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者

张岳伟

穹顶渐渐不再澄明，从天空中落下一片片雾絮，缓缓地堆积，之后忽地朝四方沿着穹盖滑落，将城市包裹在阴沉沉的暮色里。

我从窗口转身，想要打开屋里的灯。按下开关，屋里却还是暗的。我急忙去看电闸，没问题，又奔到窗前：远方的街灯还亮着，但小区已整个浸泡在沉寂的昏暗中了。

我从抽屉里取出一根蜡烛，划亮一根火柴点上，从那一点焦黑的烛芯中忽地迸发出无限的光明。我想到了那个用蜡烛来填满房间的故事，不禁笑了。

正想着，感觉一个黑影从头上扇动着翅膀飞过，直奔蜡烛而去。大惊，本能地用手一扑，却扑空了。细看时，发现是一只飞蛾。它绕着火苗臃肿地、笨拙地飞舞着，似古时巫师跳的诡异的舞。

我想起母亲最近提起的家中滋生蛾子之事，看来不假。在老家，无论什么飞蛾，一律被唤作鬼灯蛾”。因为它们普遍肥硕得不像蝴蝶那样讨喜，笨拙得不如蜻蜓那般灵巧，不受人待见。家里若进了飞蛾，人们就用水盆渐渐贴近亮着的电灯泡，蛾正欢欣地狂舞，羽翼忽然沾了水，沉沉地，蛾一下扑在水面上，终是再也无法飞起了。幼时看了只觉得有趣，如今却觉得莫名的悲壮……

火苗忽地一腾，眼前的飞蛾立即跃起，可仍沾到了一丝火星，被哗”地撕咬去一小片翅。它飛得歪斜了，但它还飞着，一点点、一点点地逼近那炙热的火焰，仿佛完全不知那美丽的危险。火苗旋转着升腾，它也随着上下飞舞。大概终于下定了决心，它一头撞向那炽亮的火焰！我甚至来不及惊呼，它便忘我地坠入烛火中。只是因为那片受损的翅，让它未能完全冲入光明，凝滞在剔透的烛泪里，扑腾了几下，不再动弹。

我不知道夸父追日最后干渴而死时作何感想，是终于认清现实的痛苦，还是触摸到梦想的欢欣？我端起蜡烛，看见凝固在琥珀般烛泪里的蛾，它的翅竟也如蝶翼般绚丽，有妙绝的花纹。

人们只看见将荆棘刺破胸膛泣血而歌的荆棘鸟，却忘了还有这样一种生灵，把火焰燃遍全身，在明亮与灼热中化作灰屑，化作微尘，化作火焰中的一粒火星，忘却痛苦，而欢快地翔舞。

穿透那一团火焰，我看到许多追光者亦如此。我们从黑夜里走来，却用黑色的眼睛去寻找那刺破夜色的光明。我们用灯火与霓虹为自己建造一个无夜之地，在光明与温暖中欢欣。为那一点儿光明，追光者甘愿舍弃生命，用血与灵献祭光明，用一生去寻找曙光，用信仰与梦想筑起即使天崩地裂也不会被摧毁的永恒之境。

电灯忽然亮了，整个房间亮如白昼。与此同时，蜡烛也终于走到这位追光者身躯的位置。在一阵噼啪”声中，火焰忽然变得异常明亮，如精灵一般腾起，久久不熄。一股奇异的味道从焰顶升腾，在这种称不上芬芳的气味中，我分明闻到了独特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