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安之,浙江省新昌天姥中学高三学生。他这样介绍自己——
性格沉着、冷静,从小热爱阅读,9岁时被发现“极具语言天赋”,心中装着许多包含“大道理”的小故事,尤喜安徒生的童话,以及帕乌斯托夫斯基、培根、雨果等人的散文。受《作文就是编故事》一书的影响,认为描写、联想、想象乃写作的三大要素;写作文时一直坚持三个“的”:详写主要的,略写次要的,不写无关的。
守林人总是站在那断崖上,似在等待什么。
他负责看守脚下那片树林,一个人。平时没人和他说话,他也没法儿和别人交流,因为他是个哑巴。只有一支祖传的玉笛和一条忠诚的黄狗陪着他。
他的生活日复一日,单调乏味。每天天亮后,他就出门到林子里转悠。黄狗如影子般紧紧跟随,他迈一步,黄狗迈一步;他停下,黄狗也停下。他们一起看日出,一起听晨风,一起追赶野鸭……
黄狗不仅陪伴着守林人,还救过他的命。
那是个阴沉的夏夜,木屋里突然潜入一条粗壮的毒蛇。蛇“嘶嘶”地吐着殷红的蛇芯子,眼神冷酷,充满杀气,守林人却浑然不觉,睡得正香。浓烈的腥臭味和蛇蠕动的声音让警觉的黄狗从床脚一跃而起。它忘记叫醒主人,只死死地盯着蜿蜒游向床边的罪恶线条,全身的肌肉因紧张和恐惧而紧绷起来。黄狗的喉咙挤出沙哑的“呜呜”声,那是对入侵者最后的警告。
毒蛇对它视而不见,直奔守林人。
一道金黄的闪电骤然而至,黄狗猛地咬住毒蛇冰冷的尾巴,用力一拽,蛇身在空中翻滚了半圈,重重摔在地上。疼痛的毒蛇愤怒不已,抬起脑袋冲向黄狗,屋子里充溢着杀戮的血腥气。
黄狗终于“汪汪”狂吠了,彻底打破了夜的静谧。
守林人醒了,看到癫狂的一犬一蛇却不知所措地怔住了。黄狗翻腾跳跃,躲避着敌人凌厉凶悍的进攻。它撞在桌角,额上豁开一道口子,更激起蛇嗜血的本性,蛇的攻势越发疯狂。
鲜血滴落在地上,绽开赤红的花。黄狗的体力在下降,逐渐左支右绌,十分狼狈。可它仍时不时瞄一眼惊慌的主人,之后立刻打起精神,奋力躲闪。
窗外的大风莫名刮了起来。
守林人总算回过神来,把一切触手可及之物一股脑儿全朝着蛇头砸去。先是木板、石块,再是枕头、纸笔……蛇因受到干扰,攻势慢了下来,黄狗趁机一闪身,咬住了蛇头。
蛇痛苦地扭了几下身子,死了。
风停了!
守林人激动地抱住黄狗。“我的老伙计,你可救了我的命!”守林人想。他说不出话,但是通过他的表情能清楚地知道他内心对黄狗的感激。
黄狗仍死死地咬着蛇头,唯恐它还会伤害主人。它太害怕了,直到守林人用力拉扯蛇身,不停打着手势让它松口,黄狗紧绷的肌肉才一点点松弛下来。它把前爪搭在守林人肩上,可能是累了,摇摇晃晃地有些站不稳当,舌头猛舔着守林人的面颊,享受着劫后余生的轻松。
守林人捋着老伙计凌乱的毛,眼中满是自豪与感激。忽然,他目光触及黄狗的左后腿,那条腿软绵绵地垂在半空中。有几次那条腿刚碰到地面,又如触电般弹了起来。外表没有伤,难道是搏斗时伤到骨头了?守林人抱起黄狗,推开门走进夜色里。
他找到附近的兽医,求兽医为黄狗医治。
“这狗伤得有点儿重,怎么整的?”兽医问。
守林人拿过纸笔,没写别的,只求兽医赶紧医治。
“不要急嘛,价钱都没谈好。放心,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兽医不紧不慢地说。
“要多少?”守林人心疼地看了一眼黄狗,飞快地在纸上写着。
兽医慢悠悠地伸出一只手。
“五十?”他写道。
“五百块。”
守林人的脸一下子变得铁青。他收入不多,除去开销,三个月不吃不喝也攒不到这么多。他翻遍身上所有的口袋,凑在一起连一百都不到。
他双手合十,脸上露出哀求的神色,可兽医无动于衷,只淡淡地撂下一句:“没钱治不了。”
守林人的脸上各种颜色交替闪过,最后,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脸上表情狰狞可怖。
“你想干什么?”兽医吓得向后一缩,“哎,你冷静一下。没钱也没关系,想想有没有什么先抵押在这里……”
抵押?守林人脑中灵光一闪。
玉笛——可那是祖传的宝贝。为了一条狗,就这么把祖传的宝贝抵押出去,值得吗?
