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成
【1月3日,美国总统特朗普突然发布单方面声明,全面否定前首席战略顾问班农,称其已经心智疯癫。当天稍晚些时候,特朗普的律师又专门发出警告信,称班农违反了保密与禁止贬损协议,即将面临法律诉讼。
班农曾是特朗普团队的核心智囊。引发二者决裂的是一本新书——《火与怒:特朗普的白宫内幕》。专栏作家米歇尔·沃尔夫在书中披露了他采访200人后搜集到的白宫花边新闻。其中一个片断提到,班农此前曾经批评特朗普的儿子与俄罗斯特工在特朗普大厦会面的行为是“叛国的”、“不爱国的”,这一背叛行为引发了特朗普的暴怒。
这是班农自去年8月中旬默默离开白宫以来,遭遇到的来自总统最为正式而粗暴的怒火。去年夏天的分手是白宫幕僚长凯利在得到特朗普总统的授意后,与班农经过和平协商完成的。特朗普与班农表现的腥腥相惜,使这一离场显得自然而温馨。然而现在真是反目成仇了。也许这才是真相。
尽管特朗普矢口否认曾给沃尔夫进入白宫收集素材打开方便之门,并称该书为“虚构作品”,但《火与怒》在美国卷起的政治风暴却是真实可见的,而且也将给特朗普政府未来运作带来现实的冲击。】
2017年1月3日,距离特朗普的就职仪式还有两个多星期,史蒂夫·班农答应前往康涅狄格州格林威治小镇的某座联排宅屋赴宴。经友人安排,班农将在那里与罗杰·艾尔斯会面,但不巧,刚跻身世界权力巅峰的他迟到了三个小时。
不过,尽管76岁的艾尔斯与大家一样,对老朋友唐纳德·特朗普能够赢得美国大选感到诧异,但他很清楚今天得把美国右翼的火炬传递给班农。艾尔斯的福克斯新闻网年盈利超过15亿美元,在过去二十多年里一直主导着共和党的政治。如今,班农麾下年利润区区150万美元的布赖特巴特新闻网,将继承福克斯的角色。过去三十年来,艾尔斯一直是保守派阵营的顶梁柱,他一直迁就容忍着特朗普,然而最终把特朗普推上宝座的,却是班农和布赖特巴特新闻网。
晚上九点半,班农抵达晚宴现场时。年满63岁的班农体态臃肿、胡子拉碴,他脫掉迷彩作训服,露出皱巴巴的便装外套和内搭的两件衬衫,然后迅速扎入谈话,开始了解他即将接手的世界。
特朗普的新内阁由商界巨富和军界精英组成,颇具上世纪50年代遗风。班农表示:“我们得全力以赴,未来一周内每个内阁成员都要经受参议院的同意权听证会。蒂勒森两天,赛辛斯两天,马蒂斯再来两天……”
班农原本想让“疯狗”詹姆斯·马蒂斯(退役的四星上将,特朗普提名他担任国防部长)担任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但后来逐渐改为支持迈克尔·弗林。“他还不错。虽说他不是詹姆斯·马蒂斯,也不是约翰·凯利……但他也还不错。只要给他配置合适的人手就好。”不过他仍然断言,“刨开那些联名抵制特朗普的人,再刨开那些使我们陷入战争的新保守主义者,我们的替补席其实很单薄。”班农表示自己曾力推著名鹰派外交官约翰·博尔顿出任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后者也是艾尔斯特别青睐的人选。
艾尔斯说:“博尔顿是个投弹手,也是个古怪的小混球,但你还真用得着他。还有谁适合跟以色列打交道?弗林在伊朗问题上有点秀逗,而蒂勒森只知道石油。”
班农嘟囔道:“博尔顿的八字胡很成问题,特朗普觉得他看上去就不太称职。他得慢慢看才比较顺眼,你懂的。”
“嗯,有一次博尔顿还在一间酒店惹过麻烦,他跟别人起了争执,追着某个女人打。”班农狡黠地笑道,“如果我把这事儿告诉特朗普,他说不定能领到这份差事。”
说来奇怪,班农得一方面捧着特朗普,一方面又暗示自己没怎么把他放在眼里。班农认为,许多人突然开始接触一种新概念,那就是这个世界还是需要边界的,而特朗普恰恰是这种概念的传播平台。
艾尔斯凝视着班农,冷不丁问道:“他明白吗?”特朗普明白自己的历史角色吗?
