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高峰
2017年11月22日,上海交响乐团音乐厅迎来了一批来自云南的一支神秘的合唱团。该团带着原始神秘的爱情密码——坡芽歌书,来展示他们古老、神奇的爱情故事。
音乐会开始,朦胧的灯光下,古老的歌声在音乐厅响起。那是一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语言,此时,时间似乎静止了,我们仿佛感受到了山林中传来的遥远的祖先的呼唤,这又宛若一种神圣的仪式。主持人的解说穿插于歌声之中,两种语言交汇,静谧而深邃。随后,灯光缓缓打开,我们看到一位身着壮族传统服饰的壮家老妈妈,给大家展示了一幅土布。土布上布满神奇的符号,上面似乎有花草兽虫的图案。这就是传说中的坡芽歌书。经由主持人介绍,我们知道了这位老妈妈就是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坡芽情歌国家级传承人农凤妹。她那纯朴的双眼淡然地看着观众,似乎只是在农家小院、壮家山坡上给我们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而已。
号角吹响,呼应着农凤妹近景的诉说,远处传来了载歌載舞的热闹歌声。一群姑娘和小伙欢快地登台,哦,那是《赶珑端》,长号声声迎宾客,美酒杯杯敬亲人,这是壮族姑娘小伙们在庆祝“珑端节”呢。节日过后,情歌唱起,《命好才相会》,如此简单直白的表达,完全不同于生活在大城市的的年轻人。姑娘缓缓诉说的纯净声音宛如鸟鸣,婉转莺啼,小伙子们款款相和,仿佛山林里的布谷在穿梭,若隐若现,忽近忽远,如同天籁。
《妹要嫁何方》,又名《水母鸡》,十三四岁的壮族少女对未来和爱情充满了幻想,每年刚刚栽完秧苗的时节,女孩们就会来到秧田里,捕捉一种名叫“水母鸡”的小昆虫,看水母鸡飞到哪个方向,就意味着自己以后会嫁到哪个方向。这是一种多么神奇的类似于占卜的游戏啊。“水母鸡飞呀飞,金水母鸡,银水母鸡……”作品中有很多用人声打“嘟”的演唱方式,描绘了水母鸡上下翻飞的机灵劲。此外,各种鸟鸣声、蛙鸣声、流水声、小昆虫的蛰鸣声充满了遐想的音乐色彩,描绘出了一幅充满生气的童戏山水图。作品用简单的乐器,呈现出了强烈的空间和视觉效果,制造出了中国哲学中的“场”的意境,使人仿佛完全置身于大自然中。
在壮乡的村落旁生长着很多芭蕉树。芭蕉的生命力极强,哪怕火烧之后都会重新发芽生长。坡芽情歌《火烧芭蕉》用芭蕉来形容人们对爱情的坚贞。相思太苦了,阿哥在梦中唱道:“火烧芭蕉心不死,妹不作伴哥难活。”如此决绝的爱情表达,与汉乐府的“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在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爱情是永恒不变的主题。《只爱你一个》中,阿哥说:“空有满天星,月出才光明,心上人无数,我只爱你一个。”
壮族的孩子从在娘胎里起到出生,就一直听着母亲的歌声,于是壮族的孩子还不会说话就已经会唱歌了。情歌对唱是农村壮族青年自由恋爱和表达爱情的一种重要方式,青年男女在节庆或赶街时对歌,双方相隔一段距离,姑娘小伙们各自成群结队,互相调侃对歌,谁的嗓音甜美,歌词有意境,思维敏捷并能对答如流,谁就能得到大家的钦佩和赞赏,并能赢得心上人。《小妹猜猜看》就是这个场景的描写。恋爱中的男女在相会时总是难舍难分,《舍得舍不得》中唱道:“今天好日子,我俩来相会,难舍妹回家,难舍哥离去,分别就像果离树,离别就像鱼离水。”在壮乡,谁家里办喜事,就是全村的喜事,孩子们会向新娘子讨要花糯饭、红鸡蛋来做晌午,要是新娘子不给,他们就要去新房调皮捣蛋。于是就有了《跟讨晌午》,在舞台上重现了壮家结婚的热闹场面。
