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乐炜
(南京大学艺 艺术研究院,江苏 南京 210000)
李银河在《同性恋亚文化》一书中指出,对同性恋的评判包括以下四个层次:(1)法律评判:它是否犯罪;(2)宗教评判:它是否道德;(3)医学评判:它是否疾病;(4)社会评判:它是否异常。①
李银河在书中借用了金赛在《男性的性行为》中针对同性性行为做的相关调查,已经在医学的角度上证明了同性恋者身份的合法性,但医学上的合法性并没有那么快的扭转主流文化对于同性恋者身份的偏见,同性恋文化仍然处于社会的边缘而得不到主流人群的关注,边缘的群体渴望发出自己的声音来谋求自己的合法地位,于是以同性恋为题材的文学作品和艺术作品层出不穷,这些作品从偷偷发表到获得认可再到拿下各艺术门类的大奖,走了一段艰难的路程,最终使得同性恋者的身份变为了主流文化的一部分,在融入主流文化的同时还能够被掌握着话语权的人士所利用和消费。
2005年的奥斯卡颁奖典礼,李安导演的《断背山》被反种族歧视题材的《撞车》抢走了最佳影片,12年后的颁奖典礼上同性恋题材的《月光男孩》却挤走了《爱乐之城》拿下了最高奖,这一转变充分印证了美国主流文化对同性恋身份的重视程度,尽管这个被认可的过程是复杂的,但我们仍然可以从这一转变之中窥见同性恋身份的合法化是如何通过影视作品表征的。
“人类文化学、社会学等学科的研究表明,有人类居住的每一块大陆上自远古时代就有同性恋现象。玛雅文明对同性恋很宽容,认为是天性使然;大洋洲的一些美拉尼西亚部落把同性恋行为视作青少年的成人化仪式,并保留至今;古希腊人把男性间的性行为看成是神圣的事。男同性恋在贵族阶层是一种流行时尚,并成为古希腊社会的特征。这在历史文献、文艺作品中有大量记载和表现。古希腊军队中的同性恋很突出,他们认为同性恋情绪能够激发勇气。”②
对于美国社会而言,20世纪60年代到80年代可谓是同性恋运动风起云涌的年代,早在60年代之前,同性恋身份被美国社会视为一种禁忌,当时的影视作品中想要展现同性恋身份,只能够通过隐喻和符号的方式来表达。经过人们的不断抵抗,以1969年的“石墙运动”为转折点,同性恋身份作为边缘文化逐渐被主流文化所了解和接收,电影中的同性恋形象开始得到奥斯卡评委们的关注。
时间来到1994年,当时的总统克林顿对于新兵招募提出了“不许问、不许说、不许追究”的政策,即招募新兵者不得询问新兵的性取向,这来自主流政治文化的认可促使同性恋身份在美国社会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宽容度,以同性恋为主题的影视作品层出不穷。
到21世纪,随着美国各州逐步立法承认同性恋婚姻合法化,美国电影中的同性恋话语创作出现了多元局面,表现在选材、人物形象塑造、对同性恋的观念等方面,传递出同性恋亚文化本身的多元流动性。同性恋题材受到特别关注,追求同性恋题题材的艺术探索价值及其市场号召力。
从第一部问鼎奥斯卡最佳影片的含有同性恋情节的电影《午夜牛郎》到第一个凭借同性恋角色拿下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奖的《蜘蛛女之吻》;从惜败《撞车》只拿到最佳导演奖的《断背山》到打败大热门《爱乐之城》拿下最佳影片的《月光男孩》。同性恋题材电影这一路以来的发展映射了同性恋身份在美国主流社会中逐步合法化的历程。
男性气质的塑造——阳刚、坚韧、洒脱和不羁——是传统美国电影中对于男性主人公形象塑造的要求。以《断背山》中的两个主人公杰克和恩尼斯为例,两人都是一身西部牛仔的粗犷打扮,脚上穿的皮靴、脸上蓄的胡须,都是对于男性气质对生动的诠释;而在《月光男孩》中,长大后的主角奇伦虽然镶了一口金牙,从事着地下贩毒的工作,继承了小时候收养他的胡安的职业,但是在人物气质的塑造上有着毫不掩饰的羞涩之情,这种女性气质的加入让角色的呈现更为多样化,也更为包容。
