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胜利,上海滩的“剧院之王”

2018-04-09 11:34余驰疆
环球人物 2018年2期
关键词:楼梯胜利舞蹈

余驰疆

人物简介:乐胜利,1945年出生于上海,1967年毕业于上海财经大学,1981年进入新民晚报社工作。主持了上海大剧院、音乐厅、舞蹈中心等上海地标的建设。2017年,任上海九棵树未来艺术中心总顾问,为上海文化建筑资深专家,受到业内关注。

这个春节,乐胜利的假期可能会比别人短几天,因为他一过好年就要到上海奉贤区九棵树未来艺术中心的工地“报到”,去现场进行技术交底。他73岁了,是上海建筑界的“大人物”,这座城市大半的文艺地标都与他有关:东方明珠塔、上海大剧院、上海文化广场、上海音乐厅、上海国际舞蹈中心……

工地上,乐胜利的一天是这样开始的:不论寒暑,都早早来到现场,快步把工地兜个遍,再回办公室,然后开会,把刚发现的问题如数家珍地梳理一遍。他就是这个艺术中心工程的总指挥。

“总指挥就是大管家,从筹备到设计到团队组织再到施工建设,甚至工地上一点小小的改动,都需要我来参与决策。”乐胜利向《环球人物》记者解释。他说做文化建筑的人,在这个位置上看得到水泥围墙,也看得到诗与远方,因此收获的感动自然比其他人更多一些。

大概如此,乐胜利不显老也不服老,说起话来神采飞扬,瞳孔明亮。他喜欢在便签纸上默写曹操的《龟虽寿》,贴在办公桌一角。正如诗中所云:“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2017年,乐胜利在上海国际舞蹈中心现场工地上。

被“上海有最差的剧场”刺激了斗志

乐胜利把他人生中最重要“作品”的照片都贴在办公室的墙上,而最显眼的一张,是上海大剧院。剧院始建于24年前,其设计、质量至今在中国数一数二。

1993年底,上海市政府决定筹建现代化大剧院,乐胜利被任命为总指挥。在这之前,他做过工厂副厂长,当过《新民晚报》记者和总经理,筹建过新民晚报大楼,参与了东方明珠塔建设,在文化建筑方面经验颇丰。1994年元旦刚过,乐胜利就被时任上海市领导龚学平叫到办公室。龚学平对他说:“经市政府决定,你担任上海大剧院的总指挥,市领导决心已下,望您只争朝夕。”

工程马不停蹄地开始了。那年,以色列著名小提琴家帕尔曼访沪演出,留下“名言”:“上海有世上最好的听众和最差的剧场。”上海文化建筑的稀缺,加上帕尔曼的话,让乐胜利更加充满斗志:一定要造出一流的剧院来!担负重任的两个月后,他就飞往欧洲“偷师学艺”。

在巴黎的巴士底歌剧院,乐胜利被震撼了:“舞台底下是航空母舰般的轮动设备,上空几十米高的葡萄架上悬挂着密密麻麻的机械装置,随处可见现代化的计算机系统……”看完这一切,乐胜利心里犯怵:如此复杂的技术系统,我们能做到这样吗?市领导鼓励着他:“为上海人民争光,对子孙后代负责。”这也成为工程指挥部的信条。

所幸,乐胜利在巴黎也学到不少东西,“除了技术和设计,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匠人精神”。他印象最深的是埃菲尔铁塔下,一名工人在铺路。“他只有一只凳子、一桶水泥、一把榔头和一个水平仪。每块砖头铺下去时,他用水平仪量一量,不行的話就把砖头撬起来重新铺,铺好后再到周边看看,脚踏一下砖,确定平整后再坐下来铺第二块。”

在巴黎圣母院门口,乐胜利又被园艺师吸引。圣母院门口的树都被修得方方正正,园艺师得先站上升降台,第一遍修完后下来跑到远处看看,再上去修剪,反复来回,直到从远处看每棵树都是一样大小才算完成。

“我被这些匠人征服了。回上海后,我也如此要求自己和团队。”确定法国建筑师的设计方案后,乐胜利开始了长时间的奔波。剧院屋顶是个6057吨钢结构的庞然大物,其搭建是个世界级难题。乐胜利请同济大学、上海材料研究所等单位的专家集体攻关,亲自跑到宝钢要求炼特种钢,又请江南造船公司制作钢屋架,这才把相当于埃菲尔铁塔重量的屋顶安置在大剧院“头顶”。

庞大的屋顶耗费心力,微小的细节同样马虎不得。在剧院建造前,乐胜利就细致调查了观众们的习惯,继而不断改进设计。“比如洗手间,剧场中间休息往往只有10分钟,那时女洗手间一定大排长龙,所以我们设计时就增大女洗手间面积,增多隔间,从而缩短排队时间。”

既有宏伟的外观,又有细致的内部设计,加上世界一流的灯光、音响,1998年8月,上海大剧院作为国内第一个现代剧院正式开幕,首演经典芭蕾舞剧《天鹅湖》,座无虚席。4年后,帕尔曼再次来到上海,参观完大剧院,他连声说道:“太棒了!太棒了!”