班农呷了一口水,答道:“他明白。”可他再迟疑片刻,改口道:“大致明白吧,差不多就那样了。”
班农把话题从特朗普其人转到了政策议程上。“上任首日,我们就要把美国驻以色列大使馆迁往耶路撒冷。内塔尼亚胡全力支持,谢尔登(即赌场大亨谢尔登·阿德尔森,政治上属于极右翼,全力维护以色列)也全力支持。我们知道未来可能发生什么……让约旦控制约旦河西岸,让埃及控制加沙地区。这个烂摊子留给它们来处理,不成功就成仁吧。”
“特朗普对这事儿什么态度?”艾尔斯问道,显然他觉得班农的立场比上头激进太多。
“他跟我们在一条船上。”
艾尔斯觉得有点可笑,说道:“换做我,我可不会拿太多事让唐纳德费脑子。”
班农又嘟囔了一句:“他想太多,想太少,其实都差不多。”
艾尔斯紧接着又问道:“他跟俄国人是怎么牵扯到一起的?”
班农答道:“主要是,他去了趟俄罗斯,以为能见到普京。结果普京根本不鸟他。所以他还在尝试。”
接着,关于特朗普的话题又被晾在一边,仿佛候任总统是一道庞大的投影,令班农不得不感恩戴德,又不得不耐性服从。既然以特朗普的总设计师自居,班农干脆把话挑得更明确,他说,真正的敌人是中国,中国是新冷战的第一前线。“中国就是一切,其他事都不叫事。我们搞不定中国,其他问题也甭想搞定。”
艾尔斯耷拉着脸说:“特朗普恐怕不是‘去中国的尼克松。”(“去中国的尼克松”是美国政坛的一个掌故,只有本属右翼的尼克松与中国建交,才不会激怒美国的反共势力,后指坐稳基本盘才能放开手脚)
班农笑了,既自负又带点自嘲地说道:“去中国的还有班农呢。”
“那小孩儿最近怎么样?”艾尔斯口中的“小孩儿”是指库什纳。
班农回答道:“他是我的合伙人。”他的语气仿佛透露着,即使他心里不拿库什纳当回事,官腔还是一定要打的。
“他老是跟鲁伯特(默多克)一起吃午饭。”艾尔斯似乎有点不放心。
“其实吧,”班农说,“这事儿得靠你帮忙。”接着,他花了几分钟时间,试图争取艾尔斯帮自己给默多克使绊儿。自从因性骚扰指控被迫从福克斯新闻网辞职,艾尔斯就一直对默多克怀恨在心。如今默多克隔三差五就在特朗普耳畔吹风,鼓励他温和化并与建制派妥协。班农希望艾尔斯能利用特朗普对衰老的恐惧心理,带话给后者说默多克已经老糊涂了。
艾尔斯说:“我会给他打电话的,但特朗普对默多克俯首帖耳,就像他对普京那样只晓得跪舔。我担心先发制人却被人家反摆一道。”
特朗普对自己的就职典礼并不满意。他对那些轻慢自己的一线明星十分恼怒,对国宾馆的招待也很不满,而且还被拍到跟夫人闹别扭,弄得她几乎掉眼泪。就职典礼一整天,特朗普都沉着脸,显得愤怒又厌烦。特朗普的这种表情被内部人士称为“高尔夫脸”。
