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珂
(1.山东大学 儒学高等研究院,山东 济南 250100;2.山东省图书馆,山东 济南 250100)
《湘云友朋信札》为大英图书馆馆藏文献,索书号Or.11171,册页装,无题名。收录信札79通,写信人姓名可考者27人,皆为中国清代人物。该文献迄今未见前人著录。2016年,笔者在大英图书馆访问工作期间,发现了这些信札。《信札》卷末墨笔跋曰:“余得友人书,每存之。见名公手札,间亦乞得,携之行篋。奔走南北,惜失去大半。兹儿子映之以所存者装成四册,乘弟仲韬赴汴省视寄呈。批阅再三,俱成陈迹,不胜慨然。书此数语付藏之。道光乙酉五月望湘云老人识于历下薇香馆。”①《湘云友朋信札》,稿本。下文所引信札只标页码,不再逐一注明出处。末钤朱文方形“薇香馆”印。从这段文字可知,清道光五年(1825),湘云见到装订成册的书札后,在济南的薇香馆特为作跋记之。信札中有许多内容言及山东省当时的政治、经济、文化方面的状况,仔细考证整理这些书信,对研究清代山东地方政治、黄河水患、幕僚来源以及孙宗朴的词学造诣具有参考价值。因此,本文对信札的收藏者湘云其人、以及信札内容有关史实加以考证,以便进一步探讨其文献价值。
《湘云友朋信札》所收书信分为两种:一种是亲朋好友致湘云信札,写信人为蒋因培、吴自求、周保绪、马春田、翟云升、尤维熊②尤维熊(1762-1809),字祖望,号二娱,江苏长洲人,拔贡生,官云南蒙自知县。工词,有《二娱小庐词钞》。、吴履③吴履(1740-1801),字旋吉,一字竹虚,号公之坦,或公之它,浙江秀水人。早年壮游山东。诗书画印俱佳。、吴友松④吴友松,字秋鹤,浙江秀水人,长期游幕山东,英年早逝,工词,著有《野花词话》。曾寓居济南潭西精舍,有《七十三泉记》《月夜游大明湖记》。阮元《小沧浪笔谈》曾论其生平。、潘奕隽、陶梁、刘师陆、张禄卿等,这是主要部分;另一种是湘云收藏的名人信札,写信人为奇丰额、袁枚、王文治、百龄等,其中,尤维熊14通,吴履13通,张禄卿8通,蒋因培6通。前二人尤、吴为湘云好友,后二人张、蒋时为官山东。
湘云其人为信札收藏者,但据信札写信人称呼收信人和收藏者自称“湘云”可知,“湘云”非收藏者之名,而是其字或号。由于信札中并未收藏信封,来信人也未直呼其名,因此,不能确定收信人姓名。来信人一般称收信人为“湘云”,如“湘云先生姻丈师事”“湘云大兄大人”“湘云老棣台如胞”“湘云先生执事”“湘云老贤弟足下”等。卷末的收藏者跋文也自称“湘云老人”。一般而言,古人写信时,对收信人并不直呼其名,而是称其字以示尊敬;本人自称一般称名或者自号,由此判断,“湘云”可能是收信人之字或自号。
信札中有吴友松信两通。一通是写给信札收藏者的,落款为:“湘云大兄知己,弟友松顿首,九月廿八。”P55另一通是写给思斋的,信曰:“敝友孙湘云大兄,迺抚廨朱明涵兄及门高弟。”P56-57两通信为同一人所写,所指湘云当为同一人,第二通信中直呼孙湘云,可知湘云姓孙。