酷儿理论的鼓吹者之一朱迪斯·巴特勒就有主张认为“性的观念是被文化地建构的,我们除了由一整套的文化预期所已经形成的特征,并不存在任何先在的生物性特征:‘性将一直都被表现为是性别’(1990:8)”③
如果说《断背山》中的男性角色形象的塑造还停留在单一地展现富有男性倾向的阳刚气质上,那么《月光男孩》里则放弃了对于性别的构建,使得角色回归于人本身。德勒兹对于艺术有这样的解释,他认为艺术是创造一种全新的感知和感受,这种创新是为了消除定义事物的定见,世界本来就是自由的,所以我们应该用流动性去感知世界,而所谓定见只是为了让世界变得有秩序而塑造出来的概念。《月光男孩》里男主角的角色设定恰恰没有给予一个确切的定义,而是让人物回归于生活,让生活去表征他的个性、他的情感。
除了对于男性气质执着度的改变,角色身份的多元化和复杂化也让《月光男孩》在后现代的语境中赋予了主角特殊身份的合法性。“后现代主义的主张已经指出,社会已变得更为碎片化、更多地收到媒介的渗透。而且,身份已变得更为复杂。”④
以《月光男孩》为例,男主角的身份复杂性表现在他不仅仅是作为一个同性恋者存在于社会中,而是“身兼多职”,他同时还是地下贩毒组织的头头,还是一个有着毒瘾的女性的儿子,而卖给他母亲毒品的毒贩又充当了他少年时代父亲的角色,主人公在这些千丝万缕的关系中回归于“人”的主体。这些多元化的身份的设置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同性恋者在现代美国社会中更多的可能性,他们不需要再突出自己与众不同的身份来寻求这个群体在社会中的合法席位,相反的,他们更加关注于自身,甚至利用自己特殊的身份来创造不一样的文化形式。
1.性场景的描写:从激烈到柔美
影视作品中性爱场景的表现往往是展示主角之间的关系、主角和周边人物关系以及主角和所处社会之间关系的重要手段。
《断背山》中杰克和恩尼斯第一次性关系发生在断背山的小帐篷里,主角二人进行的并不融洽,杰克作为主动的一方引诱着恩尼斯一步一步走向性关系中。帐篷内的空间局促而紧张,两个人的关系从杰克的主动,到恩尼斯的拒绝,然后变成二人的抵抗和对峙,一方的饥渴和另一方无回应,甚至是抵抗,使得这场性爱戏让观众觉得无比压抑和憋屈,。导演李安在处理这场性爱场景的时候,将两个角色局限在一个狭小的帐篷里,没有外加光源,整个环境非常的逼仄和黑暗,象征了同性恋身份的隐蔽性。整个性爱场景处理地激烈而粗暴,过程又像疾风骤雨般激烈,体现了同性恋身份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不能表露出来的压抑和对主流文化的抗争。
而在《月光男孩》中,导演将性爱场景设置在了空旷的海滩上,夏日的凉风、高高的棕榈树、远处橘黄色的暖色光源、天空中清幽的月光将整个空间布置的非常温馨。奇伦在学校受到欺负,晚上来到海滩散心,凯文赶过来安慰他,两个人共同吸一支烟,并且由吸烟打开话题,进行了长达10分钟的闲聊,然后两人互相试探着开始了第一次的性行为。和《断背山》的暗流汹涌对比,这里的整个过程水到渠成,镜头的运动也非常柔缓,丝毫不会给观众的生理和心理造成不习惯。海滩、大海、月光和两个角色融为一体,没有对抗,没有不安,同性恋身份消解了它的特殊性,和周围的环境达到了一种完美的和解。
2.话语权的构建:独特的美学体系
李安用篝火、帐篷、吉他的扫弦以及壮阔的断背山营造出了一种美国西部的独特的美感,但是并没有针对主角同性恋者的身份去创造出一套全新的美学体系。还是用一种西部片类型片的美学体系去诠释这种一种“不寻常”的情感关系,试图将这段关系嵌入到普通的生活当中去。
