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辛欣
昨天非虚构流行,眼下科幻/玄幻小说是时尚。我写了一部科幻长篇小说,《IT84》。
AI女孩和她的造物主的生死恋。名叫“想哭”的数码病毒,以女性身段钻入最后的桃花源,来杀创造她并试图解放人类精神困苦的这个人。
这个人有我的影子,围绕创作困惑和推算我团团转,转了半辈子。“想哭”这人物——无机生物生命角色更是我。
你奇怪我写《IT84》?上世纪末我在数码书科技公司当艺术总监,本世纪初在土豆视频网干过几天,在小米数码书工坊和编辑合作我的书,在美国地下室作坊做我的绘本ebook出售。这个长篇先是一个小中篇,2016年发表在《上海文学》。标题《IT84》在我脑子里存在十年了。
数码纪早期,我热心数码创作,并且积极分享。十年来我对网络对数码纪加速人类终结,悲观而清醒,为我和斯蒂夫没有孩子庆幸,斯蒂夫心疼小孩子,说他不会看到五十年后人类无所事事,走在无以阻挡的灭绝之路的逼真画面。我的斯蒂夫……
悲观绝望是科幻小说的一种调性,是一种极度诚恳,当然,科幻小说充满了星际旅行,科幻小说是光年距离的漫画故事。对于我和斯蒂夫,尤其是逃离现实、病痛、疑难诊断的通向世外桃源的旅行器。
那时候斯蒂夫好着,我在脊椎疼痛中度日度年——我不是求你怜悯,我的“无机生物”(科技界新定义的,要掌握人类的新物种),我的“想哭”,生于哀伤,却流不出人的眼泪。“想哭”代表我的感觉,我有忧郁症,哀伤涌到眼睑下面,却哭不出来。我写“想哭”是2016年,完全不知道后来真有这个电脑病毒,wannaCry,更不知道这个电脑病毒会登上天下媒体头条,2017年5月,wannaCry感染世界百万部电脑,勒索比特币赎金,不交钱就毁灭数据。医院、大学、警察局、巧克力工厂、快递,都遭遇袭击,现在的变异越发猖狂恶毒。我笔下的“想哭”的发展速度也远远比我想的要快。写小中篇时候,我布置了“想哭”和她的造物主下棋,这是叙旧,也是互相侦察,推算对方思考步骤,写的时候我借角色之口特别提到,唯有围棋人类有胜算。你就是不下棋你也知道,如今“阿法狗”灭了人类围棋高手。
然后我写成长篇,先送《收获》。四十年前我在这个杂志发表小说。送出稿子之后我突然看得更清楚:用小说叙述法说,长篇是从“想哭”数码女孩角度叙述的,数码女孩的看法要比我更我——更人——更随性多样。从《美丽新世界》到《我们》到《1984》,新世界描述是冷酷的,新感觉传递是冰冷的,《1984》的主角靠腿部静脉炎的疼痛瘙痒暗示读者体贴。老大哥的监视十分残酷,而我的“想哭”不是这样的啊。她和科幻小说鼻祖的弗兰肯斯坦也不同,它是男性,我是女性,我们相同的地方在于,私心追逐唯一之爱!我总是后知后觉,总是在送了稿子之后借助遥远的镜像看到更多的自己。我央求《收获》主编不要看稿,编辑的生命和眼睛是不能浪费的。在被推上腰椎手术台前的一个星期,我通改一遍,再一次送稿。
腰椎手术后躺在床上,越发羡慕“想哭”,我的腰椎4-5节互相挤压,神经被压迫,不得不拿掉一节脊髓,用钛合金小棍支撑起来,而我的“想哭”,她连脊椎都没有,她的存在方式和人类我完全不同,她无体积,她可以用浑身上下“想”,她没有重量,却不在地球失重,灌适当的气体,她像人一样走,她轻轻地飞,她落在造物主怀中。我为新细节好是快活,同时胆战心惊,编辑会看穿我的过失——我表达我送出的不如我在想的好,谁能够看到你脑子里正在想的呢?也就在这个时候,《收获》主编程永新告诉我,小说将在2018年1月发表。好像动作片,这个时间是动作规定的极限,我请求再一次修改。绑着护腰,坐在桌边,眼看稿子,充满羞愧。一行一行,这里那里,到处纰漏。科幻小说的逻辑,别致的细节,都是重要的,编辑太善待我了。