吴友松的信中称“湘云诗、古文辞俱极可喜,而于长短句尤为擅场,大江以南填词家如湘云者,盖落落若晨星焉。”P56-57可见,孙湘云是长于作词的。遍检清人词话,孙兆溎《片玉山房词话》曰:“家湘云(宗朴),苏郡人,少负大志,久客山左。能骑射,有拳勇,精申韩之学。历佐大幕,所至争迎。性好音律、篆刻,尤工长短句。”*张璋等:《历代词话》(下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2年版,第1502页,第1501页。并赞颂其:“东省填词家,如家湘云、家月坡、严秋槎、戴己山、王晴皋,皆卓著一时。外此无闻也。”②张璋等:《历代词话》(下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2年版,第1502页,第1501页。由此可知,孙湘云亦叫孙宗朴,但“宗朴”为名或字或号,仍待考定。
据张明华《论词话对集句词发展之意义》一文称:“孙湘云即孙宗朴,字湘云。尽管孙宗朴的《花桥词钞》今存,然仅有咸丰元年刻本,一般人难以阅读。”*张明华:《论词话对集句词发展之意义》,《山东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5期。由此可知,湘云有著述《花桥词钞》传世。张明华文也引用了上述孙兆溎《片玉山房词话》资料。查《中国古籍总目》集部著录云:“花桥词钞三卷 清孙宗朴撰 清咸丰间济南映雪山房刻本 南京。”*中國古籍總目編纂委員會:《中国古籍总目》,北京:中华书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3352页。查南京图书馆所藏《花桥词钞》,卷上第三行赫然题:“元和孙宗朴湘云。”*(清)孙宗朴:《花桥词钞》三卷,清咸丰济南映雪山房刻本,卷上第1页上,序第1-2页。至此,可以确定本信札的收藏者为苏州孙宗朴,字湘云。
如前文所述,吴友松信札及孙兆溎《片玉山房词话》对孙宗朴的生平爱好已略作说明,惜不甚详明。而《花桥词钞》卷首有嵇文骏《花桥词钞序》,其中述湘云生平履历甚详:“吴门孙湘云先生,少有俊才,博学好古,能文章,善画兰,尤工填词。每意有所得,辄倚声传之。其俊逸跌宕,有柳屯田晓风残月之遗;而豪迈雄奇,则又如苏玉局以铁板铜琶唱大江东去。世遂以词人目先生。嗟乎,以词人目先生,乌足尽先生哉?先生少孤露,比长,刻苦读书,补博士弟子员,即以风节自持。屡应试不售,家贫无以奉母,遂弃帖括,游幕大江南北暨齐鲁间。所至大吏争延为上客,盖先生精申韩之学,而兼长于草奏,一时如长懋亭相国、汪稼门制军、同觉庵中丞多倚重焉。当其筹笔于皖江之寿州、山左之曹南,戎马仓皇,军书旁午,先生从容赞画,切中机宜。事既平,当路欲酬以官,先生谢曰:‘余疏懒性成,奔走非所能,不愿也。’其卓识高风,有如此者夫?岂仅掉鞅词坛已哉?先生殁后,著作多散佚,藏于家者,惟词稿三卷。因世居花桥,遂以名其篇。令子鹤山欲梓而存之,索序于余。余不工词,何以序先生之词?然追忆昔年同客汶阳官舍,尝携酒登东楼,眺齐鲁诸山,纵论古今人物,溯李太白之遗风,吊王贤明之伟略。先生倚槛作歌,同人从而和之,酣嬉淋漓,往复而不厌。忽忽二十载,风流云散,曩日之游踪,已不可复识矣。旧词俱在,读之慨然,而能默于言哉!夫使世之重先生者,能尽知其为人,余固可以不赘论,独虑称之者或仅以词华许也。吾是以把卷微吟,为之欷歔而不能已焉耳。咸丰纪元岁在辛亥仲冬月下浣姻愚姪嵇文骏谨序。”⑥(清)孙宗朴:《花桥词钞》三卷,清咸丰济南映雪山房刻本,卷上第1页上,序第1-2页。
