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球手

Chris Ballard

不管是在NBA赛场上，半空的健身房或者是在小区里，贾马尔·克劳福德总是在打球。这位已经在NBA效力到第18个赛季的老将经历过无数精彩奇妙的旅程，他依然对比赛有着无尽的热情。

“防死我？你们能防死我！？！”

时值8月盛夏夜，在西雅图的郊外，克劳福德瞪着场边。再过几个月等NBA开赛后，他就将迎来在森林狼队的首秀。这是他在NBA的18年里效力过的第7支球队，森林狼希望他能为球队带来的依旧是他擅长的极速和火热的手感。不过在这个夜晚，在这个已经半空的，充满着热浪和汗臭味的大学健身馆里，克劳福德是在为骄傲而战。这是他的赛场，是他所参加的职业选手和业余选手混合的街球联赛。对方替补席上有几个鲁莽的毛头小子说能够防死克劳福德。

假如是20年前，不会有人敢这样挑衅克劳福德。那时候的他存在的意义就是羞辱防守者，他会过掉你一次后，在你面前再过掉你一次。但时光飞逝，如今的克劳福德已经37岁，他已经挣了超过1亿美元，也无需再向任何人去证明，尤其是那些无名之辈。何况，当你到了克劳福德这个年纪，你必须学会自我调节，去适应周围环境，不争一时之气。

或者说，周围所有人都是这样告诉他的。

少年时，克劳福德会问朋友们，自己的打球风格跟谁的最像。朋友们会看看他，然后说他身高太高了，也不乐意打控卫；太瘦了也不像个得分后卫，最终告诉他：“谁也不像。”这很让克劳福德伤心，因为他希望听到的答案是“便士”哈达威，又或者伊赛亚·托马斯和阿伦·艾弗森。

二十年后的现在，身高1.96米的克劳福德的比赛风格依然跟谁都不像，也没有人的风格和他相似。如今的克劳福德依然有多队想要得到他。在去年夏天成为自由球员后，勇士也曾招募过他，勒布朗也曾打电话给他，邀请他去克利夫兰。但克劳福德最终却与森林狼签下了一份2年890万美元的合约。自2004年以后，森林狼就再没闯进过季后赛，而他们的主帅锡伯杜以强调防守著名，老实说克劳福德的防守很差劲，所以他选择森林狼实在是件让人费解的事情。

但克劳福德这一生都一直在超出人们的预料。当初谁又能想到，2000级新秀中会是他职业生涯最长久？他从未入选过全明星也从未打过总决赛，18年来他历经了将近18任主帅，他自己都说“这可能是个纪录”。然而，他的得分比“魔术师”约翰逊，克里斯·穆林都要多，他投进的三分比艾弗森和马克·普莱斯加起来都要多。假如这个赛季没有伤病的困扰，他在出战场次上将超越尤因，奥拉朱旺和沙奎尔·奥尼尔。

没人生来就想当第六人，合同里可没有这样写。我很受欢迎，我从来就不属于替补席，要知道我场均能拿到20分，坦率地说，假如我是全明星球员，那我将会拿到顶薪，如果不是，那我只能妥协。

他的职业生涯既古怪又精彩，他是史上仅有的四位为三支球队效力时都得过50+得分的球员之一，也是NBA历史上的3+1之王，他的50次3+1纪录远远超过了第二名J.J.雷迪克的34次，最有可能在将来威胁到他的霸主地位的是斯蒂芬·库里，目前已经完成了20次的打四分表演。克劳福德也是世上唯一一个三次获得最佳第六人的球员，他在2015-16赛季以快船球员的身份，在36岁获得第三次最佳第六人，也创造了NBA历史上获得五大主要奖项最年长球员的纪录。

你很难去定义克劳福德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一个西部球队的总经理总结说，克劳福德依然是球队的危险武器。“每个人都知道最糟糕的事情是这家伙连续投入了两个球，因为他马上就会投进第五个，第六个，”但就算是这样，这位总经理依然表示，“克劳福德不会是我想选择的球员。”他持球太多了，也太多一对一了。

不过，这位总经理同样计划在克劳福德退役后给他提供一份工作。“你知道那种纯粹的篮球手吗？贾马尔就是一个很纯粹的球手。他是那种会组织比赛的人，这就是为什么他在这个联盟里受到那么多的尊敬。现在没有几个像他那样的人了。”

几年前克劳福德跟着快船来中国的时候，他在二十几个工作人员的房门下都放上了一封感谢条和500块人民币。在其中一封给市场传媒总监丹尼斯·罗杰斯的感谢条中他是这样写的：“感谢你为我和球队所做的一切，对你充满尊敬……好好享受！！”罗杰斯说：“他是你会碰到的最好的人之一。”而作为克劳福德的朋友，同时也是参加西雅图街球联赛时的对手的拉沙德·鲍威尔，是附近兰顿高中的学监。每个月总有那么一两次，在碰到刺头学生时，他会把手机交给他们不做解释，克劳福德就在电话的那一头准备与孩子们分享人生经验，或者和他们约定如果他们GPA达到3.0就给他们买新鞋。克劳福德的多年好友之一，华盛顿大學的助教威尔·康罗伊说：“我觉得在西雅图，每个曾与贾马尔打过交道的孩子都有他的电话号码。”