几秒钟里,他的思绪飘了出去——
他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这片林子的,只记得在这里生活了很久,每一棵树下都有他的足迹。他爱枯叶跌人池塘时溅起的波光,爱芦苇淡到几不可闻的清香,爱鸟儿清脆的呜叫……他不想回到喧嚣的俗世,只愿把年岁刻进一棵棵树里。
可他毕竟是人,也会寂寞,尤其是在安静的夜里,更是感觉孤独。于是,他养了黄狗,黄狗自此成了他的伙伴。
他时常带着黄狗爬上那高耸陡峭的断崖。他喜欢断崖,这是他能爬上的最高处,放眼望去,群山连绵,苍翠欲滴。他喜欢在这里看着太阳升起,看着月亮爬上来,看着群山在脚下。他也喜欢在崖上吹笛。每次,他吹的都是那支思乡曲。笛声响起,仿佛祖先的体温沿着他的指尖,游遍他的每一寸皮肤。他的笛声清越婉转,像月光照着白沙,又像微风吹向花朵,里面有淡淡的忧愁,是他对故乡的思念,对那些已经离去的亲人的思念。
每每這时,黄狗总静静趴在他身边,连呼吸都变得很轻,一双眼炯炯地向远方望去,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曾经,守林人也想过,若在玉笛与黄狗之间择一失去,他会如何选择。思忖良久,他选择了黄狗。
谁料,如今他真的面临这个选择。
守林人注意到黄狗的眼眶里不知何时竟漾起晶莹的东西,他的脸上恢复了平静,掺杂着战士奔赴沙场前视死如归的气概。他缓缓从怀里摸出玉笛,这简直像在抽离他的肝肠,令他的心脏都疼起来。
“成,就用它了。”兽医掩饰着脸上的笑,快走几步来到黄狗身边,替它接骨上药。“好了,这药灵得很,用不了多久,这狗就能康复了。”兽医边说边拿过守林人手里的玉笛,“我先帮你收着,多棒的玉笛呀!等你钱一交足,这玉笛我就还给你。”
守林人叹息一声,抱起狗便走。
守林人本就拮据的日子更加困窘了。而最令他烦忧的是,玉笛没了。他像被人抽去了脊梁骨,整个人没精打采的。黄狗似乎也觉察到了主人的忧郁,总是担忧地看着他。
日子像沙,从守林人的指缝中一点点流走。他在心里吹着那支曲子,听众只有他自己。
守林人终于攒足了钱,立马去兽医那儿赎回了玉笛。他兴奋不已,脸上的阴云一扫而空。黄狗也嗅到了主人欢乐的气息,对着守林人又是摇尾巴,又是转圈。
玉笛失而复得,守林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到断崖上吹上一曲。吃罢晚饭,一人一狗就往崖上爬。
然而,意外发生了。上崖途中,玉笛竟从守林人的怀中滑落,顺着倾坡一路向崖下滚去。
“啊!啊!!”守林人急得大叫。黄狗不知从何处生出了力量,一跃而起,几步赶上玉笛。它的前爪把玉笛向守林人的方向用力一拨,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冲向了断崖的边缘。它本想用后腿刹住,奈何,因为惯性,也因为伤过的后腿力量不足,它趔趄了一下,还是没能控制住
待守林人赶过去,只有一支玉笛静静地躺在他的脚边。他忍不住跪伏在地,想起自己脑海中那个愚蠢的选择,两行泪不由得落了下来。
他牢牢攥着玉笛,手指像被焊在了玉笛上,一步一步爬上断崖顶。
还是那支曲子,调子却变了。笛音缓慢低沉,缠绵悱恻,让人想起杜鹃那一声声悲啼。
乌云挡住了月亮,黑夜体贴地隐去了守林人的面庞,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笛音不断,直到黎明。东方,正涌出磅礴的霞光,崖下蓦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声音不大,在守林人耳中却如惊雷,笛声戛然而止。
之后,人们就常见守林人伫立在断崖上。只是没了相伴的黄狗,也没了悠扬的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