综合吴友松、孙兆溎、嵇文骏三人的讲述,基本可以确定:孙宗朴是苏州元和人,少年丧父,县学生,屡试不第。家贫,因长于刑名、擅拟公牍,遂外出游幕,曾在江苏、安徽、山东等地做幕僚,长期寓居山东。好音律、篆刻,尤其以擅词著称。
关于孙宗朴的宦迹,嵇文骏称其“游幕大江南北暨齐鲁间”,“长懋亭相国、汪稼门制军、同觉庵中丞多倚重”。汪嫁门即汪志伊,既做过镇江知府、苏州知府,又做过江苏巡抚。吴履曾在其信中称孙宗朴“京口繁剧之地,幕务多暇,尚不废文字”P43。京口即镇江别称,可见孙氏曾在镇江为幕僚。汪氏于乾隆五十二年(1787)七月任镇江知府,乾隆五十三年(1788)八月任苏州知府,孙氏当在幕中。
长懋亭即长龄。据《[光绪]山东通志》载:长龄嘉庆十一年(1806)年任山东巡抚,并由邱廷隆护任,嘉庆十二年即卸任*(清)杨士骧等修,孙葆田等纂:《[光绪]山东通志》,上海:商务印书馆,1934年影印本,第1788页,第1789页。。同觉庵即同兴。据《[光绪]山东通志》载:同兴嘉庆十六年(1811)任山东巡抚,嘉庆十九年(1814)年卸任②(清)杨士骧等修,孙葆田等纂:《[光绪]山东通志》,上海:商务印书馆,1934年影印本,第1788页,第1789页。。可知,嘉庆十一年(1806)、嘉庆十六年至十九年(1811-1814)孙宗朴在济南做幕僚,颇得两位巡抚赏识。
《花桥词钞》卷中有两首与皖江镇之中丞的唱和词,其一《霜花腴》序曰:“皖江抱甕园菊花盛开,同人竞赏,镇之中丞用梦窗韵填词,余亦和之。”*(清)孙宗朴:《花桥词钞》三卷,清咸丰济南映雪山房刻本,卷中第9页A,卷中第11页A,卷下第16页A。其二《摸鱼儿》序曰:“皖江节署西有竹院,日惟刍尼鸣集,忽来水禽一双,结巢竹间,缔抅经营,风雨不辍,此亦奇也。镇之中丞作词以纪,余亦赋一阙。”④(清)孙宗朴:《花桥词钞》三卷,清咸丰济南映雪山房刻本,卷中第9页A,卷中第11页A,卷下第16页A。镇之中丞即王汝璧。查《[光绪]重修安徽通志》,王汝璧于嘉庆七年至九年(1802-1804)任安徽巡抚*(清)沈葆桢等修,何绍基等纂:《[光绪]重修安徽通志》,清光绪七年(1881)刻本,卷一百三十一,第10-12页。,则孙宗朴其时应在王氏皖江幕府。其继任者为长龄,于嘉庆十年(1805)任安徽巡抚,时孙宗朴可能亦在幕中。
嵇文骏提到曾与孙宗朴“同客汶阳官舍”,《花桥词钞》卷下有两首写在汶阳的词可以为证。其一为《金缕曲·悼亡姬紫兰》其中注曰:“丙戌六月姬随侍至汶阳客馆。”*(清)孙宗朴:《花桥词钞》三卷,清咸丰济南映雪山房刻本,卷下第13页A,卷下第13页B,卷中第6页A,卷中第6页B,卷中第7页A。其二《水调歌头》序曰:“丁亥九月与沈金门、嵇春原同登汶阳余韵楼。”⑦(清)孙宗朴:《花桥词钞》三卷,清咸丰济南映雪山房刻本,卷下第13页A,卷下第13页B,卷中第6页A,卷中第6页B,卷中第7页A。考丙戌为道光六年(1826),丁亥为道光七年(1827),汶阳即汶上,可知道光六年至七年(1826-1827)为幕于汶上县。