“这回,上海不仅有最好的观众,也有了最好的剧场。”乐胜利说。

上海大剧院外观。

苦思冥想“神来之笔”

上海大剧院落成后,乐胜利并没有功成身退,而是担任了大剧院总经理,一干就是8年。8年间,他引进百老汇音乐剧《悲惨世界》引发轰动,在非典期间连演53场音乐剧《猫》,请来世界三大男高音、肯尼·G、谭盾、马友友等中外音乐大师……这些成功的演出让上海大剧院成为中国最有影响力也最盈利的艺术中心之一。到2006年乐胜利卸任时,他为剧院留下了2亿元真金白银。

在与上海大剧院相关的名家里,最让乐胜利难忘的,是画家吴冠中和朱德群。在剧院建成5周年时,乐胜利到法国邀请朱德群为剧院作画,安置在大厅。“朱德群先生一直希望能为祖国做贡献,收到邀请后立马答应了。”

不久,朱德群来上海大剧院,同行的还有老同学吴冠中。在酒店客房里,他们与乐胜利讨论画作。吴冠中一直踱步思考,乐胜利便问:“吴老,您走来走去是在想什么呢?”

“你看对面的霓虹灯——创新是民族的灵魂。” 为了打破旧想法,创造新火花,两位老艺术家彻夜苦思冥想。最终,朱德群创作出一幅色彩明亮的巨型油画,那也是他一生中最大的画作,他为其定名《复兴的气韵》。“如今两位先生都已离世,但这幅画仍然感动着来到大剧院的每个人,那盏霓虹灯也依然每晚闪耀着。”

老艺术家的创新、开拓精神深深影响着乐胜利。2002年起,他受命重建上海文化广场、平移上海音乐厅,都开创了上海文化建筑的先河。2011年7月,66岁的乐胜利又接到新任务——建造上海舞蹈中心。“这个项目之前筹划了8年也没能落实。”乐胜利一上任,雷厉风行地写完了策划书,包括设计主题、投资预算、组队流程等,上报获批后马上招标、设计、组队,两个月后开始打樁。

上海舞蹈中心4栋主体建筑四角相向,仿若舞动的“四小天鹅”,不仅在功能上进行了区分,同时增加了灵动色彩。排练厅全部采用“弹簧地板”——地板下有10厘米的架空层,以增强弹性。这些都是乐胜利请来各个年龄层、各个舞种的著名舞者一次次试验后才设置的,一旦有人觉得“跳不爽”,就拆掉重做。

“除了这些,一个文化建筑最重要的就是神来之笔,这个需要绞尽脑汁去创新。”舞蹈中心的神来之笔是大剧场内的旋转楼梯,它与穹顶相连,好似一道蓝色飘带。乐胜利的想法是,舞蹈中心一定要有体现韵律的东西,绸带楼梯就是古典芭蕾的象征。

然而,设计出来容易,实现起来却很难。旋转楼梯特有的“曲率”,“没有可参考的样板”。乐胜利在休息天几乎跑遍了各类知名建筑的楼梯,后来在苹果专卖店里看到类似楼梯,立马请店员帮忙寻找设计师,一家找不到就去下一家。最终,乐胜利联系上楼梯设计师,邀请他来上海,一起完成这抹“神来之笔”。

如今这架楼梯,成了上海文化建筑中的经典设计,乐胜利很是骄傲。

上海国际舞蹈中心大厅,这架旋转楼梯被称为“神来之笔”。

“人不言老,人不畏老”

“我的这种工作习惯,大概是受父亲的影响。”乐胜利的父亲是著名漫画家乐小英,上世纪四五十年代,乐小英与陈蝶衣、陈歌辛等名家交往密切,在上海文化界颇有名望。周末时,父亲总在家里作画,乐胜利就是第一位观赏者。“每次我说不太行,他就会把稿子撕掉重新画。”

“我做事情也是要精益求精,把问题全部想在前面。因为建筑是会长时间存在的,我们要努力得到社会的认可,得到历史的认可。”乐胜利认为,现在中国许多大剧院都是花了大把钱下去,建了好多年,结果里子粗糙得不行。耗电、空间分配不当、设备不协调等问题层出不穷,有的刚建好一年就开始掉东西。“所以,并不是钱多时间长就能做好,搞建筑必须责任在先,担当为主。”

父亲的另一大优良品质就是“肯吃苦”。乐胜利一直记得父亲“文革”时被张春桥扣过多顶“帽子”,抄家后住在棚户区里,生炉子,倒马桶,到给水站拎水。满身伤病的父亲安慰乐胜利:“当年爸爸从宁波来上海学做生意,一无所有,睡的是亭子间。现在不过是重新开始。”之后,乐胜利再遇到困难,总会鼓励自己:坚持住,别害怕,大不了从头再来。

大概是因为遗传的倔强,年已七旬的乐胜利,依然坚守在工地,意志力甚至比许多年轻人还强。夏天,他在工地走一走就大汗淋漓,浑身湿透了回办公室换件衣服继续工作。他说:“为上海文化留下永恒,是我报答社会的责任!做总指挥事无巨细,压力很大,但我习惯了。毕竟,我们是从苦难中走过来的。”

采访结束后,乐胜利又研究起九棵树未来艺术中心的设计方案,这已经是修改的第四稿了。有时他也挺享受这种不厌其烦,让他觉得格外有活力,他说:“人不言老,人不畏老。”

而那一幢幢经典的文化地标,就是他激情燃烧的最好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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