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学建筑与景观设计学院 北京 100010)
生产性景观来源于生产劳动和生活实践,通过人对自然的生产改造获得劳动成果,是一种有生命力、有文化、有明显物质产出,并能长期继承的景观[1]。
溯源我国传统生产性景观在城市的表现,最早是“园林”[2]。早期的园林部分兼有审美和生产功能,《诗经》、《说文》中有载:“囿,所以域养禽兽也”、“园,树果;圃,树菜也”[3]。园、囿、圃等城市园林,在较长的时间内保留着生产性景观的生产功能[4]。
而当代生产性景观从乡村到城市的发展,经历了园林结合生产的“公园农场化”时期和城市农业的引入兴起时期[5]。文革期间,园林绿化被冠以“封、资、修”的帽子遭到打击,农业作物取代公园绿化,当代景观全面“公园农场化”,具有政治性质的生产性景观爆发式发展。这段时期谈不上对生态、对自然美的追求,城市园林建设只关注其生产性[5]。
90年代,随着城市经济发展以及城市生态环境要求的提高,一类新的生产性景观——城市农业景观(又称都市农业)在城市中出现[7]。这一概念最早由美国经济学家提出来,为适应现代化都市生存与发展的需求而出现,后经由日本传入我国。新兴的都市农业被赋予新的内涵和意义,不再以产量为单一目标,更多的是将其作为城市空间中人类与自然的调节器,用以缓解城市生态系统所面临的诸如农田侵占消失,森林绿地破坏、生物多样性减少等问题,帮助人们找回逐渐丢失的乡土文明和记忆。生产性景观在这个大背景下得到再认识,城市空间的景观设计中也越来越多地加入农业元素。
目前在城市农业景观方面,我国已经有了不少理论研究,多集中在城市生产性景观的概念、特征、功能以及艺术与美学释义等方面,关于政策研究、服务支持体系、土地规划、城市生产性景观如何影响城市等方面鲜有研究。城市关于生产性景观的研究和实践尝试日益增多,但尚未有人成系统地梳理这些实践,对涉及到的设计策略进行归纳总结,也没有研究生产性景观引入城市后所产生的一系列影响。
实践方面,城市农业景观发展迅速。在大城市紧凑的城市空间中引入农业景观元素已经成为一个新热点。整体而言,我国还停留在用生产性要素进行景观表达的层次。总结起来包括对场地原有农业景观的保留填充,以及对场地中没有农业景观而进行的替代和重构,重新引入农业元素进行再设计和创新(表1)。
表1 当代城市生产性景观的设计途径
这一途径体现在城市空间,主要是大尺度的规划和中尺度的校园和城市公园设计中。其特点是,场地原来就有农业景观的存在,设计在保留农业景观的原始生长环境的基础上,介入适当手法和策略,使农业与场地的需求达到和谐统一。主要策略是对生产性景观的保留、修复和再利用。是为实现城市化进程中农业景观的有效保护,保留原场地中的乡土记忆,延续生产性景观所能提供的生态系统服务功能,为人们创造丰富的体验、自然科普和游憩环境。
(1)保留
包括对原有农田的保留和修复两个方面。一般场地内有废弃的生产性景观要素会采取保留策略。通常在设计中考虑对土地的尊重,最大限度保留农田和鱼塘[11],并将体验性的人工构筑物沿生产性景观要素的外围展开,既不干预农田又能巧妙融入进人的体验,为城市和游客提供包括食物生产、雨洪管理、审美体验等多样的生态系统服务。秦皇岛森林公园、海淀公园均是此例子。
另一种保留策略则是进行修复。在原场地内已有农业景观,但已经遭到了侵占破坏,场地的土壤地形水文等物理特性都有一定程度的退化,不能维持本身的功能。设计通过对场地的修复,重新梳理场地内部的生态过程,并结合当地特色,注重文化内涵,在大的尺度上与山水格局相适应。杭州西溪湿地公园农业景观,便是在最大程度修复和还原了城市化进程中逐渐被蚕食的江南水乡的农业特色,还原人们生活劳作的场景,让人们重回山村水田的江南水乡。