克劳福德是个博爱的人，但他投篮优先的球风，又使他不太可能成为别人眼中的好队友。“如果你看过他的比赛，同时又了解他的为人，那你一定会觉得他是一个矛盾体。” 那位球队经理曾这样评价克劳福德。在2013年道格·里弗斯拿起快船教鞭时，他本以为克劳福德会是一个“坏脾气”或者“自私”的球员，但克劳福德完全颠覆了他的想象。“他完全不是那样的人，”里弗斯说，“我从没见过有人给人的预期和现实反差像他这么大。”

在克劳福德两岁的时候，他得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篮球，一个小小的塑料球，接着他一直把它带在身边，走到哪运到哪，哪怕是在课堂上他都带着它。他在墙上贴满了《SLAM》杂志上的各种图片，还在图书馆用拨号上网看艾弗森的变向过人。在洛杉矶时，他认识了一个湖人当时的主场西部论坛球馆的保安，所以他可以混进去看湖人的比赛，他记住了每个球员的日常，甚至是球队热身时听的歌他都知道。等他回到西雅图后，他也用同样的办法溜进了钥匙球馆。最终他得到了一份为球馆小卖部运送爆米花的工作，虽然他做得一般，但至少可以一直在场边走来走去，顺便看两眼比赛。

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克劳福德最常问的还是他的球风最像哪个他最爱的球员。他的书房中至今还贴着一张乔丹的巨幅海报，他最近还在制作一张“真的非常非常酷的，历代偶像们的拼贴图”在BIG3联赛中，一张同朱利叶斯·欧文（“我的第一个玩具篮筐就是一个J博士的模型”）和阿伦·艾弗森（“他就是我打球的原因”）的合影让他欣喜若狂。康罗伊经常能收到克劳福德发来的短信，都是些篮球视频。比如麦迪当天比赛的突破，或者吉诺比利的欧洲步。“这家伙基本不看电视，他都是在YouTube上看篮球视频，”康罗伊说，“他会在半夜的时候给我发信息，然后说：‘天啊，你真的得看看这些高光集锦！我就会说，‘滚，别给我发这些鬼东西了。”

有时候克劳福德会遇到与他志趣相投的人。他只在密歇根大學待了一年，在接受一个选秀前采访时，他认识了公牛当时的总经理杰里·克劳斯。在克劳斯办公室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张厄尔·门罗和韦斯·昂塞尔德年轻时的合影。克劳斯后来曾跟同事说，这么多年来，进过这间办公室的新秀们数不胜数，但只有克劳福德认出了他们。在那年选秀夜，克劳斯通过交易得到了刚刚在第八顺位被骑士选中的克劳福德。

克劳福德就这样开启了自己的NBA之旅，他分别在公牛和尼克斯待了4个赛季，随后是勇士的一年。但他给人们留下的印象却都是：总在弱队身上砍瓜切菜。接下来，他来到了亚特兰大，当年的老鹰还是一支强队，克劳福德也拿到了生涯的第一个最佳第六人奖项。他也曾短暂效力于开拓者，最后他来到了快船，在这里待了相对较长的时间，也拿到了另外两个最佳第六人奖项。

他一直渴望着进入全明星，却从未如愿。“没人生来就想当第六人，” 他说，“合同里可没有这样写。我很受欢迎，我从来就不属于替补席，要知道我场均能拿到20分，坦率地说，假如我是全明星球员，那我将会拿到顶薪，如果不是，那我只能妥协。”

最终，克劳福德为了在联盟里生存下去选择了妥协。所以他收起了他的梦想，成为了一名板凳匪徒，也进化成了别人眼中合格的队友。至于克劳福德本人，队友们都知道他能做到什么。

克劳福德有过不少高光时刻，其中，在2007年的1月26日，当时效力于尼克斯的他在主场迎战热火，克劳福德投丢了自己的前四次出手，包括一个扣篮。

但接下来，他依然能清晰的记得那场比赛：“先是在我们替补席前面，我投中了一记三分，然后是一个2+1，一个中距离的急停跳投。接着我断了一个球，大卫·李也给我送出击地传球……很快，我又接连命中五球，十球，队友也不断给我喂球。”

等到比赛结束，克劳福德已经连续投进了16个球，并且拿到了52分。韦德对他说，他从未见过如此疯狂的表演。而克劳福德也在想，这种感觉究竟是怎样的？

“感觉就像是只要我出手，就能进。感觉就像是不管你在场上哪个地方，防你的是谁，你都会觉得自己能进球，然后一出手，球就进了。你根本不需要去看篮筐，想都不用想。”克劳福德说。

对于里弗斯而言，执教克劳福德的关键就是给予他充分的自由度。“我觉得，如果你打算用克劳福德，却不给他球权，这有什么意义呢？” 于是，他给了克劳福德无限开火权，并且坚信不疑，“如果你告诉他，他的投篮不太合理的话（因为他真的有太多不合理的出手了），这反而会降低他的效率。”

