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应 雪
(大连海事大学 外国语学院, 辽宁 大连 116026)
罗伯特·弗洛斯特(Robert Frost)是美国现代诗歌史上里程碑式的人物。他的许多诗作已经成为美国文化中的特定符号,是美国民族精神气质的象征,其本人被誉为美国的“民族诗人”和“民众诗人”。弗洛斯特曾荣膺桂冠诗人,4次获得普利策诗歌奖,获40所大学名誉博士称号,但在其生前诸多荣誉背后是学界与读者对其作品的种种误读。诗人一生创作了大量的自然诗,但纵观其批评史可以发现,从上个世纪的庞德(Ezra Pound)到本世纪的费根(Robert Faggen),对(弗洛斯特,以下简称“弗氏”)自然诗的研究始终囿于抒情诗或田园诗的范畴中,而对其诗学及美学的评判亦多有微词。而弗氏自然诗质朴通俗的文字背后包裹着丰富而深刻的美学思想和生态理念,值得深入探讨。
百年以来的弗氏自然诗研究围绕着两个既定认识展开:前者将其定位为浪漫主义抒情诗:“弗洛斯特使自然成为想像力的原初材料,通过想像赋予自然秩序的创造活动使诗人获得精神上的治疗,达成人格的统一和心理上的暂时解脱”[1]。这样一来,“浪漫的理想主义倾向和复杂多变的现代生活形成张力,赋予诗人巨大的创作空间”[2]。浪漫主义诗歌“借助想像探索意义之所在,为虚无的世界创造价值”[3]67的诗学理念似乎成为弗氏诗歌主题与形式特点的根本原因,很好地说明了“现代文学对于浪漫主义的继承和延续”[4]206。对弗氏自然诗的另一种判定则限于田园诗的范围内,如列侬(John Lynen)、普瓦里耶(Richard Poirier)、迪亚宛佐(Mario L. D’Avanzo)等研究者认为弗罗斯特的诗歌为美国式的田园诗,他的创作既继承了田园诗的衣钵,又进行了卓有成效的本土化。[5]列侬指出弗洛斯特自然诗的双重特质是“在乡村生活恬适背后隐藏着使人不安的画面,形成田园主旋律之外的否定性音符。”[6]其他研究者从心理分析理论出发解读弗氏田园诗对于世界和生命的否定,剖析其悲观主义哲学[7],或从批判现实主义的视角出发,探讨诗人在其自然诗中通过建构田园理想力图实践“乡村个人主义”的政治构想。[8]
无论是客居英国时出版的《少年的心愿》(ABoy’sWill),还是令其一举成名、荣鼎桂冠诗人的《波士顿以北》(NorthofBoston),亦或在后期的《新罕布什尔》(NewHampshire)、《小河西流》(West-runningBrook)等诗集中,弗洛斯特对于自然与人类关系的现实描写和美学讨论从没有停止,成为其作品的永恒主题。弗氏自然诗超越了抒情诗或田园诗的传统范畴,以“反浪漫主义的自然抒写”,展现人与自然的现实关系,通过“现象学”的思辨方式达成对浪漫主义自然观及其美学的反思。同时,“反田园”诗的批判现实主题和生态美学的探索既刻画了工业文明背景下新英格兰人生存的凄凉景象,也巧妙地完成了对工业文明的审美批判。在揭示人与自然的“主体间性”关系的基础上,探索人与自然的“对话”关系,打造别样的自然之美,构建人类存在美学。
纵览弗氏诗歌研究中关于“自然”问题的种种悖论,本论文另辟蹊径,重构弗氏自然美学。以对其自然诗的细读为基础,通过对“反浪漫主义的自然抒写”“反田园诗的审美批判”“对话的自然”等问题的考察,探索诗人对浪漫主义自然观和美学中“人类中心主义”思维倾向及“主客二元对立”认识论的解构,达到对田园诗理想主义虚妄性的揭示,对工业文明负面效应的审美批判,对人与自然“对话”关系的美学构建。论文旨在打破已有研究范式,突破“浪漫主义自然观=生态主义自然观”、“田园诗=自然诗”的认识窠臼,还原弗氏自然诗中自然的主体性地位,为美国自然文学研究提供新视角。