《花桥词钞》还有以下三首:一是《点绛唇》,序曰:“登绩溪城楼作。”⑧(清)孙宗朴:《花桥词钞》三卷,清咸丰济南映雪山房刻本,卷下第13页A,卷下第13页B,卷中第6页A,卷中第6页B,卷中第7页A。二是《迈陂塘》,序曰:“客梁安寄尤二娱,时在都门。”⑨(清)孙宗朴:《花桥词钞》三卷,清咸丰济南映雪山房刻本,卷下第13页A,卷下第13页B,卷中第6页A,卷中第6页B,卷中第7页A。三是《洞仙歌》,序曰:“梁安官舍写《端阳图》赠毘陵徐铭庵,题此留别。”⑩(清)孙宗朴:《花桥词钞》三卷,清咸丰济南映雪山房刻本,卷下第13页A,卷下第13页B,卷中第6页A,卷中第6页B,卷中第7页A。绩溪是县名,清楚无疑,梁安为何地呢?考《中国古今地名对照表》绩溪县条“废置地名”一栏曰:“梁安县——南朝梁置,治今绩溪县南。唐武德中废。”*薛国屏编:《中国古今地名对照表》,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4年版,第190页。则梁安即绩溪的旧称。又《迈陂塘》词中有“燕台皖口,怅路隔三千”句,《端阳图》词中有“分手惜匆匆,皖口扬舲”句,二者均提到“皖口”。梁安在安徽境内,系绩溪无疑。由此可知,孙宗朴也曾在绩溪县作幕僚,至于何时为幕,幕主何人已不得而知。
孙氏早年也曾在苏州作幕僚,其《金缕曲·题尤二娱遗稿》注曰:“苏州节署之东偏,有石有池,名小沧浪。昔余随侍朱阿颠、卢湘艖两夫子。暨与沈薲渔、尤二娱、吴秋鹤同客于此。”*(清)孙宗朴:《花桥词钞》三卷,清咸丰济南映雪山房刻本,卷中第9页A,卷中第11页A,卷下第16页A。早年即与沈起凤、尤维熊、吴友松结下了友谊。
综上所述,孙宗朴的大致事迹是乾隆末年曾在镇江、苏州为幕,嘉庆中曾在安徽、山东等地为幕,道光初年继续在山东为幕。由此可见,幕主的互相援引是清代幕僚的一个重要来源。
与孙宗朴书信往来者,多为其知交故旧,特别是尤维熊、吴履、吴友松最为挚交,信札中除却日常琐事以外,有两个较为突出的内容,一为词作相赏,一为询问馆事,均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
一是索词。孙宗朴以词名家,朋友多向其索词,其《花桥词钞》多题画词,信札中亦不乏其例。如陶梁结婚时,黄易曾为其画《却扇图》一幅,陶氏请孙宗朴题词。陶梁先在一札中催曰:“《却扇图》想经题就,二娱先生处为先叱贱名,谢之。求作《花烛词》,未识曾了事不?”P61又在一札中曰:“《却扇图》即求于两日内挥赐。前阕似落一字,敢献其疑。”P61笔者从《花桥词钞》发现了这首词,即《贺新郎》:
陶凫香归娶吴门,秋盦黄司马画《却扇图》赠之,索予题赋此。
谁画新妆阁。是归时、钱唐黄九,赠来行橐。五柳门前春正好,早透玉梅香萼。侭放卷东风簾幙。著意远山添一抹。付才人、笔朝来学。十眉谱、何须索。
星桥飞驾银河鹊。照华镫,障羞罗扇,宵深方却。公瑾雄姿相并处,嘉耦天生非错。镇长守围香锦幄。玉镜台前多丽句,一篇篇好共间商略。闺中友,唱随乐。*(清)孙宗朴:《花桥词钞》三卷,清咸丰济南映雪山房刻本,卷上第15页B-第16页A,卷中第4页B-第5页A。
孙氏也曾向别人求词。张禄卿曾在信中说:“承嘱题《琼仙词》,现于马上构思,其调以笛家为妙,盖书事也。”P68