在这之前的同性恋题材电影中,没有一部电影以一个全新的镜头语言去讲述这个群体,但是在《月光男孩》中,摄影师发掘出了一种将黑人的肤色和月光的蓝色融合在一起的独特镜头语言,这是一种独特的美的体验,这种全新的镜头美学语言让黑人同性恋身份有了自己的位置,肯定了这种身份的合法性。洒在黑人皮肤上的月光的蓝色仿佛是一种神谕,昭示了同性恋身份的特殊性,但是这份特殊性又被笼罩在普世的月光之下,给予了这种身份的特殊性一个寄托之所。甚至在电影中有台词直接点出:“月光下的黑人男孩是蓝色的……在某些时刻,你得自己决定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1.初见:从“伪装”到坦诚
杰克第一次遇到恩尼斯的时候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对着汽车的后视镜刮起了胡子。我们可以把刮胡子理解为一种“化妆”,电影在表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安排了杰克没有用真实的自己去面对观众,也暗示了在现实社会中同性恋者对于自身身份的伪装;但是杰克又不得不通过“去胡须”来增加“女性气质”来隐喻自己特别的身份,使得恩尼斯注意到自己。镜头通过杰克刮胡子时的视角,从后视镜中拍摄恩尼斯,暗示了二人关系的虚幻感。
而在《月光男孩》中,电影在表现奇伦的性取向的时候是自然而然地一笔带过,没有特意体现出他要追求一种身份的认同。电影中表现他和凯文的第一次见面也是在少年时代的一次体育课上,奇伦因为不想踢球所以悻悻而归,凯文跑过去主动跟他聊天,从此两人结下了友谊。两个人从小就认识,都是以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去面对对方,这也表达了当代的同性恋者开始卸下伪装,以自己原本的样子面对世界。剧本结构之所以将二人的初见时间点设定在童年时代,正是因为儿童的身上不带有太多的社会性色彩,这种设定起到了让二人无论在情感上,还是在性取向上都坦诚相见、水到渠成的暗示效果。
2.重逢:从埋怨到慰藉
李安在《断背山》中用近乎暴力的激烈情绪去表现了杰克和恩尼斯的重逢,这表达了同性恋在当时环境中的压抑和反抗。恩尼斯飞奔着跑下了楼,见到杰克之后两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随后恩尼斯把杰克狠狠地推到了墙上开始接吻。导演用恩尼斯妻子十分震惊和的表情侧面表现了二人感情的浓烈。杰克有一句台词说:“我不知道该如何戒掉你”这种近乎愤怒式的表达,体现出了在当时同性恋感情的不被认可,以及二人维持这段感情的不易。
蓝色在《月光男孩》这部电影的语言体系中代表着一种被伤害、被破坏的消极情感,当影片第三段奇伦和凯文多年后再次重逢的时候,我们可以看到在整个场景中,导演用蓝色的互补色橙色,铺满了整个画面,这代表着一种和解,同性恋之间的感情不再是非要被表现地多么艰难和不易,而是和异性恋一样,可以用一种缓和的镜头语言去表达。
两人重逢之后也没有发生性关系,只是回到凯文的家中促膝长谈,影片没有过多指涉对同性恋这一身份的认同,只是讲述了一段普通的久别重逢。性行为在情感关系中被认为是一种对于情感缺失的补偿,弗洛伊德将这种行为成为“代偿性行为”。《断背山》中杰克和恩尼斯在重逢后用激烈的接吻和撕扯的拥抱,以及几次性行为来弥补心理上的愤懑不满,他们将社会对于同性恋身份偏见的不满全部都发泄在了两人的互动中,“本我”完全压制了“超我”,作为展现动物性的“本我”的身份对于社会的霸权进行了僭越,以此获得了一种痛苦的、畸形的快感。
反观《月光男孩》二人的重逢,男二号在帮男主角做菜,俨然是一幅居家生活的图景,因为身份的逐步合法,所以同性恋者群体在一个包容度极高的社会环境中不再需要利用激烈的抵抗来争取自己身份的合法地位,他们完全可以坐下来平心静气地聊一聊这几年的生活。