我的“想哭”病毒女孩在电子垃圾提升,我在所有的圈子外面爬行,每一次重修我都跟那一位编辑做想像性的沟通,我掠夺编辑的生命感知,就像AI在吸吮人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发现我像数码程序一样思维。
科幻写作者,重在想法,也在写法,斑斓,更冷,更抒情,哥特式陰风。长篇中“凝视”这个词,是看书稿的编辑李黎给我的,李黎是诗人,而我,游离的我,绘画的我,看无数电影的我,一直在黑暗中凝视一切!我掠夺,我写各种凝视,很快这些人这些景色,会不再人间了。
编辑都推动我的想像力。《收获》发表的时候叫《IT童话》。我对童话这个词是有感应的。童话,来自《上海文学》编辑的启示,她在做稿子了,而我恳求,我想为“人类一直讲成年人假童话”这个段落加几句,她就等着我加,一个词,会成长,生发成复调旋律,我的“想哭”,永远十六岁,假装童话编辑混入人中,她的语调,童真,青春,诗意,短促。
早年给《收获》写小说的时候,都是先讲给我的编辑李小林听,我看着小林的眼睛,注意着小林的呼吸,讲着故事,在说出口的瞬间,故事细节因为听者小林变幻着。后来很多年很多年,斯蒂夫是我唯一的听众,他是中文盲,我用英文讲,他开车,我讲故事,他下班回来躺在沙发上听。用英文说故事,我的表达,我的思维,都会变幻,我微妙地勾引听众斯蒂夫的注意力。斯蒂夫听得哈哈大笑,我奇怪,笑什么?他说数码女工高学历全都废了,超肥、放屁、焦虑,很幽默。我不无忧虑地说,这是二十年来我在高科技工坊干活时活生生看到的!白学各种专业,最好的成为数码奴,但是,有多少读者会对照自己?我远离现实主义读者。
“我爱远离现实的想像。”
科幻小说讲究观点“新”。我有没有新观点呢?我问斯蒂夫。斯蒂夫停顿了一下,在脑海里搜索他读的各种科幻小说和电影。他回答了我,原谅我,我忘记斯蒂夫怎么说的。
律师斯蒂夫读新科幻,他好奇,(认真地!)考虑AI的人权问题。AI日益人化,科幻作家在激烈争辩AI是不是人的奴隶,斯蒂夫关心的是,如果这一点得到立法,无论AI多么能干,什么都替人干了,但AI没有人权,可以被屠杀、被贩卖、被替换。
斯蒂夫不只是说。在帮我构想《IT84》的时候,他甚至以此设立法庭,审判“想哭”。代表人的律师是数码武士马努鲁克,代表“想哭”蠕虫的,是人工头妈妈的魔镜儿,生下来就看魔镜的小孩子。斯蒂夫替魔镜儿写AI律师的辩论词。
“奴隸制度,”小律师魔镜儿说,“人类在会写字之前就有奴隶了。”
(“所以你不识字是人之初的古老行为。”马努鲁克首席官说。呵呵,人类听众一片笑声。“想哭”的律师魔镜儿不为讥笑打搅。他对人类之间直接交流有着天然的防御。他和魔镜一起出生成长。在人们的笑声中魔镜儿毫不停顿地继续说,孩子的声音在哄堂大笑中是一片旋转的混流,数码武士马奴鲁克要为魔镜儿破碎的孩子话当翻译,魔镜儿的话语成为人造小溪,在人声嘲笑的顽石上奔腾。)
“奴役即自由。这就是人类文明史。远古时候,当我们人类学会种植作物,要用劳动收获作物的时刻,我们可能就开始相互奴役了。从在埃及发现的八千年前的坟墓壁画上,表现着非常明显的奴役的迹象,那时候农民刚刚开始在尼罗河谷种植作物,农人捕获并奴役南部非洲的狩猎者当农作物采集人。奴隶来自战争,以及无力偿还债务的人,当了奴隶。法老时期古埃及农民甚至自愿为奴,因为在那个残酷的时代,奴隶的生活比自由人生活更好。”
(“看看这些数码武士马努鲁克,不愁吃喝,多自在啊,比我自在。”有人喃喃地说。)
“古罗马,像所有古老社会一样,成了战俘就当奴隶,因此,古罗马战争多,人成为奴隶要比从前任何时候都多。”(听众开始打麻将了,因为对说教感到厌烦)“最有趣的是!”魔镜儿抢夺注意力,说,“罗马人沉迷于赌博,结果一些罗马人自愿卖身当角斗士,进入竞技场奴隶制度,用生命搏斗来偿还赌博债务。”(哦,小子,你想说麻将是弱力赌博?)