二是求正。吴履曾将其诗送孙宗朴处就正,札曰:“《送姪孙振还家》:不曾离故乡,离已半年强。挈手出古郭,问程附野航。面尘难掩汝,衣泪可瞒娘。佇立看渐远,料应暗自伤。湘云先生为我改好,祷祷,履再拜。”P51尤维熊亦曾向其就正曰:“近日长短句颇多,所书以刻意之作,足下试阅之,教其谬误,幸甚。”P24张禄卿也曾就教于孙氏,札曰:“上《李清照小象词》呈政,伏乞削定,以便加墨卷中,勿客气不攻其瑕也。”P69
三是品评。孙氏知交对其词作评价甚高。吴履信中曰:“《虎丘诗》清真雅正,置之怀民《主客图》中,居然唐人,永嘉四灵非其俦也。此调人间久绝,近惟李宪乔弟兄及崧岚刘十稍稍振起,贱子非敢谬附赏音也。”P46将其诗与高密诗派的李宪乔、刘大观等量齐观,评价不可谓不高。
尤维熊评曰:“《暗香》一阙,包孕清远,足下此事日异月新,且宗派正而用心勤,他日所诣,纵不敢许欧九、秦七,当闯入草窗、竹屋门户,可畏可喜。至此调前段末句,竹垞多作三字两句,今作五字句,颇有所本否?”P24将其比作周密、高观国,颇多赞许。《花桥词钞》卷中亦见原词,即《暗香·画梅》:
玉英寂寞,怕霜林月夜,笛声吹落。翦幅生绡,淡墨疏疏点冰萼。展向屏山十二,正好伴吟诗东阁。待细认姑射仙姿,清晓卷罗幙。
芳约,想如昨。探积雪小溪,冻云封却。一枝篱角,倚竹无言暮寒薄。凭仗春风词笔,恍重对淡妆梳掠。拂素壁横瘦影,冷香梦觉。②(清)孙宗朴:《花桥词钞》三卷,清咸丰济南映雪山房刻本,卷上第15页B-第16页A,卷中第4页B-第5页A。
尤维熊另有一札曰:“曩于湘槎舟中见大兄手书一纸,内述曾晴波回粤一事,俱作梵夹精语,如绳贯丝联,非常入妙。足下近诣益复精进,可知也,佩服!佩服!”P31
四是论词。吴友松对孙词论之最深,其札曰:“九月廿八日从榴舫处寄到尊札,喜不自胜。又有佳词见示,读之数过,真如面谈。弟别来俗到不堪回首。不要说含商嚼羽、苦无同调,即几句歪诗亦不做。真真是,江山清空,我尘俗视。足下裁云制锦,追步古作家,不啻霄壤云泥之判。自顾自怜,岂堪与谢郎作仆哉。来词无不入妙,有酷肖小长芦钓师处,有渐近石帚处。石帚派最正,钓师一生得力只是学得石帚。足下性颍工深,何愁不入古人堂奥。然模仿又不可太过,到底要还我本来面目,斯为真得古人之法耳。读至纤缕穿成不上等闲钗钏,不觉拍案叫绝。闻者不知何事。又读至洛浦舟沉,兰舟人远,烟水渺无隙,不自知泪之涔涔下也。移居北石池边,又颜为娄东水轩,得非在娄门之外乎?罗袜如霜者,至今无恙否?”P53-54不仅高度评价了孙词,称其词风象朱彝尊,渐近姜夔,而且告诫孙氏不要模仿太过,要还本来面目。尤维熊在其信中亦曰:“饭以饥而有味,诗必穷而后工,渐从此中得力矣。”P32
五是捉刀。书画名家潘奕隽曾向孙宗朴求援,请其代为捉刀。札曰:“雨窗无事,偶阅吴江旧友所赠杂剧,思每篇题一词,而构思苦涩。因思大才,随笔挥洒,遇物赋形,真是无所不可,未识有暇能为捉刀否?倘许之,或随意赋二三阙以开茅塞亦可,湘云大兄知我。弟隽顿首。”P59
这部分资料是研究孙宗朴的词学造诣及清代幕僚精神生活的重要文献。如陶梁的信,揭示了孙宗朴词《却扇图》的创作背景,吴履、张禄卿、潘奕隽等人的信,是研究孙宗朴词学交友的重要佐证,尤维熊、吴有松等人的信,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孙宗朴词学艺术风格的形成。
