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六年前的盛夏,我离开了故乡,来到天津。
我喜欢旖旎的天津。我喜欢天津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喜欢滨江道天桥下的车流,喜欢穿城而过的海河,里面倒映着万千世界。
可我向下张望时,分明看到自己脸上映出了两个字:旅人。
我想念故乡。
我想念故乡并不宽阔的马路边那两排高大的白杨树,想念大街小巷里回荡着的乡音,想念故乡的饭菜味道,想念过年时一大家子围坐桌前吃饭的情景。
我想念推着小车卖糖糕的大爷。从前,每天下午奶奶带着我出去买菜时,都会给我买一塊糖糕,然后牵着我的手,在被风刮得哗啦哗啦响的白杨树间,迎着即将坠落的夕阳,一摇一晃地走回家。
我仿佛看见祖孙俩的背影,在余晖里拖着长长的尾巴,一点点离我远去。
我想念小广场上不足五平方米的沙坑,那是放学后我第一时间冲过去的地方。我和几个小伙伴在那里不厌其烦地玩着过家家,笑着在沙堆里打滚儿,回家后还会被妈妈揪出家门,站在走廊里拍打尘土。
尘土从衣服上落下来,在空中飘荡着,就像在异乡漂泊的我。
可这种想念、这种忧愁并未持续很久就烟消云散了。
卸下这个沉重的包袱,我并不轻松,反而有一种疑问和担忧包围了我:我怎么这么快就把故乡抛在脑后?我是不是从此会成为一个没有故乡的人呢?这些念头在我的心里盘旋了很久。
直到去年中考结束,我去找在外地上大学的姐姐玩。晚上,我们肩并肩躺在她寝室的床上,戴着耳机听她手机里的歌。许巍的《故乡》突然传进耳朵“总是在梦里看到白己走在归乡路上。”
突然,我开始想家。
可我不知道我想念的是故乡的家,还是天津的家。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四天后,我走进家门,看到暖黄灯光下一大桌子的饭菜和爸妈盈盈的笑脸。
六年时光折叠又重合,那些日夜盘旋在心头的疑问都在这一刻释然。
此心安处是吾乡。
初三时,每天晚上爸爸去学校接我,总会在路边的炸鸡店买一只鸡腿,然后小心翼翼地捧着,站在校门口等我放学。我飞奔出来,接过他手里的鸡腿大口吃着,听他说着“小心烫,别弄脏了校服,回去妈妈又该说你了”。我们并肩走在回家的小路上,有时谈天说地,聊学习,聊春天、阳光和旅行,有时沉默不语,却有温情在涌动。天已经黑了,月亮在我们前面,和路灯一起投下温柔的光,把影子拉得好长好长。有一天爸爸突然说,他最喜欢的情景就是我啃着鸡腿走在他身边,我说我也喜欢。我记得那天路好长风好柔,街道上不复喧嚣,空气里有泥土的味道,我走在爸爸旁边,觉得没有什么人生的坎儿是过不去的。
十余年寒窗苦读,这期间,妈妈的闹钟总是比我的早响五分钟,只为了让我能在家吃上营养早餐。她坐在餐桌旁边,似睡非睡地看着我吃早饭然后把我送出家门,十年如一日。一个冬天的清晨,电梯在一楼停了很久,迟迟没有上来。她穿着一件珊瑚绒睡衣,裹着羽绒服,站在楼道里陪我等着。从楼道的窗户缝隙里钻进来的冷风吹乱了她的发丝,我劝她回去,她执意不肯,只是裹紧了外套。电梯上来,她跟我说要努力学习,没有零用钱记得找她要,午饭要吃饱……一直说到电梯门关上。反反复复这几句话,我听了十来年。
刚搬到天津时,妈妈收拾房间一直到凌晨,就是为了“让我闺女感觉这是家”;屋子里空间狭窄,爸爸仍然让陪伴我度过童年的小熊占着好大一片地方;到天津的第一个晚上,我们仨睡在一张床上聊了好久过去的事,说了好多对未来的期待……
很多问题我以为我不知道答案,其实答案就在身边、就在心底。
谁能定义故乡呢?
是美食吗?像张翰出洛阳见秋风起,想起故乡的莼羹鲈脍,于是回家。是乡音吗?像王小波写老华侨回国,听见北京姑娘用京片子骂人,惊喜得被骂也爽快!
故乡是不能被定义的,它是象征,是碎片,是岁月,是回忆。
那么于我呢?
有爸爸妈妈在的地方,就是家,就是故乡。
此心安处是吾乡。
当今社会,人们为了更好的生活不断迁徙奔波,我们不再是“安土重迁”,不少人只能追求精神世界的“故乡”。北宋词人苏轼的这句“此心安处是吾乡”就是给予每个异乡人的心灵慰藉。刘锦帆同学不仅敏感地捕捉到了这种心灵体会的疑惑和释然,还细腻地再现了让自己所“安”的生活场景,自然而真实,使文章更具感染力。能够将平凡琐事细细品味,能够发现生活给予心灵的力量,能够用平实的文字感染他人,能够给予更多的人以启示,刘锦帆同学的表现难能可贵!
(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