(2)填充
这类手法通常利用现有农田,保留这些可耕种的农田基质,并与设计相结合,重新进行植物的种植设计和季相设计,丰富一年四季的观赏和参与体验。这些实践通常在校园规划中,形成特色鲜明的校园主题,让同学们参与农业收割采摘,增加校园活动的丰富性。代表的有川美虎溪校区,中国美院象山校区,以及沈阳建大的稻田景观。中国美院象山校区,将隽永的江南农耕特色保留在在建筑与山体之间,原有河流、农田,芋苗鱼塘斑块镶嵌在校园基质中,不但没有让其消失,反而将其再利用。菜花荷田和白墙黑瓦的建筑一起形成一幅美丽的校园画卷。
另一类比较典型的是利用城市中保留下来的高产农田,重新开发成开心农场、社区农场、亲子农场等,不仅能满足周边居民的蔬果需求,同样能供城市居民进行采摘和农作体验。除了可以进行采摘活动,每家每户还可以花一定的费用承包一块土地,自给自足,耕作施肥,享受农业生产带来的乐趣和天然无公害的蔬果。如北京的一河十园,广州的开心农场,成都的微田园等。
(1)替代
这一途径体现包括替代绿化和改造创新两个方面。在城市空间中主要是道路和居住区,尺度较小,容易把握。城市公共空间往往会根据具体场所的需要,进行一定面积的绿化建设美化环境、分割空间,这种方式通常将传统的城市绿化乔灌木替换为生产性的农作物。包括公园,植物园等,街头绿化等。最常见的是将果树作为行道树。在诸如广西、广州、海口等气候温暖湿润的南方街道,这种现象更为明显。其次比较典型的是在居住区中,随着人们生活态度的改变,人们越来越多选择阳台上用生产性花园替代盆栽装饰。由于面积小,好操作,个体意愿性强,通常成为有特色的自给自足的家庭休息环境和农作体验地。
农业改造创新则是通常为满足乡土文明的需求,同时兼顾对新景观的尝试,将农业与场地状况、现代设计手法、材质、功能需求、生活方式相融合,在新时期、新场地和新环境中解决新问题。这一途径体现在城市空间中主要是新建和改造的城市公园。由于农作物通常具有耐受性强的特性,在棕地的修复和水系统修复中,通常选用乡土物种作为造景的主景,并利用地形,灵活设计成梯田,陂塘等不同的形式,创造性地在解决场地高差基础上营造丰富的景观,唤起大都市居民对乡土农业文明的回忆,成为展示土地生产性和进行自然科普的基地。上海世博会后滩湿地公园便是采用这种手法,用经济作物和各类具有净水作用的水生植物作为植物设计主题,并根据植物的物候周期,精心设计四季可观的植物图谱。
(2)重构
利用农业元素进行重构,则是通过设计挖掘人们对生产性景观的认知,唤起人们对土地生产生活模式的记忆,并将其最终凝练成一种符号化的图示语言。特点是从传统农业景观构成中抽取具有代表性的片断或者农业景观元素进行再创造,抓住生产性景观的鲜明特征,将其符号化[12]。比较典型的是美的总部大楼景观设计,通过简洁几何化的现代景观语汇,再现德顺地区常见的大地景观“桑基鱼塘”。整个开放空间和广场就是微缩的水乡,用农业符号满足现代需求。
另外一种则是最近兴起的社区农业。通常是在老旧社区中,居民自发利用城市中的碎片化土地,进行生产性景观的种植,来满足对绿色无污染的果蔬的需求。也能够利用社区农业,开展一系列自然活动体验,对小孩进行自然教育。这种在社区中引进城市社区农业,发掘景观的教育功能,提升了人与环境的参与互动,人与人的互动,推动景观设计的理念变革。比较典型的是刘悦来组织的社区花园,让城市人群尤其是小孩,在亲子活动的自然教育能够真实体验到当地农产品的培育过程。城市社区农业越来越多地成为社区参与的一部分,融进人们日常生活。