孙宗朴的游幕生涯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和推荐。尤其是挚友吴友松、尤维熊、吴履等人,都曾大力推荐孙氏,相互之间的书信往来经常言及推荐、询问馆事,足见其交之深,情之切。这也从一个个案反映出了清代幕僚的重要来源是朋友的推荐。
在吴友松致友人思斋先生的信中,极力请思斋向研香司马推荐孙氏,详述其生平及所长,称其“人品学问俱是第一”,并以研香好词、孙氏擅词为由,因势利导,称“研香司马扶轮大雅,执耳骚坛,弟虽尚未识荆,其佳什久已钦佩。湘云诗、古文辞俱极可喜,而于长短句尤为擅场,大江以南填词家如湘云者,盖落落若晨星焉。研香司马不但得一公事好帮手,且可得一文字知己。”如此美言,推荐可谓不遗余力。研香是何人?从吴氏称其“司马”,知其为同知衔。据袁枚《随园诗话补遗》卷四载:“汪研香司马摄上海县篆,临去,同官饯别江浒。”*(清)袁枚:《随园诗话》,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672页。查《[同治]上海县志》,乾隆、嘉庆、道光三朝,以同知衔摄上海县事的汪氏知县,仅有汪廷昉一人,于乾隆五十六年(1791)、五十九年(1794)两次署理。县志称其“汪廷昉,休宁人,拔贡。苏州府同知摄。”*(清)俞樾纂:《[同治]上海县志》,清同治十一年(1872)刻本,卷十三,第12页。可知研香司马就是汪廷昉。查《[同治]苏州府志》,汪氏自乾隆五十二年(1787)三月至嘉庆二年(1797)十一月,长期任苏州海防同知*(清)冯桂芬纂:《[同治]苏州府志》,清光绪九年(1883)刻本,卷五十五,第6-7页。。汪氏,字晓山,号研芗,又作研香,曾官苏州府同知、上海知县、直隶太仓州知州、苏州知府等。吴氏推荐应在汪氏任苏州同知时,是否如愿不得而知。尤维熊也曾两次向汪氏推荐孙宗朴。其一信曰:“两至研芗处,俱不得晤,今拟廿四五间再去,俟有成说再行奉复。”P30另一札曰:“研芗处本拟再致,因闻景迹已有荐往清公处之人,竟不复踵其后。俟弟面见研芗,必当为足下极力一谋。”P30
尤维熊对孙氏馆事尤为尽力。为了推荐孙氏,不惜多次向官员的亲友轮番言说,如:“桂樵彼此往还,总不得见,然馆事已向渠之所熟亲友再三说遍。今日渠在虎丘,复嘱莲亭、远村、浩亭诸君再为谆嘱,并将河南上司无暇荐友一层开导之矣。渠看众议佥同,必不好有却,看来有七八分想头也。然嘉定新席亦不可不图,看机缘在何处耳。”P28尤维熊有时不惜组饭局当面敲定,所谓“颜公调仪征,尚未详到,如院花能出力,或有分数,否则,王元佐不日补缺,总在苏松常镇四府之内,此人得颠文谆嘱,必不敢违抝。弟与颠文再三说过,约俟下次来苏,颠文招之便饭,就席间与足下一晤而定,此为万妥万当。”P29
好友吴履亦关心孙氏馆事:“记临行,兄云将就兴化馆。新令尹颜衡甫,弟老友也。于九月初十在徐州接印,现闻委挑引河工段。弟至邗江时,衡甫已行,不及一面,竟不知兄之馆客何。此刻衡甫以工段是专,不暇顾本任事,或稍迟奉招,未可知耳。”P40-41颜衡甫即颜崇椝,山东曲阜人,乾隆三十五年(1770)恩科举人,《[民国]曲阜县志》有传。考《[咸丰]重修兴化县志》卷六秩官:颜崇椝嘉庆二年(1797)初任,嘉庆五年(1800)再任,六年(1801)三任*(清)梁园棣修: 《[咸丰]重修兴化县志》,清咸丰二年(1852)刻本,卷六,第21页。。则信中所言及颜崇椝挑引河工之事当在嘉庆二年(1797)。