“我们人类文化最伟大的创造,从古希腊作家伊索到中国秦始皇帝的赤土陶战士,都是奴隶;美利坚合众国国会大厦,是奴隶建造的。”
“奴役!奴役!奴役!”(人类听众跺脚。马努鲁克武士挥拳。)
“当然了,”(魔镜儿的声音骑在欢呼之上)“奴隶的孩子总是成为奴隶,然而,(你想要说什么?)美国自由宣教士将奴隶制转变成一个有利可图的行业,通过强奸黑人妇女,强奸他们的奴隶,生下孩子,领主奴役奴隶的孩子。单是这种方法就为美利坚棉田农活儿创造了数百万新奴隶!几乎每个非洲裔美国人,我是说,现在还活着的,都有奴隶主的白血在他或者她的血管里流动。”
(听众一愣,工头妈妈说,孩子,咱们是黄种人,在咱们血液里人类奴隶制早就结束了。
“孩子!请你长话短说。”马努鲁克首席律师说。“我们今天必须宣判的是她。”——手指“想哭”。)
“OK,说最近二百年来,没有任何人类文件比美国《独立宣言》更激发人类对民主的爱情,‘人生而平等!托马斯·杰斐逊写的这句话比任何诗歌都要动听,他跟不到他一半年龄的少女奴隶女孩拥有五个孩子,五个长大的奴隶在杰斐逊的美丽山顶种植园干活,照顾着奴役他们的父亲。这就是人类根深蒂固的奴隶制,甚至把自己的血肉当奴隶!”
全体沉默一秒钟。
“由此:‘想哭有人权。AI有人权。”
魔镜儿结束为我的辩论。
“然而,她不是我们的骨血啊。”人抗议说。
“但是,我们是她的骨血。”马努鲁克首席律师说。
全体马努鲁克跺脚,点头,捶胸,都向着我。
斯蒂夫写这段辩护词的时候,有具体的人物,他对干儿子Alex的幽默想像,他好想去东方亲亲这孩子!
最后我把这段法庭辩论删去了,更简洁地走向结尾画面。他同意。
斯蒂夫给了我这部小说的灵魂:人类在数码纪,个人意识在消失,挽救人类的潜意识。
这是一个关键。是“想哭”的创造者,是这个人的创作幻想所在。对于作者我,是这部小说的最高秘籍。我认为科幻小说的解谜,是小说的最高想法。而我,不断修理着,小说的最高点不断地缺席。人在伦敦的Helen读上海编辑还在编辑的中文,几天里她放下所有事,译出英文,而我还在美国乡间为中文的这一点徘徊。我反复琢磨,原创者这个人和他的“想哭”数码女孩,这一对生死对手,究竟在哪一点上最终彼此吸引!?
