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雪莉
(厦门市南乐团,福建 厦门361003)
陈三五娘是一个流传于粤东、闽南乃至台湾的家喻户晓的民间爱情故事,其最早的戏文版本是嘉靖时期的《荔镜记》,剧本用潮州和泉州方言写成,被闽南人风味戏曲经典。长期以来对黄五娘的形象分析集中在她突破封建礼教的束缚勇敢追求爱情,但是在这个人物身上也体现了闽南地区民间浓厚的门第之见,反应了闽南文化中的世俗一面。
在中国古典戏曲中,歌颂青年男女爱情和婚姻的有很多,在分析黄五娘的人物形象时,我们可以用《西厢记》中的崔莺莺和《牡丹亭》中的杜丽娘来做对比分析。三人在戏文中的形象都是千金小姐,都是才貌双全,以三人形象做对比能更加凸显黄五娘形象和人物塑造中的不同。
崔莺莺和杜丽娘符合人们想象中甚至期望中的千金小姐,经历和身世都有想同之处,同时都具有很高的艺术造诣,并且在爱情中更看重对方的才华,这也是他们为后人所称颂的主要原因。但崔莺莺本人相爱不敢爱,她内心更多的是压抑、忧愁、温顺。《牡丹亭》中的杜丽娘本质上则是一个压抑的朝代中人们对爱情的一场春梦,她的死和复生都和爱情有关,她对爱情的追求犹如飞蛾扑火一般炽烈。
《荔镜记》中的黄五娘则有更加强烈的人物行动和戏剧冲突,在感情懵懂之前,她是一位守礼的富家千金,行动做派都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上元节偶遇陈三一见钟情,但不敢表露心声,只能祈求“但愿有缘再见”。甚至在陈三到黄家为奴的时候,她也不敢完全地表露心迹,“家规森严,人言可畏,阮才残心忍气,不敢表露真情。”造成她心理斗争,不敢为爱情奋力一搏的主要原因是“惊一步踏颠具毁声名”,由此可见,在黄五娘的身上还存在着封建礼教严格规范和束缚的影子,这是她性格中温顺柔弱的一面。
但当林大派人来提亲的时候,黄五娘则开始凸显泼辣的一面,她践踏媒婆送来的金钗,拒绝林大的求亲。当陈三与她偶然相逢时,她更是以绣帕裹荔枝投掷,这些都反映了她性格中反叛泼辣机智的一面。
黄五娘人物形象的特殊性更多的体现在她的矛盾性上,作为一名千金小姐,她有时恪守礼教,比如,面对陈三入府为奴,她表面装得冰冷无情,暗地里肝肠寸断。当父亲逼迫她嫁给宦官之子时,她苦苦哀求甚至想要以身殉情,当林大催婚时,她不再顾忌,毅然和陈三私奔,这种忧愁柔弱和刚烈果决形成鲜明的矛盾性,也让这个人物有着更加剧烈的心理冲突。
同时在戏文中,五娘一边说着“姻缘由己”,可见她不愿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束缚,但是面对陈三的奴仆身份,她又有所顾忌,几次三番不肯认他,实质是顾忌陈三的奴仆身份。由此可见,黄五娘身上不仅有对封建礼教的嘲讽和反叛,但又有被封建礼教的所教化和压抑一面,这是闽南地区民俗中对门第的殷切追求在黄五娘身上的集中体现①。不过这种矛盾冲突也让黄五娘的身上多了几分市井和烟火气息,和崔莺莺、杜丽娘至情至性追求爱情的脱俗形象有所不同。
当然作为一个追求婚姻自由的少女,黄五娘身上更多体现的是对爱情的矢志不渝,对自由人生的向往。在和陈三私奔离家之后,她的唱词充满了少女特有的明媚、希冀和乐观。
“望卜与君恩爱到百年。受尽艰险也难避,山高总不会接着天,脚痛放松脚缠。鳌鱼脱出金钩钓,摇头摆尾不返圆。”
和崔莺莺的多愁善感相比,黄五娘身上更有世俗市井的活力,私奔之前她优柔寡断,对前途命运充满担忧,而私奔之后,她心中更多的是冲破束缚的欣喜和愉悦。所以《荔镜记》并不是专属于文人墨客的才子佳人爱情故事,黄五娘相比于一般的柔弱佳人形象多了一份少女的生命力,而且她敢与陈三私奔也反应了闽南文化中特有的冒险、大胆精神。
黄五娘的性格是矛盾冲突的,既有温顺的一面,又有泼辣的一面,既有优柔寡断的一面又有勇敢果决的一面,既有超越世俗的一面又有世俗市井的一面。在解读这个人物形象时,人们不得不考虑地域文化的影响,《荔镜记》的创作是植根于闽南文化背景的,黄五娘的性格矛盾性和独特性很大程度上源自闽南的地域文化:尊崇儒学又崇尚精利,民风保守又开放古朴,遵从礼教又具反叛意识,崇尚草根又重视出身门第。闽南独特的地域因素、历史传统和民俗特征赋予闽南文化这种辩证统一的文化特性,因此在黄五娘的身上闽南的尚礼重义精神和精利的现实主义精神都有着集中体现,黄五娘身上的矛盾性也是闽南文化的矛盾性和多元性,她比一般佳人形象更加接地气,有生活气息,更理性也更现实,是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的冲突交织融汇而成的一个人物形象。
注释:
①黄文娟.“陈三五娘”的“潮泉二部”版本略说[J].福建艺术,2014(04):29-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