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自己的方式爱着你

百合花开

5岁那年，有人告诉我“你妈不要你了”

前几天，母亲过65岁的生日，我在酒店订了个包间，邀请亲朋好友为母亲祝寿。母亲显得很激动，一连喝了好几杯红酒。从酒店出来，母亲走路有些不稳，下台阶时一个踉跄。我赶紧跑上前扶了她一把，但很快，我就放开了手。显然，我和母亲都不习惯。

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和母亲这么亲密接触。5岁那年，母亲把我送到乡下奶奶家，任凭我哭破了嗓子，她头也不回就离开了。好长一段日子，我每天都是哭着入睡。乡亲跟我开玩笑：“你妈不要你了。”一开始我不相信，但时间久了，我信了。

两年后，我再一次见到母亲时，她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她说我有弟弟了，但对于那个白白胖胖的小家伙，我没有半点儿惊喜，相反觉得是他的到来夺走了母亲对我的爱。而我也认定了一个事实，母亲真的不要我了。

15岁时，爷爷奶奶相继去世，我不得不回到母亲身边。很陌生，很扭捏，我觉得有什么东西横在我和母亲的中间，让我们再也没法靠近。

在乡下待了10年的孩子回城，有太多的不适应，我不知所措，但又不想被人看穿。所以我经常闯祸，每次看到母亲小心翼翼地给人家赔礼道歉，我不觉得惭愧，相反觉得很过瘾。我常常把弟弟的书和文具丢掉，来例假时故意把床单上弄得到处都是。母亲很生气，却很少惩罚我。看得出来，她在“赎罪”。

但高二那年，我和母亲的矛盾爆发了。我喜欢隔壁班的班长，给他写了封情书，班长却当众朗读了我的情书。这件事在学校闹得沸沸扬扬，班主任找到了我母亲。那天放学，我刚回到家，母亲顺手拿起笤帚就向我抡过来，恨恨地骂我：“你这个不争气的丫头，小小年纪就学会处对象了，你还嫌丢人不够吗？！”我说：“我小时候，你不要我，现在我长大了更不要你管了！有本事打死我啊！”母亲手里的笤帚噼里啪啦就下来了，我没有掉一滴眼泪，心里却恨透了母亲。

高中毕业后，我考取了外省的一所大学。母亲高兴地请来亲朋好友为我庆祝，我却跑到乡下叔叔家，和儿时的伙伴疯玩了一个暑假。大学4年，我只回过两次家。母亲每个月往我的银行卡上打生活费，我偶尔打电话回家，也都只找爸爸或弟弟。畢业后，我去了男友的故乡，在那里结婚成家，离母亲更远了，回家也更少了。偶尔回一次家，我也只和父亲聊天，母亲忙前忙后准备好吃的，还总是说：“你爷儿俩慢慢唠着，我给你们准备吃的。”我客客气气地对母亲说：“谢谢！”

前几年想换套大房子还差点儿钱，忍不住给家里打电话，谁知接电话的是母亲。我说过一会儿再打，没想到，第二次接电话的还是她。正要挂电话，母亲说：“你爸出门了。有什么事儿，你和我讲吧。”我又挂断了电话。不一会儿，母亲发来短信：“有什么事儿不能跟妈妈说呢？”我犹豫半天，再次打电话过去：“能不能借5万元给我？我打欠条，利息按银行的给……”母亲打断我：“我马上给你转账，打什么欠条？”

母亲很快就把钱打到我的账户上，我也每个月按时把利息打到母亲的账户上。

后来很多年，都是母亲一直在跟我示好

日子就在我对母亲客套而又冷漠的交集中慢慢过去了。

2016年秋天，丈夫因工作调动到了几千里之外的南昌。听父亲说，母亲经常戴着老花镜，在地图上寻找女婿所在的南昌，找到后叹着气说：“真远啊，她一个人带孩子该多累！”