弗洛斯特所继承的诗歌传统是浪漫主义的。他在文学旨趣的形成、诗学的建立和创作实践的积累阶段不可避免地受到英美浪漫主义文学的巨大影响[9]。然而,他对于该传统的运用更多地表现为一种“浪漫主义的反讽”。在对浪漫主义自然观和诗歌美学的重审、反思和批判过程中,他开辟了独特的视角,揭示了前者“理想主义”“自然性灵化”等观念中隐藏的“人类中心主义”的思想倾向[4]207,同时揭示了浪漫主义逃避现实的本质特点在工业时代的虚妄。
浪漫主义自然观的核心是对自然的客体化。自然没有独立的价值,仅是主观精神的投射物,是“人化”的自然[10]。这一观念在华兹华斯那里表现得尤其明显。华氏试图“实现人类头脑对于自然的掌控”、“赋予自然以人为的价值”[11],通过想像搭建世界和自我、客观和主观的桥梁。这种创作理念隐藏着人与自然的分离及人对自然的工具化暴力[12]。
弗氏自然诗则不同,它围绕着农民在土地上和自然中的直接体验展开描述,不脱离新英格兰人生存的现实情况,也不对自然作浪漫主义的幻想。正如迪亚宛佐所言,弗氏自然诗“扎根于土地,与来自土壤与农场的劳作经历密切相关,它不唱浪漫主义飘渺的高调,不作与自然相分离的冥想,而是挖掘土地给予诗人实在的情感和思想。”[13]
华兹华斯认为,诗人超越性的想像力可以统摄自然,而后者的作用在于“探索人性的规律”“实现精神的升华或启迪”[14]400。诗人可以凭借想像极为自由地控制自然素材,通过艺术的美感原则选择和自然判断:“自然所能提供的愉悦是一种卑微的快乐,自然美的等级需要通过精神的判断和比较才能得到提升。”[14]45
《强者沉默不语》(TheStrongAreSayingNothing)以转喻的形式表达了弗洛斯特对于浪漫主义自然观的质疑。在华氏笔下,“风”是想像力鼓动下会意的微风,“在甜蜜的闲暇由天堂吹送∕激发希望和和谐的诗句。”[14]95而在弗氏看来,这种对自然的想像就像是“无所事事时梦想得到不劳而获的礼物”,它即便是“仙女精灵施舍的黄金”,但“因为逾越了真实便显得不正常。”[15]34
在《强者沉默不语》一诗中,华兹华斯渴望的“神性启示”并未出现,人们对于自然所做的描绘片刻没有脱离春耕时节的真实状况。华氏认为,“肉体的视觉可能阻挡心灵之眼∕使之无法获得来自灵感的信息”,“是想像力的阻碍”[14]38。弗洛斯特笔下的劳动者则完全根据亲眼所见来安排劳作。在大地复苏之时面对“风”,他想到的是,“眼下的土地会得到耕耘和灌溉∕任何杂草的前途都不予考虑。”[15]379华兹华斯式的冥想失去了存在的土壤,人们将竭力为即将到来的春耕做准备,面对自然做出现实的反应:
风一阵紧过一阵从农场吹向农场,
但却没有吹来人们希望的浪漫风气。
也许在另一个世界多少有点风尚,
但强者在看到它之前会沉默不语。[15]380
华氏幻想,“想像的力量伴随看不见的风而来”,而对弗氏诗歌中的“强者”来说,想像力是和真实的景象同步而生的。在风的作用下,“原始大地上的黑土开始适于耕作∕一株无叶的李树新开出满树白花。”[15]380劳作者想到“蜜蜂会不会来对它的美做出评价”。在劳动者与自然的交流中,自然的美催生了想像力,使他萌发了诗歌创作的灵感,实现了眼睛、心灵和头脑的同一[15]380。
《邂逅》(TheEncounter)是一首带有“探索”意味的讽刺诗。诗歌解构了浪漫主义将一切自然之旅赋予精神内涵的倾向,以近乎渎神的描写刺穿了浪漫主义自然观的虚伪,揭示了所谓“宗教象征”和“精神探索”并无存在的真实根基。整首诗歌展现了探索者“我”如何怀抱浪漫主义信仰辛苦跋涉,却在自然现实面前幻想破灭的过程。
诗歌伊始,“我”在寻求真理的征途上便已精疲力尽:
在一个孕育着暴风雨的晴天,
当酷热慢慢凝固,当太阳
似乎要被它自己的力量毁灭,
我正艰难地半挤半爬穿过一片
长满雪松的沼泽。[15]167
就在“我”“后悔离开熟悉的路”时,突然看见一棵树:
