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曾对这种力量一无所知

韩寒

〖 1 〗

经常有朋友问我，民间高手和职业运动员到底哪个厉害？作为某些运动的民间高手，又作为职业赛车运动员，我更能说说自己的感受。

我的爱好之一是足球。关于足球，我自认为脚法不错且身法灵活，从初中开始，班级联赛拿过全校冠军，在校队踢过前锋和门将，“新民晚报杯”中学生足球赛拿过区里的四强，我护球很像梅西，射门很像贝利，曾经一度觉得可以去试试踢职业比赛。然而，这一切都在某个下午幻灭了。

那时，我20岁，正值当打之年。一个学生网站组织了一场慈善球赛，我和几个球友应邀参加，他們也都是上海高中各个校队的优秀球员。对手是上海一支职业球队的儿童预备队，都是五年级左右的学生。我们上海高中名校联队去的时候欢声笑语，都彼此告诫要对小学生下手轻一点儿，毕竟人家是儿童。由于匆匆成军，彼此都记不得名字，决定各喊球场上的外号，比如二中菲戈，附中克林斯曼，杨浦范巴斯滕，静安巴乔。

上半场结束后，我作为金山齐达内只触了一次球。你们没看错，我只触到了一次球，上半场20分钟，我们就被灌了将近20个球。后来裁判嫌麻烦，连进球后半场开球都取消了，直接改为门将发球门球。我们进球0个，传球成功不到10次。

半场结束，我们不好意思再称呼对方的外号，改为了叫球衣数字。队长把我们聚在一起，说，兄弟们，这样下去要输50个球，要不下半场我们就都站在门口堵门吧，力保丢30个球以内。

最后这场比赛没有下半场，对方教练终止了比赛，说不能和这样的对手踢球，会影响小队员们的心智健康，于是活动直接进入到慈善捐款环节。

〖 2 〗

从那次以后，每次和大家一起看球，看到职业球队踢了一场臭球以后，身边的朋友们纷纷说自己公司的球队上去也能把他们灭掉的时候，我总是笑而不语，心中荡漾起那个下午，被小学生支配的恐惧。而我也曾对那种力量，一无所知。

给大家介绍一下我的职业生涯。我参加职业赛车的14年中，一共获得七次年度车手总冠军，五次年度车手亚军。我经常遇到来自出租车司机、专车司机和各种民间高手的挑战。这还不是在街上互相飙车，而是在我坐上他们车的时候，挑战就开始了。有些司机师傅认得我，常对我说他们去参加比赛的话，应该成绩也会不错，不输于我。说着说着，司机师傅情不自禁就开始飙了起来，我被吓得胆战心惊。许多次去外地参加活动，那些师傅一看我坐在车上，也是开得飞起。因为司机师傅们普遍有一颗想虐我的心，导致我现在基本上参加任何活动都自己带驾驶员或者索性自己开车，主办方安排的司机请后排落座。

可能有人要笑话了，你怕是输不起吧？我只能告诉你，你对那种力量一无所知。千万别被“高手在民间”这句话催眠了，更别被电影和武侠小说忽悠了，在山里劈了五年柴，在瀑布底下打了七年水，用筷子夹了十年苍蝇，然后就不知深浅地去挑战职业散打运动员了。人们乐意看到顶级格斗高手被民间摊饼大叔利用平时做煎饼所积累下来的技术所打败，也普遍愿意相信这样的故事，更津津乐道于捡到一颗仙丹，看了一本奇书，三天速成打败一代宗师，归根结底还是这样的故事能让大家产生一种“高人不过尔尔，说不定我也可以”的满足感。可能在某些手艺活方面，的确高手在民间，但我相信那也是经过了大量的学习与准专业训练，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练就。在竞技体育以及科研科技等领域，所谓民间高手更不可能与专业人员抗衡。

〖 3 〗

我做过多次的赛车驾照培训班的主教官，遇到过不少有趣的学生。我能感受到他们有着非常高的心气儿，有一定的驾驶基础，开着超级跑车或改装车来学赛车执照。他们在理论课的时候已经跃跃欲试，对教官讲述的内容有些不耐烦。我还遇到过直接站起来说“我从来没遇到过对手”的学生。一般我们都是很保护学员的这种自信的，因为反正他们的自信心会在未来几天里被摧毁——从他们坐上助理教练开的车过第一个弯的时候。

有很多一开始抱着砸场的目的，中途又变成了“小白兔”的学员，后来在职业赛车里都获得很好的成绩。因为他们拥有敢于挑战的心，但也拥有自我认知调节的能力和学习的欲望。关键的是，他们之后无一不是经过了大量的练习，从新手赛开始，一步步成为优秀的职业赛车手。

赛事是向所有人开放的，所以，想挑战我的朋友，你可以先参加赛车培训，然后去参加新手赛。有了好的成绩可以去好的车队，而我就在赛场上，只要你有很高的本事，通过正规赛事渠道，可以光明正大公开挑战我千百次。

〖 4 〗

最后，说说我挑战其他行业世界冠军的经历。

经历了那场被小学生团灭的球赛以后，我觉得，可能我更适合一个人的运动吧，比如打桌球。

于是我打了很多年的桌球，球技日益成熟。作家圈公认的桌球高手石康，在经过无数个夜晚的鏖战最终输给我以后，远走美国，一去不返。身边能和我抗衡的人越来越少。我潇洒地出杆，奇妙地走位，折服了身边的朋友，他们给了我一个外号：赛车场丁俊晖。

就在前几天，我去和潘晓婷打球。我是这么想的，虽我实力不如她，但凭借着我职业赛车练就的抗压能力，多年起起伏伏带来的强大心态，至少还是有一丝机会的。况且她也是人类，总是会失误的吧。

因为她是世界冠军，让她开球我基本就没有上场机会了，所以我们约定，输了的开球。潘晓婷把球摆好，说，你开球吧。

九球天后为我摆球，我还不得好好表现一番？对于这次的较量，我做好了应对的方案。我会多做防守，迫使潘晓婷尽量打远台进攻，等待她的失误，我再一剑封喉，用我的智慧和心态，弥补实力上的差距。想到这里，我嘴角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慢慢起身，抄起杆，一个大力开球。

那个夜晚，我基本上只在干一件事情，就是开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