3.成长环境:从肮脏到圣洁
两部影片中均各有一场戏表现了主角的成长。
《断背山》中有一场表现童年恩尼斯的戏,这场戏的作用直接阐明了为什么在和杰克的关系之中恩尼斯总是十分被动,而且会很抗拒自己同性恋的身份。恩尼斯生活的镇子上有一对在一起生活很久的同性恋,由于当时人们的抗拒和歧视,他们被残忍地杀死在水沟里,而恩尼斯的父亲执意要带恩尼斯和弟弟去目睹这个惨状,这个场景在恩尼斯心理留下了很深的阴影。透过儿童的目光,可以窥见当时社会对于同性恋迫害程度之深。
《月光男孩》中的黑人毒贩的角色填补了奇伦缺失的父亲角色,这个角色贯穿于奇伦成长过程中,一场在海里教奇伦游泳的戏被导演处理得十分圣洁和梦幻,充满了宗教的色彩。摄像机的视角和海平面持平,清澈的海水不断拍打着镜头,透过海水看到“父亲”双手托举着奇伦,将他放在海水中,整个镜头就像是洗礼仪式。信仰原本和同性恋身份是水火不容的,但是在这样的场景中,二者达到了一种和解。
4.故事的结局:从戛然而止到意犹未尽
《断背山》以杰克的死亡为终点,恩尼斯在杰克死亡之后才开始幡然醒悟,开始回忆起和杰克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但是事已至此,任何的懊悔和反省都于事无补,恩尼斯只能将自己的衬衫套在杰克衬衫的外面,心中发誓要永远守护这段感情。导演选择用一方死亡的悲惨结局去让这段故事戛然而止,就明确地表现出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同性恋感情生活的悲剧性。他们徘徊在主流社会的边缘,偷偷摸摸,不被认可,太高调的话还会引来杀身之祸。整部电影矛盾冲突非常多,包括杰克和恩尼斯的,两人和各自妻子的等等,冲突推动着情节的发展,而浓烈的情感纠葛又让冲突显得更加剧烈和无解,就像当时的同性恋者一样,通过放纵的性爱去化解矛盾,结果只能是饮鸩止渴。
而在《月光男孩》的第三段主要就在讲奇伦和凯文的重逢,影片的最后是两人回到凯文的家里,开始聊起这十年发生的事情。紧接着是一个闪回,童年奇伦站在海滩上,回头看着月亮,湛蓝的月光照射在奇伦身上,混杂出一种非常好看的深蓝色,这是只有黑人才能拥有的色彩,它提醒了奇伦不要忘记原本的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虽然没有点明,但是这个镜头充分表达了主角对于自己身份的认同,而独特的美感也肯定了同性恋身份和黑人身份的独特地位。整部电影很少涉及到身份认知上的冲突,只是在平静的叙述一个同性恋身份的黑人男孩成长的故事,就好像在讲普通人的成长一样。
僭越是一个文化研究中的重要概念,它是指“涉及对事物‘正当’秩序的一个颠覆。”⑤从《断背山》到《月光男孩》,主人公角色的设定不断地对异性恋男性主导的社会霸权进行僭越,来获得某种意义上的胜利。同性恋身份也在不断的“狂欢化”状态中取得合法性的席位。
约翰·伯格在他的《观看之道》中提到了油画中女性裸像之于观看者的关系问题,而演员作为类似于油画中女性形象一样的被观看对象,不能够让观者感觉到挑战或者威胁。但在《月光男孩》中全部角色启用黑人演员的创举就像是马奈在《奥林匹亚》中作出的努力,肤色问题被凸显出来,赋予在一个本来就处在主流文化边缘的同性恋者身份之上,从而使得人物形象僭越到了观者之上。社会环境对于同性恋身份的容忍度的增加,由只接受白人演员饰演同性恋者转变为《月光男孩》中黑人演员饰演同性恋者。