眼前立着一棵死而复生的树,
一棵早倒下又重新竖起的树——
一个没有树皮的幽灵。[15]167
在“我”看来,眼前的这棵“树”并没有宗教意味和精神内涵[16]。“树的肩头拽着个黄色网兜∕里面装着些男人们用的东西”[15]167。原来这棵树不过是临时充当电话杆的朽木,修理员将它连接上电话线,方便居民们通信联系。树传递的信息是人的话语,而并非神的旨意。树充当的是人的使者,并非“静默的福音。”[17]“我”继续向树发问道:
你从哪来?……
告诉我你要去哪——[15]168
“树”那传来的话语打破了“我”的幻想:
我?我从没打算要到哪儿去。
有时我爱到僻静的地方闲逛,
顺便寻找卡吕普索兰花。[15]168
“树”也不具备超验价值负载,诗中“我”与“树”的对话其实是“我”的自问自答。华兹华斯希望“通过思想看透自然事物的本质,使得自然与人共处平静而神圣的情绪之中。”[14]38“偶遇”的结果显示:自然中不存在所谓上帝的启示。假如自然中果真存在“精神上的启发”,那只能来自人和自然的交流。
无论是早期还是中后期的自然诗,弗氏诗歌大多贯穿着对自我意识的检验和反思。所谓“自我意识”,是人类关于“自然和在自然中存在这一命题的种种先验观念”[18],它指向“我周围的自然界和观念世界”[19]。弗氏自然诗对人类主观意识进行“悬置”,对自然景物采用了“现象学”的展开方式,两者在彼此的交互往来中得以存在并不断展开“对话”。自然成为与人类主体具有平等地位的“另一个我”,而非与之对立、受其理性掌控的“客体”。
《春潭》(SpringPools)一诗将浪漫主义自然观“置入括号”,揭示了在自然现象中追求“超验所指”的做法是违反现实和自然规律的。
诗歌开始于生态系统新陈代谢的现实情景:在看似平静柔美的“春潭”周围正上演着生存竞争的一幕:
春潭虽掩蔽在浓密的树林,
也会像野花一样很快枯干,
可潭水不是汇进溪流江河,
而将渗入根络换葱茏一片。[20]
第2诗节展现了浪漫主义者眼中的“现实”和“自然现实”的区别,并提出尊重自然现实的观点:“但是在它们竭潭枯花之前∕不妨先让它们多思考两遍:这如花的春水和似水的花∕都是皑皑白雪消融在昨天。”“让它们思考”的请求蕴含着“浪漫主义式的情感谬误”[21]。此处的反讽意味在于:是人类错误地把自己的意愿和想法强加给自然。
从弗氏“反浪漫主义”诗歌中可以看出,他对滋养他的文学和文化传统的反思和突破。在批判现实主义的视野中,诗人完成了对于浪漫主义诗歌传统的重审与继承,开辟了独特的自然观和自然美学,展现了具有生态内涵的“自然书写”。
一直以来,对田园文学的认定无外乎“逃避现实”“乌托邦”等“超现实主义”的范畴。即便是权威文献《牛津英国文学词典》(TheOxfordCompaniontoEnglishLiterature)对田园文学的定义也强调其逃避主义的特点[22]743。田园文学嬗变的历史也似乎佐证了学者对其回避现实困境、打造美学理想王国之倾向的认识。无论是早期希腊诗人忒奥克里托斯的田园牧歌,还是英国浪漫主义诗人雪莱的唯美挽歌,田园诗的主题和形式并没有根本的改变。它的理想主义和唯美色彩拒斥现实主义进入其描摹框架之中”[22]743。
且不论上述对于田园文学的界定和对“田园意识”的考察是否合理,仅就当下学界惯常将自然文学等同于田园文学的认识倾向而论,就会造成诸多认识误区和对自然文学丰富性和复杂性的忽视。[23]34正如生态学者布依尔倡导的,应针对美国自然文学独特的自然观和美学观重新整合研究自然文学的路径,而不是套用陈旧的研究框架,那只会限制和束缚自然文学的发展和对其的研究。[23]40