信札中收录之诗文,大多未经文集收录,是弥足珍贵的佚文,具有重要的资料价值。如袁枚致奇丰额札:“袁枚顿首,丽川中丞大人阁下:前月望后接到中丞名纸,代寄福建魁将军画菊一幅并孙春岩廉使信一封,盖从将军差官赍折进京过苏之便所托寄者也。兹枚有答谢二函,并寄赠将军笔墨等物。两省路遥,鳞鸿乏便,不得不仍求中丞暂留署中,待其家人从京回闽时代为付之,幸甚!幸甚!枚还山后,正逢暑热,衰年人尤觉难支。两月以来,未出柴门半步,昨张培秀才来说,中丞九月间要来金陵覆试新孝廉,若此说果真,则重接春风,正复不远,以故欣喜之至,而余言不赘。唐人诗云:只因相见近,翻致久无书。附诵之,以博中丞一笑。恭请起居万福,不宣。八月三日。”P83-84末钤白文方形“袁枚”朱文方形“花里神仙”二印。
丽川中丞,即奇丰额,字丽川,内务府满洲正白旗人,先世朝鲜人,清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进士,历任贵州按察使、安徽布政使、广西布政使、江苏布政使、江苏巡抚、叶尔羌办事大臣等。清乾隆五十七年至六十年(1792-1795)任江苏巡抚,此间与袁枚交往密切,袁枚文集中多见二者简札及诗文往还。此札称奇丰额为中丞,当在其任江苏巡抚以后,即乾隆五十七年(1792)以后。信中知奇丰额已经回京,并称“中丞九月间要来金陵覆试新孝廉”,“重接春风,正复不远”,可知奇丰额已经离职南京。乾隆六十年(1795),奇丰额“于五德办理关税不善一事又复知情不举,……着即革职来京。寻赏给郎中衔,在圆明圆、三山等处效力。九月,以二等侍卫衔补库尔喀喇乌苏领队大臣。”*(清)国史馆编:《满汉名臣传》,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3031页。据上可知,当年奇丰额被革职回京,九月补库尔喀喇乌苏领队大臣。上述信写在八月三日,当在未正式任命前。因此,写信时间为乾隆六十年(1795)。
孙宗朴长期在山东做幕僚,居于权力中心,习见山东地方政治治理,信札中对山东官场多有提及,这些资料对于研究清代乾隆、道光间山东政治具有重要史料价值。如百龄信札曰:“肃启者,茌平县系冲途要缺,非才勘肆应而又力可支持者,实难委往。再三核酌,若按资轮委,既无胜任之人,而佐杂中曾膺保荐者,虽尚有一二员可委,又恐试用知县诸员以屡用佐杂为词。连日筹思,只得于曾署繁缺人员之中择其人明白而结实者拣委之,与议详章程亦属符合。查有前署高唐州之知县陆谦、前署兰山县之知县陈文汉二员,均可委用。惟陈文汉于兰山交代尚有牵涉,似不若陆谦之无訾议也。即祈大人钧裁,于此二员内拣定一员示知,以便具详。因恐明日面陈时或致漏洩消息,是以手肃奉启。竚候来谕,祇请晚安。百龄函启。”P93-94末钤朱文方形“东西南北之人”印。查《[宣统]茌平县志》,嘉庆至道光年间,茌平县令并无上述二人。原因可能有二:一是系短期署理,并未入载县志;二是上述人选并未获批。但是我们仍然可以看出其决定署理人员的几个原则,一是人地相宜,即所谓“才勘肆应”;二是论资排辈,即所谓“按资轮委”;三是试用诸员优先于佐杂。这些第一手资料,有助于我们更深入地了解清代官员委署制度的方方面面。