演员的颜值高低也是影响其塑造的角色在社会中被认可程度的因素之一,《断背山》中的杰克和恩尼斯的角色由于得到了杰克·吉伦哈尔和希斯·莱杰的“男色”加持,所以才有幸得到了众多主流社会群体的认可和同情,在同性恋身份还处在亚文化的地位的时候,电影创作者需要通过演员的外貌对于角色身份的挑战性来进行弥补,以期获得观众的认可。但是在“男色”文化如此流行的今天,《月光男孩》却反其道而行之,启用了三位容貌平平的演员来饰演主角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时代,这一行为某种程度上是对观者审美标准的挑战,但是从不低的票房表现来看,主流群体对于这种挑战仿佛习以为常,同性恋者的身份有其特殊性,但归根结底,他们还是普通人。
1.父亲角色的诠释
在由男性主导的父权社会中,父亲的角色是一个传统的家庭结构中不可或缺的角色,而父亲作为一家之主的所作所为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家庭成员特别是子女的行为模式,父亲这一身份在家庭里有着决定性的地位。两部电影都有着对于父亲形象的描绘,以《断背山》为例,里面塑造了恩尼斯的父亲和杰克妻子的父亲两位“主导者”的形象,恩尼斯的父亲在他小时候就给恩尼斯强制性地灌输同性恋该死的思想,并将幼年的恩尼斯带到被村民打死的同性恋的现场,惨烈的死状给恩尼斯留下了深刻的阴影,这也是日后和杰克的交往过程中,他一直不愿意坦然面对自己身份的障碍。杰克妻子的父亲同样也是一个霸权的施加者,在杰克教育孩子吃饭时不能看电视的过程中,他的岳父三番五次试图阻止杰克的行为,以宣告他在这个家庭中的绝对主导地位。
《月光男孩》中的主人公奇伦压根就没有父亲这个身份的存在,父亲的身份在奇伦的生活中是缺失的,而母亲的角色又被设置成有毒瘾的女性,奇伦自然而然地需要承担起抚养家庭、照顾自己的义务。少了父权的主导性权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类似于父亲的角色——毒贩胡安,当胡安第一次碰到因为躲避同伴的欺负而藏到他家的奇伦的时候,他没有赶走奇伦,而是将奇伦带到厨房,让自己的妻子给奇伦做了一顿饭。因为胡安夫妻二人没有孩子,所以他们也一直将奇伦视为自己的孩子,奇伦在他们这里得到了一种类似于父亲和母亲的爱。
这种父亲角色诠释方式的转变代表了一种主流文化霸权的消解,取而代之的是主流文化对于边缘文化的接纳,是一种和解和包容共处。
2.婚姻生活的转变
以《断背山》为例,婚姻生活是整部电影推进的动力,婚姻生活被描述成了一种桎梏,成为了杰克和恩尼斯长久在一起的最大的阻碍。婚姻当中的女方也被塑造为了不太正面的形象,恩尼斯的老婆懦弱、闹事;而杰克的老婆太强势、又太虚伪,杰克和恩尼斯的悲剧都可以从婚姻生活的不如意中找到源头。
而在《月光男孩》中,婚姻变的不再那么重要。整部电影是讲主角奇伦的成长历程,和他有关的讲婚姻和孩子的剧情只有在影片的第三段,奇伦和凯文在凯文开的餐馆重逢,凯文提到萨曼莎,说他现在和萨曼莎结婚了,有一个孩子,但是他们的婚姻生活并不十分如意,随后便扯开话题问奇伦的生活怎么样。电影对婚姻生活的描写着墨很少,似乎已经不再把婚姻当做是同性恋感情的阻碍,婚姻法的出台让同性恋群体们的结合有了法律上认可。
同样体现在电影中的还有女性角色的缺失,凯文虽然有过一段婚姻,但这段婚姻似乎并没有在他的生活中留下任何的影子,除了钱包里那张儿子的照片,而奇伦更是“连身体都没有给除了凯文之外的人碰过”。没有了外在的阻碍因素,奇伦和凯文之间解决问题的方式变成了现在的自己和当年的自己的和解。
3.宗教:有罪到无罪
我们可以看出在两部电影里,导演都设置了一定的宗教隐喻。《断背山》里杰克和恩尼斯激情过后的第二天,羊群中有一只羊被狼残忍地咬死在山坡上,羊在基督教中有“替罪”的含义,剧本这样的安排无疑是暗示了两人性关系的不合法性,用“替罪羊”死亡的画面揭示了当时同性恋者的身份和感情在宗教中不被接受的情况。而羊又是脆弱的动物,它对于狼的捕食除了逃离奔跑,别无他法。以“羊”的形象表征同性恋者,既体现在了主角二人特殊身份在宗教里的不合法性,又展现了在社会大环境下,他们的脆弱和无力抗争,以及继续以这种身份生活在社会里的悲惨结局。