写故事,我觉得不是最难的,美国科幻出版社Tor(出版刘慈欣的《三体》译本)的编辑读“想哭”谋算——失手杀了心爱之人然后的一笔,编辑很意外,不由叫好,科幻编辑不是俗人,他认为我的故事设计超妙,其实,我是写到那一笔时候才想到的,对于我来说,故事会凭空出现。但是,我想不出《IT84》的关键。我一次一次和斯蒂夫讨论,为虚无的关键一次一次讨论,简直是纠缠他,我重复自己的问题,疑惑自己的问题,我一次次回到《IT84》题目,这个题目,在我看来,是一道数学题,题目设下了,看如何论证。
我写不过我的数码人物,想哭,我想不过“想哭”。“想哭”可以全身来想,我想的区域,只有我的大脑皮层一张餐巾纸面积,我能感觉大脑空荡,不分泌任何想法。我需要吃红肉,我跟斯蒂夫说。斯蒂夫点点头,带我到犹太人小饭馆吃牛肉三明治,水煮嫩牛肩,切成极薄片,加在多谷物粗面包里,附一小碟肉汁,吃着,我想起中国的肉夹馍。斯蒂夫带我吃了,又到前台买一磅,请店员切好,带回家让我继续吃。
“肉食对思维分泌果然有效!”我跟斯蒂夫说,我兴奋地问,“如果人的意识发生在大脑皮层,人的潜意识在哪里发生?发生在各个器官,漂浮,聚集到大脑皮层?”
不等斯蒂夫回答(通常是这样)我继续问,“‘老大哥是你们的流行词,你们早就承认人的意识层面被监视,现在人意识到,意识内容在被全面数码化,西方你最在意的个人主义其实没有意义了!从这个深度说,老大哥的胜利是绝对的,从小说创作角度说,老大哥是过时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无用的、过渡过时的人类这个百万年物种的我们,还有什么用吗?”
“我们分泌意识,你和我,我们造就复杂的语言交流,然而,”斯蒂夫说,“人的意识彻底污染了,是坏的,坏的,坏的,潜意识,可能是纯洁的……”
“潜意识!”
“你的造物主,收集潜意识,”
“推动人类意识共构的通天塔……”
我和斯蒂夫时常这样说话,假如任何人听到,一定认为在没头没脑胡扯,然后,我继续说书,斯蒂夫繼续听,喃喃评论,“人越来越数码化,你的‘想哭,越来越人。”
我说着,我听着,把他的这段话,送给她的造物主,写入《IT84》。
《上海文学》、英文翻译、《收获》、书籍编辑,都一次一次助我,修筑我们的通天塔。
我还问斯蒂夫:我这小说是科幻?还是奇幻?
斯蒂夫说,科幻是奇幻小说的一支,我的《龙的食谱》和《IT84》,是科幻并奇幻,因为有人与科技的成分,我的《疯狂的君子兰》,他认为是政治奇幻。
斯蒂夫认为,最好的奇幻是《魔戒》,另造一个世界,他大学时候读的,那是1970年代末。那时候我不知道《魔戒》存在,中国文学界和翻译界都不知道。斯蒂夫崇拜《魔戒》,原谅我,老是写斯蒂夫对科幻的看法,因为我的斯蒂夫,走了,刚刚走了!
斯蒂夫的生命不是被AI被IT84带走的,他在肺部小手术应该出院的时候,在不到十二小时里,被大医院四个科室(心脏、肺、神经内科、外科)加两个病房(恢复病房、ICU)的人(被人!)集体谋杀了。斯蒂夫,你和我,谈天说地,想像一切,万万没有想到,你就不回家了,我眼看你离去,我不敢喊,我扼住自己的口,我怕人因为我呼喊立刻修改干下的恶行。
极度悲哀,我写《IT84》追忆,编辑和Helen都希望我回到写作,我知道,知道他们想帮助绝境中的我。这些文字使徒坚信,只有写作能够救我,斯蒂夫能够在我的笔下复活。会吗,我的斯蒂夫,会吗?
