上条件较好,专门培养烈士、高级干部子女的干部子弟学校,而是让他上普通的北京二十六中。周尔辉上中学就住校了,住校生的伙食有两种,一种每月9元,一种每月7元。周恩来让他吃7元一月的,防止侄儿从小养成特殊化、产生优越感。周恩来夫妇还一再叮嘱他:无论是领导谈话、填表格还是和同学之间交往,都千万不要说出与伯伯的这层关系。周恩来交代说:“你要是说出和我的关系,人家知道你是周恩来的侄儿,就会处处照顾你,迁就你,你就会逐渐产生优越感。这样,你的进步就会慢了。”周尔辉从北京钢铁学院毕业被分配留校工作,组织上后来也同意把他在家乡淮安工作的爱人调到北京工作,以解决他们夫妻分居两地的问题。周恩来知道后对他说:“现在精简城市人口,为什么都要女方往男方这里调呢?你应该带个头,申请到你爱人那儿去工作。”周尔辉听了伯伯的话,主动提出申请,经组织同意,从北京钢铁学院调到淮安当了一名普通中学教师。
周恩来12岁离开家乡,寻求救国救民的真理。后来他成了共和国的总理,终因日理万机操劳国事,“衣锦”而未能“荣归”。始终没能再回家乡淮安一次,成了他一生中最大的缺憾。然而,周恩来一直眷念着故乡。
1916年,周恩来在《避暑记》中写道:“余也游子,浪迹之外,每值假期,心焉愁抑。南望乡关,欲归不得。阳关送友。益触愁思。”他从心灵深处对养育过自己的那片沃土,对他曾经游玩过的古镇街巷,庙宇塔楼,始终怀有十分深厚的情感,无论是他青少年时代的作文、日记、书信,还是他后来与家乡亲人的谈话,无不流露出他对故乡的悠悠情思和深切怀念以及对故乡建设的关爱。他在重庆时曾对记者说:“38年了,我没有回过家,母亲坟前想来已白杨萧萧,而我却痛悔着亲恩未报。”1950年,他又深情地回忆:“1946年,我在南京。南京离淮安只有300余华里,我很想回淮安老家看看……”他曾借用一句唐诗表达对故乡的思念:“我是‘少小离家老大不回啊!”
1958年7月,当时的淮安县副县长王汝祥受县委委派,进京向周恩来总理汇报家乡工作。周恩来对家乡首次来的“父母官”非常热情。7月23日晚,他热情接待了王汝祥并设家宴请他吃饭。周恩来与王汝祥拉起了家常,他兴致很浓,几乎是无所不谈。当王汝祥请总理帮助解决家乡办工业所需500吨钢板和300吨钢管的困难时,周恩来坦诚地说:“按照目前淮安县的情况,在全国钢材都缺的条件下,应首先把农业搞上去,集中力量把农具厂办好,造纸厂和缫丝厂因钢材困难,待晚些再办。”并答应以他的名义给江苏省委写封请帮忙的信。27日晚,周恩来再次接见王汝祥时取出事先写好的信说:“你从家乡老远来,我不能让你空手而归,我这淮安人也得尽点淮安人的责任,这封信交给江苏省委,你们的困难尽量请他们帮助解决。”王汝祥听了十分激动,连声道谢并小心翼翼地把这封沉甸甸的信放进口袋里。信中说:
对于王汝祥同志想在北京为他解决钢材的事,我当然不能那样做。不过,据他谈,无锡机床厂原与淮安订了合同,要为他们生产100多台机床,现在由于今年钢材不够分配,无锡厂想废约或者推迟,而淮安方面认为,如能为他们生产25台机床,都是好的。我想这计划,在你们省的能力和权限内,可能为他们解决这一困难,故特地写这封信给你们,请予考虑。我的看法,由于远在北京,而且对于淮安建设也是初次听到,不一定对,所以你们千万不要以为这是什么成熟的意见,更非组织上的意见。写出仅供参考,并请酌办。
江苏省委接到该信后,在江苏掀起了支援苏北老区建设的热潮,苏南著名的工业城市无锡和淮安结成了友好协作关系,解决了淮安办工业的很多问题。农具厂上马后,又先后办起了化肥厂、农机修造厂、缫丝厂、内衣厂、化工厂等。周恩来知道后,十分高兴。从这件事中,我们可以看出周恩来人情味的重要特点:既讲原则性,绝不置国家整体利益而不顾,利用特权搞“走后门”,态度鲜明地表示“我当然不能那样做”;又讲灵活性,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切实帮助家乡解决发展经济的困难,尽家乡人的一点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