典礼当天,班农是第一个进入白宫的高级官员。在就职游行的当口,他拖住32岁的新任白宫副幕僚长凯蒂·沃尔什,溜出人群前往空荡荡的白宫西翼办公楼挑选办公室。班农选了一间毫不起眼的办公室,然后要来了几块白板,打算在上面为特朗普勾勒百日工作计划。同时,他也把办公室里原来的家具搬了出去,目的是让人进来没地方可坐。少讨论,少争论,这是战争。
入驻白宫后的第一周,班农似乎就把之前的战斗情谊抛到脑后,成天躲着大家。库什纳问道:“史蒂夫在搞什么?真弄不明白,我们之前那么亲密。”如今特朗普已经当选,班农把目光投向新的目标:掌控白宫的灵魂。
打击政敌是班农迈出的第一步。很少有人比默多克更能激起班农对共和党主流的怒火,这不仅是因为特朗普对默多克言听计从。更重要的是,班农认为特朗普有个特点,即他遇事最后跟谁聊,就受谁的影响最大。
班农时时不忘向特朗普指出默多克不是美国人:“他根本不懂美国政治,对美国人民也毫无感情。”但默多克对特朗普的教诲也挺对班农的胃口。默多克曾警示特朗普,一名总统最多只有六个月时间来设置议程,实实在在做出点成绩,因为在那以后,全部精力都得花在“灭火”和政治斗争上了。
默多克说出了班农最急于让特朗普明白的事,可惜特朗普老是心不在焉,甚至已经开始想办法缩短坐班时间,坚持打高尔夫球的习惯。
班农对执政有一套战略观念,核心是运用雷霆手段。他在心里暗自规划了一整套果决的举措,不仅要为新政府烧旺三把火,也要昭告外界:美国政治将彻底颠覆。班农不声不响地为总统列出了上任百日内要签署的200多项行政令。第一条行政令必须制裁移民,毕竟这是特朗普竞选期间的核心承诺之一。而且班农很清楚,在移民问题上针锋相对必使自由派暴跳如雷。
班农之所以有能力推动自己的议程,原因很简单:新政府里大家无所事事。除了幕僚长普利巴斯要组织会议、雇佣员工、对行政部门进行总体监督,班农、库什纳和伊万卡等人都没有具体职务,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在班农看来,先得有干大事的意愿,才干的成大事。凯蒂·沃尔什表示:“混乱,正是史蒂夫(班农)的策略。”
2017年1月27日,星期五,特朗普刚上任第八天,就簽署了一项行政令,以一刀切的办法将许多穆斯林挡在美国国门之外。当时联邦政府内部几乎没人事先看过这份行政命令,甚至不知道有这回事,而只争朝夕的班农成功地推动了特朗普签署这份行政令,在完全绕过移民机构和执法官员的情况下颠覆了移民政策。
此举导致自由派媒体渲染恐惧、宣泄愤慨,移民社区惶惶不可终日,各大机场爆发混乱的抗议行动,各级政府内部困惑不安,而白宫工作人员则不得不忍受亲朋好友如潮水般的责骂。“你们做了什么?”“你们必须收回命令!”“你们刚上台就要完蛋了!”不过,班农很满意。特朗普的美国要跟自由派的美国划清界限,还有什么能比限穆令的效果更加突出呢?