当然，事情也要从两面来看，许多球迷都曾绝望于当克劳福德状态不佳的时候，他依旧固执的过早出手三分。你不能仅靠数据来评判克劳福德的技术。然而，克劳福德认为，没必要过多关注这些数据。“我并不痴迷于数据。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我无法告诉你艾弗森或者乔丹的命中率是多少，”克劳福德说，“即使是现在炙手可热的库里的球迷们也不可能说出他底角三分命中率，正面三分命中率等等数据。他们只会记得当喜爱的球员命中关键进球时，内心深处的感动，以及当时近乎疯狂的状态。那一刻，他们会跑出家门，冲着街坊邻里大吼大叫。唯有那一瞬间和那段回忆才是有意义的。”

接下来，我想花点时间来告诉你，克劳福德之所以可以保持这么久的状态的原因。

克劳福德从不喝酒，也没有过抽烟或者吸毒的经历。当时为了能在纽约立足，他极力减少蛋白的摄入，同时和斯蒂芬·马布里一起进行力量训练，自他进入联盟以来，他的体重基本就控制在158到167斤之间。直到六年前克劳福德都还不太爱喝水，他喝的都是果倍爽和佳得乐。休赛季的每个早晨，他几乎都是和训练师在一起度过的。“最让我惊讶的是，他从不做任何的运球训练，”康罗伊说，“从不！交叉步？那是他生下来就会的东西。” 克劳福德始终不理解，为什么人们要绕着那个不会动的障碍物运球。于是，他的训练内容就是在比赛之后进行一点投篮训练。

我觉得，如果你打算用克劳福德，却不给他球权，这有什么意义呢？如果你告诉他，他的投篮不太合理的话，这反而会降低他的效率。——道格·里弗斯

但是，克劳福德打了太多的比赛。他早上会在华盛顿大学打比赛，晚上则在联赛或者露天球场打球。他会和高中生打球，也会和大学生打球，如果他正好开车经过你的街区，又正好看到你在打球，他也许还会过来和你切磋一番。事实上，在21岁遭遇膝盖前交叉韧带撕裂之前，他还从未曾有超过四天不打球。三年前，在他同交往多年的女友，同时也是他三个孩子的母亲托里·卢卡斯结婚的前夜，他将单身汉之夜安排在了一个大学球馆里面，没有俱乐部，没有派对，只有一场临时攒的球局，参与者也只有包括保罗，格里芬，阿尔德里奇在内的几个好友。克劳福德说，“我不打球还能干啥？”

這就是克劳福德要告诉那些年轻人的。他从不因任何事情分心。他从没有想过要去拍什么电影，也真的没有什么其他的爱好。那种对于篮球的热爱对他而言才是最重要的事情。“篮球是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我就是爱它”，他曾说过，“我不是说那些不打篮球的人就是错的，因为他们本身就没有错，只是对于我而言，篮球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那么为什么克劳福德会选择森林狼呢？“如果我去了金州勇士，那我就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家伙”，他说。“这也许并没有错，但是他们已经拿过总冠军了，骑士也已经拿过了。即使我也做到了这一点，我也不觉得我能带给他们同样的感动。我的职业生涯几乎已经快到头了，骑士和勇士对于我们这个年纪的球员来说，也许意味着一切，但于我而言，我还想不断追寻，不断在路上。”

克劳福德第一次打西雅图Pro·Am联赛的时候，还只有16岁，21年来，他每个夏天都会回来打这项赛事。2006年他接管了这项赛事，将其移到西雅图太平洋大学举行。进来看球是不要门票的，他每个夏天都要在这上面花5万美元。克劳福德说：“自从超音速离开了西雅图，这就是唯一能让这儿的孩子近距离接触NBA的机会了。”

每场比赛结束后，克劳福德总会耐心地在场边为球迷签名。他很清楚，如果不这么做，会伤害到那些球迷。所以，他会很友善地将自己背包里的东西送给他们，为孩子们开设免费训练营，在学校进行演讲激励他们；如果你想和他说上两句，我猜他一定不会拒绝。

一个月后，他就将进入锡伯杜的训练营，对他而言，这是真正的挑战。克劳福德将锡伯杜教练称为“教练中的科比·布莱恩特，因为他赫赫有名的职业素养”，他会将你从舒适区中拖出来。

不过现在，假如你建议他收收心可能是挑错了时间，在这个夜晚，克劳福德拍着球，稳稳的跳投命中；变向过人，突破，加罚。“你们能防死我？？”他冲着欢呼的人群大喊。

这个夏夜，正如克劳福德常常做的那样，对每个人而言都有不同的意义。有些人，克劳福德给了他们希望：我们从不因年纪而停止奋斗，我们之所以变老，是因为我们停下了脚步，如果我们也可以留住对篮球的那份最初的热爱，也许篮球会是我们一生的朋友；对于另一些人，他们心里想着，如果有朝一日，自己也成了腰缠万贯的球星，一定也要像克劳福德那样，证明偶像从不会让我们失望；但对于大部分人而言，他们只是从早到晚地在球场上，反复练习着克劳福德曾经在那儿做过的动作。而克劳福德就在背后，提醒着他们：勿忘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