弗洛斯特生活和创作的时期,美国正经历从传统的农业社会向工业化社会转型的艰难过渡时期, “田园生活已蜕变为不切实际的神话”[24]。工业化、机械化占领了新英格兰乡村生活,人们的生存状态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冲击和裂变。弗洛斯特诗歌中描绘的绝非传统田园诗中恬淡图景,而是工业文明进驻后的新英格兰乡村破败、荒凉的异化场景。农舍、谷仓和院落常常被突如其来的大火毁于一旦[3]108。村民们在工业大潮中背井离乡,家乡沦为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以农业和手工业为主的传统生活方式被大工业生产所碾压,自然沦为荒野或成为大机器生产的厂房。
《“潘”和我们在一起》(Pan’WithUS)以幽默讽刺的语气揭示了批判现实的主题:田园理想在工业化的大肆进攻下已完全失去了存在的空间和立场。
“潘” 是希腊神话中年轻俊美的田园诗人的化身。然而,弗洛斯特笔下的 “潘”却失去了他的青春,变成了一个老人[25]:他的皮肤、毛发和眼睛都是灰色[15]41,衰老的“潘”失去了牧羊人的陪伴,独自一人伫立在废弃的山头,所见唯有荒凉废弃的景象:
他不见人家,也不见烟火。
“潘”在没人来的贫瘠牧场扬起芦管。
新世界的歌,他力所不能及……
吹奏?吹奏?他该吹奏什么?[15]41
场景陌生,曾经的歌曲已无法再次唱响。“潘”神面对新世界的新价值已无能为力。工业化的到来改变的不仅仅是昔日的田园风格,更是对传统审美的批判。
诗歌《熄灭吧,熄灭——》(Out,Out——)描述了乡下少年被电锯绞断胳膊丧失性命的悲惨故事。故事在极具张力的氛围中铺陈开来,充分展现了大机器生产对于新英格兰农民生命和生活的暴力迫害。
曾经的场院已变成锯木厂,“电锯”的指令操控一切。晚餐时节,少年的疲惫加之渴望填饱肚子的本能使他的身体失去了控制,惨剧由此发生:
此时那电锯突然跳向孩子的手……
那男孩的第一声惨叫是一声惨笑,[15]181
经历突发的事故,少年的反应却异乎寻常的“成熟”:
他猛地转身朝他们举起那只手,
像是在呼救,但又像是要阻止生命从那只手溢出。
他看见血肉模糊。
医生来了别让他砍掉我的手![15]182
在这机器主宰一切的时代,失去了手等于丧失了生存的条件。少年面对伤害的态度无疑反映了工业文明对于人性的摧残和异化。而周围人们在确定孩子死亡后的冷漠态度也突显了其情感遭受的扭曲:
他们听他的心跳。
微弱,更弱,消失——到此为止。
不再有指望了。于是他们都转身。
去忙各自的事,因为他们不是死者。[15]182
诗歌中少年和叙事者的语调在故事的发生、展开和结果当中穿插转换[26],从而实现了对工业化带来的社会问题的揭露和抨击。
诗歌以对比和对照的方式展开对工业文明的批判。诗歌开篇就以电锯的意象和乡村傍晚时光的强烈反差构筑了工业化的暴力图景。电锯的冷酷、残暴、迅猛侵吞了田园背景,突显后者的虚弱无力和不断退让。少年渴望早些停工、享用晚餐,而电锯永不停歇的嘶吼和进攻昭示着另一个威胁:大机器生产对于人们基本生活的奴役和盘剥。少年突发的的惨剧和周遭人们的冷漠也形成对比[27]:情感的扭曲和异化来自物质主义对于人们身心的控制,它已被打造成对生存伦理的追问。
背弃家园、流离失所、身心俱损,存在失去根基,弗氏自然诗的“反田园”特质深刻揭示了工业文明对于新英格兰乡村生存的破坏,同时呼唤人们重归故土、实现栖居的必要性。
在弗氏自然诗中,人与自然处于间性关系当中。它既是人类的生存方式,又导向人与自然的双重自由。诗中人不断寻求与自然的“对话”,在自然的回应中审视自身、评价自己。不同的诗中人发出不同的声音,形成了对话的“复调”,显示人类自然观的复杂性和存在的多样性。“对话”和“复调”不同于独白,它是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深层伦理的体现。它不仅涉及到内在意识和外在世界的关系,而且展现了人类获得审美生存的可能途径。