几乎所有白宫工作人员都在要求上面作出解释:明知星期五颁布命令对机场的冲击最严重,引来的抗议者最多,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额,就为这个,”班农说,“就是要让那些玻璃心到机场来发动骚乱。”在他看来,要打垮自由派,先得把他们气疯,逼往极左立场。
特朗普签署行政令限制移民后的那个周日,《早间乔闻》主持人乔·斯卡伯勒和米卡·布热津斯基前往白宫出席午宴。特朗普骄傲地向他们展示了白宫的椭圆形办公室。“我上任第一周,你们觉得怎么样?”他快活地问道,想要听恭维的回答。斯卡伯勒提出移民行政令原本可得到更妥善的处理,特朗普变得充满防御性,以嘲讽的语气说个不停,试图证明一切多么顺利。他对斯卡伯勒说:“今天我本可以请肖恩·汉尼提(福克斯新闻主持人)来的。”
午宴上,库什纳和伊万卡也来了,特朗普继续滔滔不绝,努力争取自己的首秀给所有人留下积极印象。斯卡伯勒赞扬了总统邀请钢铁行业工会领袖前来白宫的举动。此时库什纳插嘴说,工会本是民主党传统势力,与它们接触是班农的主意,是“班农的行事方式”。
“班农?”总统当场斥责女婿,“这才不是班农的主意,这是我的主意。这是特朗普的行事方式,不是班农的行事方式。”
库什纳像只泄了气的皮球,默默淡出了讨论。
此时,特朗普转移话题,对斯卡伯勒和布热津斯基问道:“你们呢?你们怎么样?”他指的是两位主持人之间半公开的恋爱关系。
“你们俩应该赶快结婚。”特朗普催促他们。
库什纳嘴里突然蹦出来一句:“我可以为你们证婚!我是在网上拿到圣职的一神普教派牧师。”可他其实是一个正统的犹太教信徒。
特朗普反驳道:“什么?你在说什么?他们干嘛找你证婚?明明可以由我给他们证婚!总统证婚,就在海湖庄园!”
和白宫里所有人一样,特朗普的女儿女婿也不得不小心应付特朗普起伏不定的情绪。他们之所以愿意这么做,理由也和别人一样,那就是期望借助特朗普出人意料的胜利,一步登天走向人生巅峰。
在综合考虑风险收益之后,库什纳和伊万卡决定无视身边几乎所有人的劝告,涉足白宫政务。这是夫妻两人共同的决定,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做的是同一份工作。他们夫妻之间也达成了共识:如果未来有合适的机会,伊万卡会竞选总统。伊万卡坚信,希拉里·克林顿不会成为美國第一位女总统,这项殊荣属于伊万卡·特朗普。
班农将贾里德·库什纳和伊万卡合称为“贾万卡”,这个名字现在在白宫内部广为流传。当班农得知库什纳和伊万卡夫妇的打算之后,惊恐地问道:“他们竟说过这种话?别这样,别瞎扯。他们真的说过这种话?别告诉我这是真的。天哪!”
事实上,不管是伊万卡夫妇、普利巴斯还是班农,地位都跟白宫幕僚长差不多,他们都直接向总统汇报。伊万卡夫妇选择在白宫正式任职,部分原因是他们知道必须全身心投入才可能影响特朗普。否则很可能失去特朗普的注意力。你没法跟特朗普正常交流,他不太关心别人在对他讲什么,也不怎么考虑应答的措辞。他跟你说话时要求你全神贯注,然后将其视为软弱卑微的表现。在某些方面,特朗普特别像个天赋极高,被捧惯了的巨星演员,身边围绕着看他脸色行事的马屁精,以及试图在不激怒他的情况下让他进入角色的片场工作人员。
伊万卡和特朗普之间的关系不同于传统的父女关系。她不仅是特朗普生意上的助手,也给他的再婚提供了许多帮助。伊万卡的举动即便并非纯粹出于机会主义目的,至少也是交易性的。对于伊万卡来说,一切都是生意——从打造特朗普品牌,到助力父亲竞选总统,再到如今进入白宫。在处理与父亲的关系上,伊万卡保持着某种超脱疏离的态度,甚至在外人面前出言讥笑他梳头遮秃。
对岳父大人,库什纳找不到什么制约办法。特朗普在竞选期间多次威胁侮辱墨西哥总统涅托。所以库什纳自从过渡期开始,就在努力尝试促成美墨领导人会晤。特朗普就任后的那个星期三下午,库什纳得意洋洋地告诉老丈人,涅托同意前来白宫会晤,已可着手准备相关事宜。
第二天,特朗普就在推特上抨击墨西哥偷走了美国的就业岗位。他宣告:“如果墨西哥不愿为急需的边境墙买单,那不如取消接下来的会谈安排吧。”结果,墨西哥总统涅托真的取消了访美计划,让炫耀谈判本领和政治手腕的库什纳面子掉了一地。
(赵婉荐自观察者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