《收获》主编程永新接受长篇稿子的时候说改个名字,不要和《上海文学》的重叠。
我争辩,靠名字占领呢,美国Tor编辑一看小中篇名字立刻问翻译Helen:《IT84》和《1984》和《IQ84》,有什么不同?这是作者对世界的另一种看法?于是我跟程永新主编解释,我觉得,很多读者会因为这个名字而注意?一个作品的创作过程,先短篇,再长篇,同一个名字的,应该是有很多例子?
《IT84》,是我的偏执狂了。我焦虑不安地报告斯蒂夫,难道得为《收获》改一下名字?斯蒂夫知道《收获》,知道我的编辑李小林,知道肖元敏和程永新,我慌慌张张抓住要出门的斯蒂夫,“叫《IT84童话》?”
“《IT童话》如何?故事里仍然涉及《1984》和奥威尔就是了,但是你没有必要局限在老主题里。”
斯蒂夫,你从来不在一个窄念头徘徊。
我立刻微信报告元敏:“斯蒂夫大学时候当过校刊主编,跟你们几个资历……(我用笑的符号)。”
元敏评:“好同志!”
我写回:“编辑部故事:早上斯蒂夫忙着出门去法院,听到你们定《IT童话》,说,这标题很创意!他完全忘记是他参与修理的。”
斯蒂夫晚上回来问(英文问,他不会说中文):“童话,中文怎么说?”
“童话,童话,童话,”斯蒂夫连连学说,“声音很好听……”
《IT84》来了,斯蒂夫你走了,在天堂的你一定记得,我为这本书重新写开篇时候跟你说:我想像,假如天下导弹因为数码作乱,全部乱飞,会怎么样呢?这是在开篇的地方,请别把人类一把毁掉,有大惊但无真险,斯蒂夫你想像一下,真导弹飞向错误的敌手,最后都落在哪里为“好”?
那时你经历了中风,一度失去语言能力,一天之后你恢复了说话能力,三天之后恢复了阅读能力,ICU的护士哭了,说人的大脑真是太奇妙太渊博了!但是,你很难正确拼写,你无法写作,你极其珍惜写作能力!因为你是律师,你全靠职业文字存活,你用手机口述功能口述法律文件,一个星期之后,你恢复全部语言能力,一个月之后,当我问你,人类在导弹新危机下如何有惊无险,你在电脑写出你的幻想。
我的斯蒂夫,我把你写的离奇想法,加入到《IT84》的开篇。
我在整理你的遗作(你和我一起写了这么多片段,这么多书的想法,三部小说、两部漫画、两部非虚构),我看到一页纸,我认出来,是我和你对《IT84》结局的讨论。我的结局,像我写的,人类不再了,只剩下数码“想哭”在汪洋中孤独漂流。而你的人类末日想像是,是的,人类社会是灭绝了,回到人类之初了,你勾画了世界几大洲残留的人类部落:
非洲
1,儿童士兵部落
2,农耕部落
3,保守白人部落
4,传统黑人部落
5,叛徒部落
中东
1,传统部落
2,纯粹伊斯兰部落
3,改革伊斯兰部落
4,阿拉伯部落
5,外籍人部落
6,石油工部落
7,叛徒部落
东亚
1,孔夫子部落
2,虎妈氏族(比南美妈族更具进攻性)
3,工薪部落
4,浏览器部落
澳洲
1,配偶部落
2,少女部落
3,复辟罪犯部落
4,土族部落
我读你留下的,眼泪涌出来,斯蒂夫,我再也没有讨论的伴儿了,剩下独自哭泣的我。
我执意要把这个题材从小中篇写成长篇,因为我看到结尾的画面,绝对的孤独,我为这个画面沉迷。当我告诉你,我的结尾画面的时候,你补充我想的,你说,她爱的这个人,什么时候,也许就是在他肉体死亡的那个时候,他的意识钻入她的意识了,她携带着他的意识。
我的斯蒂夫,你预言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