《小河西流》(West-runningBrook)是弗氏“对话主义”思想的代表作,它以多层次的对话关系和内容展现了自然美和存在美的内涵。诗歌的对话性体现于几组对话:妻子与自然的对话、丈夫与自然的对话、夫妻二人针对自然的对话以及隐含作者与诗中人的对话。
诗歌伊始,夫妻俩针对一条向西流去的小河展开了针锋相对的对话:
“这条小河流去的方向是西方。”
“那就把它叫做往西流的小河。”
“它以为自己在干吗呢,往西去,
而其他所有的河川都东流入海?”[15]330
“逆流而上”和“顺流而下”代表了两种不同的自然观和人生哲学。小河的背道而驰是它获得自信和存在价值的基础,人类也须逆流而上,在时间的潮流中追溯与自然同源共生的关系,寻求人类生存和发展的永恒动力。妻子强调人类主体性的实现只有在与自然的结合中才能实现:
咱俩将一同与这条小河结婚。[15]332
妻子强调存在的“对话性”。小河、桥、浪花都处于和人类的对话中,他们在关系中存在、在差异中达成理解[28]。丈夫否认自然与人类的交流,认为他们各自属于自己的世界,无法实现互动。在他看来:
那团浪花就在避开这突出的河岸
它并不是在向我们招手。[15]332
丈夫将自然视为与人类对立的客体,无法实现与自然的对话和融合;而妻子将自然看作独立的主体性存在,她能看见自然向她招手,“你说不是,但我说是∕不仅是冲你,也是冲我∕以一种宣告的方式。”[15]332妻子不断地将丈夫置于与自己的对话关系之中,互动的结果是丈夫在与妻子的论辩中无意间道出了自然与存在的真谛。在丈夫演说似的阐述中,主客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逐渐被一种辩证的思维所取代,对于人类主体性的强调已经被存在的主体间性所消解。
弗雷德阐释了自然对于“存在”的统领作用:自然无所不在,它现实地存在。自然对现实事物的贯通方式使得后者按其特性对立地相互保持。对立被无所不在的自然挪置入它们共属一体的统一体中,而这正是美和真理的本质:“美让对立者相互并存于统一体中,从差异者的纯正性那里在场,是无所不在的现身”[29]。于是,弗雷德看到:
这条小河的跌落托起我们的生命
太阳的跌落托起这条小河
肯定有某种东西托起太阳。[30]
人与自然的对话关系不仅使两者形成水乳交融的共生状态,更促进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和理解,使其在合作中不断调整自己的视角、反思旧有观念,确立自身在自然和社会中的位置,实现本真的生存和审美的超越。
美国文学中关于的自然写作历来是个内涵复杂的文学亚型,而学界关注的多以人为主体的“人与自然”(man and nature)之关系,对“人与非人类的自然”(human and nonhuman nature)之关系鲜有讨论。弗氏自然诗以新英格兰乡村为素材,刻画“人在自然中的存在”(human in nature),在揭示工业文明破坏人类“栖居之美”的同时,尝试重构人与自然同生共荣的存在之美。他打破了抒情诗“人类主观情感投射”的认识窠臼,以诗歌创作颠覆传统文化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以隐秘而独特的“反田园”形式达成现代性反思与批判,更探索人类回归自然、实现“重新栖居”的可能性。在这个意义上,研究弗氏自然诗不但有利于对比其与文学前辈、同辈的异同,更有助于管窥美国自然写作大传统的思想内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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