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昭和
张爱玲的小说,曲折入微,苍凉动人,已经令人感到落霞孤鹜齐飞、冷风冷雨拂面之美。而她的画,寥寥几笔,传神写意,虽然朦胧,但是捕捉人物神情,趣味横生,也为时人所欣赏。
像张爱玲这般多才多艺的“文学家”不胜枚舉。比如蒙古公主席慕蓉,既是一个颇有成就的画家,也是一个写得出黯然销魂的情诗的作家,比如黎巴嫩著名诗人纪伯伦,画得一手圣洁明朗的画像,当然,还有日本作家竹久梦二,他的极尽东方诗意哀愁美感的画作,比他的散文更加令人过目难忘。
活灵活现的东西被他们画出了某一个短暂且永恒的瞬间,呆滞不动的世界在他们笔下也瞬间变得隐隐约约,如梦如幻。
只有无声地欣赏,只有情不自禁地赞叹。
我自认为是没有一丁点儿艺术天分的人。那时候在美术课堂上,瞎画一气,老师是别科老师临时接替的,自然不能落于实处认真地教,而我自己也没有认真地画。其实现在想来,即便认真地画,也不一定就能画出个眉清目秀,或者天地玄黄。
每每上美术课的时候,老师在台上坐着,我们在下面,磕磕绊绊地画着。
我的纸页上,永远是一条蜿蜒的河,几只呆头呆脑的鸟,一棵树干挺拔的树,还有一座独立低矮的房子,而且房顶上还冒出一截笔直的烟囱,烟囱上面是成团成团仿佛棉花糖似的炊烟。现在想起来真是啼笑皆非,烟怎会是那个样子的呢?然而就这一点天真趣致,如今想起来,真正令人感动。
一动起笔来,就是如出一辙的事物,如出一辙的天气,如出一辙的风景,改变的只是颜色,既是想象力贫瘠、画工拙劣的缘故,也是因为自己彼时心目中美好的风景不过如是:一座小小的房子,一棵郁郁葱葱的树,一条潺潺流淌的河,一排兴高采烈的小鸟,浑然天成的风景,平静美好的人生。
只是久而久之,我们变得成熟,变得贪婪,变得世故,变得奢侈,变得健忘。
我们要更多更远的天地,要更华丽的装饰,要更高高在上的风景,要更百年难得一遇的人,然而真正珍贵美好的存在,就在一边拥有一边奢求中失去了。
后来因为在灯下画了一夜,累得趴在图纸上睡着,结果清晨醒来,脸上纸上蓝色颜料晕染开来,一塌糊涂,再卷土重来也为时已晚,只得硬着头皮交上去,结果自然是没能得奖的。现在想起来,颇为怀念,毕竟是人生中正儿八经的“处女作”,没能够留下来贻笑大方,作为成长生涯的见证,始终觉得可惜。
生活中,每次听到小小年纪的孩子,信心满满,热情昂扬地说自己将来的志向是当一名画家,我都会发自内心地感到欣慰,但也仅此而已。
如今的信誓旦旦,到头来,或许只是嘴上说说,不过幸好他们是孩子,他们还有“信口开河”的权利,所以哪怕听到想当美国总统这样的答案,我也只会浅浅一笑,不会大惊小怪。
不到最后,谁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的呢?
人生,不就是面对一处处的云遮雾绕,然后努力追求一处处的柳暗花明吗?
不到最后,谁能知道自己得到的那一颗糖,是什么颜色呢?
就像那些多才多艺的人,可能最初的时候,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这样那样的天赋,或者说潜能,只不过在岁月的层峦叠嶂中,他们渐渐发现,原来人生早在暗中,为他们安置了各种颜色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