在《月光男孩》中,导演则用一场类似于宗教中“洗礼”仪式的戏为同性恋者身份的合法性正名。洗礼在宗教仪式中象征着洗去原罪,并且在这场戏结束之后,导演紧接着安排了一场主角和“父亲”对话的戏,主角对于同学嘲笑他是基佬而困惑不已,于是便问“父亲”基佬是什么意思,“父亲”则让主角不要在意这些事情,而是看清楚自己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前者是承担罪恶,后者是洗去罪恶。同性恋身份的去罪化和合法化昭然若揭。
象征着同性恋者奋起反抗标志的纪念性建筑石墙酒吧在2000年被列入了“国家历史地标”,2016年,时任总统的奥巴马有意将石墙酒吧列为“国家遗址”;奥巴马在其执政期间通过了全美同性恋婚姻合法化的立法,以同性恋为代表的社会边缘人群体实行了一种身份的僭越,夺回了自己在美国政治舞台中的话语权。在希拉里竞选美国总统期间,她将自己塑造为一个同性恋婚姻的支持者以期通过支持LGBT群体来获得更多的选票,不仅如此,她还在自己的竞选视频中加入了好几对同性恋伴侣的形象,并且在网上鼓励一名同性恋男孩,称:“你的未来将会很棒!”;第89届奥斯卡颁奖典礼,《爱乐之城》的乌龙,《月光男孩》作为一部以黑人同性恋者为主角的电影夺得了美国电影界最高的奖项,可以算得上是一种身份的僭越,而这种僭越多多少少让人想到了左派云集的好莱坞想要狠狠打击特朗普上台的企图。
“表演或者表演性的概念在文化政治学的研究中是一个有用的概念,因为它强调特定的政治立场。”⑥所以政治总是在表演,而这些参与者也只是表演了一个支持社会边缘人的角色,来获得他们的地位,社会边缘人身份在此时变成了一个合法性的诉求,正是通过这种诉求,政治的参与者们才能够获得他们的利益。
同性恋身份的合法化也促使了现代社会中的新男性形象的诞生,完美的肌肉线条、硬朗的阳刚气质,这些极具男性气质的特点曾经被同性恋者视为完美身体的化身,同性恋者作为主流文化边缘的小群体,渴望通过对身体的改造以求得主流社会的认可,所以他们为了弥补自身所谓男性气质的缺失,从而将身体规训成了传统意义中男性应该有的样子。而当作为亚文化的同性恋文化逐渐被认同,原本处于他者地位的身体塑造的文化也逐渐被主流人群所接受从而变得时尚,健身文化、整容文化等的兴起,公众明星完美形象的展现,无一不揭示出一种经过改造之后的新男性形象。具有代表性的例子之一就是漫威宇宙推出的《死侍》,外号“贱贱”的死侍在电影中的设定是性向不明,可以爱女人,也可以爱男人,用这样的模糊不清的方式去设定一个超级英雄是对观众接受度的挑战,从超人到美国队长,纵观美国漫画中的超级英雄形象无一不是男性气质爆棚的设定,即便是神奇女侠这样的女性超级英雄,也是肌肉发达、做事果断,透露着阳刚的气质。然而死侍在角色设定中不仅保留着男性气质的存在,还将角色性取向设定为“泛性恋”,这一转变增加了角色的多元性,超过预期的《死侍》在美国一举拿下7.6亿美元的票房成绩,这一数据表明了《死侍》是漫威宇宙系列电影中投入产出性价比最高的产品,死侍这一新男性形象的成功也表明了美国社会对于同性恋身份,乃至更加多元化性取向身份的高度认同和宽容。
注释:
①李银河.同性恋亚文化[M].呼和浩特:内蒙古大学出版社,2009:24-65.
②王娟娟.论美国电影中的同性恋话语[J].苏州:苏州大学,2008:3.
③阿雷恩·鲍尔德温,布莱恩·朗赫斯特,斯考特·麦克拉肯,迈尔斯·奥格伯恩,格瑞葛·斯密斯.文化研究导论[M].陶东风(译).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238,370,239,2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