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艳文
一向还算恋旧的我,迟迟不肯从居住十余年的老房子里搬出,似乎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直到开始请人搞装修了,仍然磨磨蹭蹭并不怎么在意,任由工匠们拖拖拉拉超过合同规定时间的好些日子。等到全部竣工后,也不急着搬迁,心安理得认可理论上说的,新房子最好闲置一两年住进去才不至于被甲醛毒化。安静的时光,一天天很有耐心地等待着我,拖到最后再也找不出淹留的理由,何况新年在即。
新居是一套复式楼,我喜欢这种错落有致、不甚规则的结构,尤其喜欢上下两层宽松敞亮的室内阳台。将所有的重要家具搞定之后,我们将旧房子露天阳台上的盆花全部搬了过来,从视觉效果看感觉还不错,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都为绿色所充斥,为新居增添了许多生气,也为我每天的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看一看,闻一闻,浇浇水,剪剪叶,无一不是生活的调节与享受。一位书人说得好,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做到令身边十个人愉悦的人,已经不多了,而植物,却几乎令所有人愉悦。
我们去花卉市场精心挑选了一批养眼的花木。那位健谈的卖花人特意为我们推荐一棵风姿绰约的树,这棵树比站立的人要高出一头,蓬勃向上的枝干,浓密繁茂的枝叶,不知道它是来自于山中的自然形态,还是经园圃花工精心雕琢之后的作品?在寒冷的风中,枝叶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在与我言说着什么。卖花人告诉我们这树有个很好的名字,“幸福树”。我疑惑地看着这位卖花人,希望从他的脸上读出答案来,因为我懂得,任何植物的名字,看似自然普通,却是神秘而神圣的,谁能够随意地赋予它们名字呢?看着这棵颇有缘分的“幸福树”,品味着这名字不可抵抗的涵义与诱惑,我不由自主地掏出票子与卖花人轻轻松松地进行了交易———他在制造“幸福”,我在买进“幸福”,如此而已?
无疑,这棵意义非同一般的树成为了我家新居的贵客,我们将之放在客厅与阳台交接处最显眼的地方,进门来一眼就可以看到。每天我耐心地伺候着它,全家人也都小心翼翼地对待它,唯恐哪一天不尽心而导致它枯萎。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这棵“幸福树”过了不多久叶片就开始泛黄,一副憔悴的模样,这是我最为害怕的。是浇水过多还是浇得不够呢?或者是被厚厚的水泥墙拘囿,缺乏自然的阳光雨露?面对着它,我有点束手无策,实在不敢轻举妄动了,就是浇水,每次也是很保守极小心地淋那么几滴,意思意思。因为微信里有人提醒过,花是浇死的。然而,熬过一个冬天后,在大地回春的日子里,这棵“幸福树”终于落光了所有的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春天日复一日地暖和起来,然我的盆花总不见有蓬勃光鲜的迹象,它们佝偻着身子,叶子也蔫蔫的,像一个个失血缺氧的老人,窝在苍白的时光里,被岁月的阴影笼罩着,张扬不出半点精气神来。正好,有次我们去楼顶观赏周围的风景,看到眼前空空荡荡的一大片,这空间完全可以利用起来的,商议一番后,决定將我们阳台上几近枯萎的花花草草搬上楼顶,包括那棵“幸福树”,也颇费气力地搬了上去,将它从大花钵里抽出来,弃置于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那些细细密密、歪歪扭扭的树根,像极了一个人脉络不畅的毛细血管。
我以后上到楼顶时,居然对这棵已经死亡的“幸福树”视而不见,从它身上抽出的那只花钵,在朋友的指导下,已功利性地埋下了两粒丝瓜种子。种子很快发芽,看到丝瓜秧子生机盎然地往上攀爬时,我似乎收获了另一种快乐。然而,盆花搬上去一段时间后,始料未及地全部焕然一新。更令人惊讶的是,那棵已经全部干枯的“幸福树”,竟然也开始在树根部冒出几片新芽,慢慢的,慢慢的,新叶迭出,再过一段时间,这棵树的新叶已经往上长到半个人高。原来,它没有死,它还活着?!看来花花草草的生命,恐怕害怕人为的强制行为,害怕失去深山幽谷,它们需要餐自然之风雨,饮天地之精华。
生命的迹象,已经奇妙地回归到这棵被判定为死亡的“幸福树”身上,我们除了赞叹生命的顽强、赞叹大自然的神秘力量,还能说什么呢?这棵“幸福树”到底从未死亡,还是重新复活过来?我至今尚未找到答案。总之,它现在活得很精神很生气。相形之下,我不免感到有几分惭愧,在歉疚中来回往返地行走,差不多觉得我是不是已然成为这棵树的杀手?是我曾经一度将它送入死地,而大自然却适时地解救了它,使它获得了新生。
我想起有人说过,了解一种植物,你能够做的只有:呼吸它、触摸它,感觉它的气场。如果它不在你身边,那么四季不断地去看望和观察它。说到底,喜欢一种植物就像喜欢一个朋友,对一棵树一朵花所花费的时间,绝不能比与一位朋友交往的时间更少。你得全心全意、专心致志,你要认真与它交流,与它说话,与它倾诉,让它懂得你的情感,懂得你对它的喜欢,倘若一个人真能够做到这样,一棵树还忍心离你而去吗?谁说植物没有心灵?谁说植物没有情感?就是一茎小草,你若在心里栽种了它,它也一定会在你心里发芽生根、相伴永远的,它们为生命所作的努力,并不亚于人类。那么,我们该如何滋养它的心灵,滋润它的生命呢?
选自《湖南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