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白
从公司大楼出来,已是十点多。向明揉揉眼,站在十字路口,有些发呆。这不,年底了,他作为部门小领导,各种报表,各种总结,手头工作忙不完,还要加班。其间,妻子来过电话,说女儿的作业还等着他回去签字呢,有一道数学题不会。他不由恼了,说不会可以在网上搜嘛,难道他不回去,女儿的作业就不做了?妻子认为他说的是混账话,这哪是做父亲的该说的,一点责任也不负,要你这个当爹的干吗?各说各的理,几句便吵了起来,惹一肚子气。
挂掉电话,向明的注意力再也无法专注起来,表格里的数字老是看错行,弄得他很烦躁。紧赶慢赶,总算把第二天要的报表核对好了,他砸一拳桌子,关掉电脑,长舒一口气。
向明站在十字路口,看霓虹灯闪烁,车来车往,心里竟莫名地茫然起来,似乎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可事实是,这就是他天天来来去去的城市,他已经再熟悉不过。甚至说熟到了麻木的程度。
以前下班后,他穿过马路,会不假思索地向右走,因为那里有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有父母张罗的饭菜。结婚后,本来一家人住在一起挺好,可妻子嫌不方便,吵着要买房,要单另过。说不方便,其实是妻子和母亲的关系不融洽,他夹在里面也难受。于是家里出资,又问亲戚借了些钱,总算把房买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妻子看中的房离父母的房很远,而且在相反的方向,他下班后得往左拐。那就左拐吧,天长日久,他也就习惯了这样的轨迹。
茫然之间,向明改变了主意,他偏不左拐,他想去看看父母。这个时间,显然是有点儿晚了,提前也没打招呼,父母必定会多心。可他就要放肆一把。不签作业有什么大不了,这种捆绑的感觉他可是受够了。想想自己这么些年,庸庸碌碌蝇营狗苟,一晃就人到中年,像一台油腻的机器,上面还落满了灰尘,他自己都讨厌自己。
来到父母楼下,向明抬头看,客厅里还透着光。他知道,父母有看连续剧的习惯。上楼敲开门,父亲吃惊地看着他,连问怎么了?这么晚,是不是兩口子吵架了?
他懒得多说,说刚加完班,反正已晚了,过来坐坐。
不见母亲。向明问,我妈呢?父亲说,早睡了,她这几天感冒了,人不舒服。说完父亲要去叫醒母亲,他制止了,心里惭愧得紧。想想平时除了有事来麻烦父母,又有多少时候想过他们,关心过他们,如今母亲病了,他都不知道,谈何孝顺。何况还在同一个城市。
向明正和父亲小声嘀咕,卧室里传来了母亲的声音:明儿,是明儿回来了吗?很快母亲穿着棉袄从卧室里出来,问他吃晚饭了吗?他说吃了,在公司吃的方便面。母亲说,方便面不能多吃,那东西没营养,还有添加剂,对身体不好。
他问母亲感冒严重吗?母亲咳嗽着,却说是轻微感冒,无伤大碍。说着母亲打开冰箱,要给他炖乌鸡汤。他拦住母亲,说别忙活了。母亲不听,拎着乌鸡进了厨房,还开玩笑说,她下午做饭时左眼皮老跳,原来是儿子要回来呀,这不,乌鸡没白买。
母亲这么一说,向明心里更难受了。他劝母亲还是算了吧,天都这么晚了,谁吃得下。母亲说,喝点儿汤就行,用高压锅很快的,一会儿就好。要他和父亲继续唠嗑,不用帮忙,她做饭听着就行。
看母亲满心欢喜的样子,向明还能说什么。只有听任母亲,为他这个长不大的儿子熬制鸡汤。
吃完喝完,已是凌晨。他本想住下,可母亲并没有留他的意思。而且要送他下楼,说是有话要说。
到楼下,母亲拉住他的手说:刚才当着你爸我没好意思问,是不是和媳妇吵架了?吵得凶吗?因为什么事?看母亲一脸紧张的神情,向明忽地又恼了。但他克制了自己。他清楚,那样只会让母亲更担心。他笑说,能有什么事,这么多年不都妇唱夫随嘛,就是加完班,想你们了,过来看看。
确认没什么大事,母亲唠叨起来。说完家事,又问他工作累吗,胃里的毛病有没有再犯……边说,母亲端详着他,像是突然意识到她的儿子年龄也不小了,叹口气说,你看你,鬓角都有白头发了,你这年龄,也该注意身体,学会保养自己,知道吗……
过来了一辆出租车。告别过母亲,向明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他不敢回头。他知道,母亲还在街角看着他。他向左向右,都走不出母亲的视线。他坐在车里,一言不发,低头看着左手和右手,这让出租车司机很是纳闷儿。
责任编辑 付德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