《清代七百名人传》曰:百龄,嘉庆十二年(1807)“四月,调江苏按察使。十三年二月,以病请开缺回旗调理,从之。五月病痊,补鸿胪寺卿。寻授山东按察使。九月,擢布政使。十二月,升山东巡抚。十四年正月,命百龄以二品顶戴兵部侍郎衔,补授两广总督”*沈云龙主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六十三辑·清代七百名人传》,台湾:文海出版社,第1311页。。可见,嘉庆十三年(1808)五月至十二月,百龄任职山东,此信当写于此年。因系向上级汇报人选之事,当未任巡抚,时间应该在十二月前。
信札中还多次提到徐州黄河水患之事,是研究清代嘉庆、道光间黄河治水的重要参考资料。尤维熊在七月廿六日写给孙宗朴的信中道:“现在住徐州行馆,坐地向西,内湿外热,传闻漫口之水全河并注微山、昭阳,诸湖不能承受,将决而汇注下游,铜、邳、睢、宿之区将为巨浸。而日内大雨如注,复助之以泛滥之势。水星入命,恐禳祷亦无用也。中丞体国忘身,二十四日拜折后,已坐船前赴丰、沛等处查勘抚,去后亦杳无音信。”P25他在八月初六日的信中再道:“到徐半月余矣,河工灾务尚无眉目,而漫口之水全注丰、沛,陆地俱成大海,此时光景,虽神禹复生,亦无退水之法。然中丞势必俟水势全消,方能再作归计,看来嘉庆元年未必能回乡井矣。现在中丞于初三日回徐,前在丰、沛舟行,亦冒大险,听说时犹怕人也。昨有移住丰、沛之意,去则性命竟难保全,然事到其间,只好听之耳。”P26据《南河成案续编》:乾隆五十九年(1794)六月,河决丰县,注微山湖,沛县被水。嘉庆元年(1796)六月,河决丰县,沛、铜、萧、邳皆水*胡梦飞:《清代顺治至嘉庆年间徐州地区黄河水灾成因与特点初探》,《黄河科技大学学报》,2011年第1期。。从信中“嘉庆元年未必能回乡井”之语可知,此次水患当在嘉庆元年(1796)。考《江苏通志稿》,时任江苏巡抚为费淳。从信中可知,费氏赈灾甚为出力,拜折后即坐船前往丰县、沛县查勘,不惜冒生命危险,并有意移驻水灾前线。信札记载详细真实,史料价值之高不可估量。
此外,费淳信札中亦有关于黄河河务之处曰:“此间引河,因九月中旬多雨之后,又从东省上游开放积水,致稽工作,具报仅有三四分工程。日来天气晴霁,并经两帅先后赴工督催,自可乘时赶办。弟拟于数日内前往复勘,即回驻宿迁以待督查户口。旋署之期俟到彼再行酌定。”P78此时,信中言及两帅,当指两江总督和江南河道总督,则其时费淳亦当在江苏巡抚任内。
好友吴履致湘云信中除言馆事外,亦言及引河之事曰:“新令尹颜衡甫,弟老友也。于九月初十在徐州接印,现闻委挑引河工段。……引河派山东州县承挖七十二段,江南州县承挖五十二段,扬州五属费及十万,每州县略摊二万,衡甫初任首办此差,我知其方寸必乱矣。”P40-41
《湘云友朋信札》大批的第一手资料对于研究孙宗朴的词学成就、清代幕僚来源、清中期山东地方政治、研究黄河水患等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此外,尤维熊、吴履、翟云升等人当时即以书法名家,因此这批信札还具有较高的文物价值。准确地说,它是集文物价值与文献价值于一身的海外遗珍,值得更深入的研究和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