那时母亲的腰部刚做了手术，没有完全康复。某天中午，母亲突然打电话说她到了我所在城市的汽车站。我很意外，但也有些惊喜。但见到她后，我却说：“不用麻烦你了，孩子奶奶过两天就来！”母亲说：“她来的那天我就走。”父亲后来打电话给我，说母亲回家后难过了好一阵子，抱怨我和她不亲。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很残忍，想着给母亲打电话解释下，但终究还是没打。

单位同事李姐的母亲从乡下来看她，带来了老家的腊肉和咸鸭蛋，李姐大方地给每个同事都分了些，我赞叹她们母女关系好。谁知她说：“我以前和我妈水火不相容，经常吵架。直到我自己也做了妈才慢慢理解她。天底下的母亲，没有不爱孩子的。只不过母亲爱我们的方式，有时不是我们所期待的样子罢了……”

李姐的话让我很是感慨，我也羡慕大街上那些手牵手、相依相偎的幸福母女。但是想到5岁就被妈妈扔到乡下，我就又对她产生了恨意。而且，不曾习惯和熟悉的事情，你让我怎么去适应和接受呢？所以，尽管这些年来，母亲一次次主动向我示好，我却很难积极回应。

直到去年冬天的一个中午，我突然接到弟弟的电话，他说母亲早上起床时突然晕倒了，现在正在重症监护室。我突然瘫坐在地上，那一刻，我只想见到母亲。马上请假，打电话给婆婆叮嘱了一些事情，我连家都没回，就直接打车去了火车站。

没有谁比母亲更爱我

一路上，我脑子里过电影般回忆着和母亲的过往。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恍如昨日一样清晰。如果母亲的病很严重，我就此失去了她，怎么办？问自己真的有那么恨她吗……不，我一点儿都不恨她，而是很爱很爱。

到了医院，母亲还在昏迷中。几个月不见，她的头发全白了，脸色又灰又暗，人也瘦了一大圈。我抓着她的手，说：“妈，如果你能醒过来，我愿意折寿3年。妈，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母亲的手动了一下，睁开眼看见我，她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傻丫头，妈不需要你折寿，妈只要你照顾好自己！”弟弟说母亲的血压一直很高，这两天忘记吃降压药了，所以才突然晕倒。“咱妈早醒了，刚才只不过太累了才眯了一会儿，所以你的话，她可听得清清楚楚。”我不好意思地笑了。

母亲的这场病，解开了我的心结，也让我终于明白，我一直都是爱母亲的。

从那以后，我不再拒绝母亲，她隔三差五就会来我家陪我住一阵儿，每次来都带着她自己种的时令蔬菜，给外孙女织的毛衣、做的布鞋。我心安理得也有些得意洋洋地享受着她对我的好，因为有母亲在的日子，我真的觉得一切都明亮而温暖。母亲是个闲不住的人，她总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还在阳台上种了我喜欢的香水百合。母亲把女儿照顾得很好，天天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无论我回去多晚，她都会等着我，让我吃上热腾腾的饭菜……

有一次下班回家，我看见母亲抱着女儿，认真地对她说：“妞妞，等你长大了要好好疼你的妈妈，她小时候在乡下吃了不少苦头，现在又这么辛苦地上班，她太累了……”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那一刻，我突然知道：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像母亲一样爱着你，牵挂着你。

逢年过节，我也会回家，陪母亲种菜、赶集和走亲戚，我给她买唐装，教她玩儿微信，带她去参加我的同学聚会。

今年春节回家，亲戚们都说：“你妈越活越年轻了，每次从你那里回来，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的！”我弟弟说：“姐，我要吃醋了哈！妈最近总说，养个女儿相当于养10个儿子！”

这些夸赞让我得意洋洋，也终于让我知道：我和母亲生命相惜、血脉相连，不可分割。所以在余下的时光，我会紧紧牵着母亲的手，一步一步、面带微笑地好好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