生产性景观在城市快速发展过程中,被赋予打破“农田与城市景观相互对立”的传统格局,创建人地和谐关系,并扩充城市绿地系统生态服务功能的这一初衷下得到实践,从一开始带有些许实验性的心态,到现在成为一种缓解城市环境问题的方法论,同时兼具着审美、文化、生态等功能,最明显的是带有物质产出,唤起城市居民对农耕文明的记忆。生产性景观所带来的正面效应自是不言而喻,但在城市管理,景观维护,文化内涵等方面产生了一些问题,使得生产性景观该有的价值大打折扣。
现代生产性景观在城市的运用中,就地保留原有农业景观基质,通常会在周边区域飞速城市化过程中,无人经营和管理。在不采取有效保护措施的情况下,农业景观就如同一个陈列品,日益“孤岛化”,其尺度、生态价值和景观效果迅速缩水。中国美术学院象山校区,即使将农田免费租给农民,也不能阻止当地农民数量的日渐减少。学校甚至需要将定期来耕作的农民和不定期来放牧的农民招聘为校园后勤员工,来保证生产性景观的“定时运营”。这些校园农耕的景象,已然成为一场“精心策划”的文化表演,并没有实现生产性景观该有的价值。
农作物被引入到人类聚集度高、活动频繁的城市空间中,自然会出现很多问题,城市用地并不能提供农作物生长需要的有机质,城市环境中污染性的气体和生产生活产生的污水废水,都让这些引入城市的农作物成为并不可食用的假生产性景观。人类活动摘花摘果、胡乱践踏等行为也会影响农作物生长,使其生产功能和景观效果都差强人意。
生产性景观肩负着一定的生产功能,日常的除病害、修剪、养护等管理措施自然比其他植物复杂。无形中增加了城市压力,给城市环境和人类活动带来一定的影响。用果树作为行道树,病虫害会比一般行道树如悬铃木、女贞等多,修剪方式也比一般行道树复杂,因此管理起来也比较困难。果实成熟后自然掉落也给日常交通和公共活动带来隐患。在没有及时清扫的情况下,影响城市环境,给日常通行带来不便。同时不可避免的,生产性景观通常有大面积的水面,容易滋生大量蚊虫,影响人们休闲游憩体验。
一些城市中的农业景观仅仅局限于形式上、局部尺度感官上的统一和概念上的新颖,单纯提取抽象要素并没有过多关注生产性景观的过程,没有实现生产价值的最大化,割裂了形式和生态系统服务功能的价值。美的总部大楼景观设计采用的抽象桑基鱼塘,将一种大尺度的景观抽象成几何形应用在小尺度上,不免有些牵强附会。这些水泥石灰浇筑而成的景观,缺失了生产性景观该有的生态效益和经济效益,只关注形式语言而出现功能偏差。
尽管将农业景观引入城市从经济、生态、文化、美学等方面都具有一定价值,但在我国城市中的实践应用还很局限。目前,我国的城市生产性景观的设计实践还处于初步探索阶段,停留在审美启智、休闲观赏、娱乐互动、教育等精神层次的功能,更多的将它作为环境保护和人文关怀意识传播的媒介。在规划设计中仅仅是简单的保留、引入的处理方式,涉及到具体的细节设计就比较粗略。在以后的设计中应当在不同的场地中紧密结合场地需要和当下的城市问题,考虑到生态、经济、美观等深层次的内容,如节约能源、养分循环利用、减少污染等方面,并发挥生产性景观自身“生产性”的优势,设计出更加符合实际需要且内容丰富饱满的作品。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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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俞孔坚,凌世红,金园园.滩的回归——上海世博会园区后滩公园[J].城市环境设计,2007(5):54-59.
[11]庞伟.美的总部大楼景观设计[J].城市环境设计,2010(10):176-179.
[12]石言,苏军.关于生产性景观在城市景观实践案例中的价值思考[J].四川建筑,2013(2):51-53-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