在中国的历史长河和浩如烟海的中国民歌中,壮族山歌中虽然只是沧海一粟,却有极其丰富的文化艺术内涵。坡芽歌书的发现,不仅使壮族音乐文化有了更新奇的历史传承载体,让世人认识了壮族历史文化的久远和生活情愫的丰润,而且成就了中国壮族非物质文化遗产中的优秀传承。壮族先民自古就以好歌擅唱而著称,其语言的六到八个个基本声调富于音乐性,容易以歌带言。壮族民歌题材包括古歌、礼仪歌、节令歌、造屋歌、纺织歌、酒歌、情歌和儿歌,《难得醉一回》是其中的一首酒歌。在把酒狂欢的场景中,壮家汉子的豪爽,壮家女儿的甜美,那酒后兴起的猜拳声和喝彩声,是说,是唱,是嬉,是戏,实在是真性情的真实展现,情之所致也。
根据音乐会上的介绍,我们了解到台上的演员们原来都是普通的壮家“白丁”,之前并没有接受过专业的音乐训练。他们是因为热爱自己壮乡的文化才走到了一起,台上八位姑娘和十一位小伙子来自各行各业,其中一位是有着五个月身孕的准妈妈,还有一位是孩子刚满六个月的新妈妈。五年前,这个团队刚刚组建,条件非常艰难,指挥叶明菊老师要开五六个小时的车去坡芽村排练。团队中的每一位演员虽然辛苦,但是大家都觉得很幸福,因为有以刘晓耕老师为首的艺术创作团队的支持。
艺术总监刘晓耕老师说:“作为国家文化基金项目的巡回演出,我们的团队从南京、北京、山东、河南、西安、武汉,然后到上海。半个月的时间内,一天两场的演出量,非常辛苦,但是大家都非常珍惜这样的推广和交流的机会。我受到了一位重要人物——田丰先生的影响,田丰先生当年写《云南风情》的时候,我担任音乐监制,帮忙完成了一些作品。所以今天我的作品能在这里表演,我要特别感谢田丰先生,因为是他带领我们走向民族合唱的道路。合唱团在索契参加国际合唱节比赛时,国际评委们惊讶了。他们问,坡芽是不是也有教堂?他们是不是在教堂里唱歌?他们是不是也信仰上帝?我说不是,他们没有教堂,他们的上帝就是山水天地,人、神,他们的教堂是他们那片自然的山川,自然的河流。每当我浮躁的时候,或者在城市里感到压抑的时候,我都会去坡芽,因为它给我带来了安宁,带来了纯净的心灵。”
音乐会结束后,指挥家萧白老师非常激动,说:“晓耕的创作中有许多新的技术、技法的运用,既不失掉民族风格,又有很多创造,能够把自己民族的精粹发扬光大。”上海音乐学院萧梅教授听完音乐会后说:“就合唱的声音来说,这个团的张力很大。该团从最原生的唱法,从壮族民歌的特点再到后面接近于世界合唱标准的发声方法,跨度很大。”文艺评论家施雪均先生说:“晓耕老师继承了田丰老师的衣钵,这是真正的一台由原生向艺术的音乐会。十几个人的歌声中,骨子里带着山乡春野的泥土味。恰恰是这泥土味,给我们的艺术增添了光彩。”作曲家奚其明先生说:“现在许多作曲家的作品有很高明的技术,但是缺少生活。你们的音乐接地气,连着山连着水,最重要的是走心、心动。晓耕是扎根于这一方土地的,只有站在自己的土地上才能有这样的艺术表现,你们的音乐是属于世界的。”
大家久久不愿离去,除了沉浸在美妙的歌声中不能自拔,更多的是对这场音乐会的震撼和所带来的思考。“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坡芽情歌是情之所至、心之所至而自然流露的天籁音乐,是真正来自山川、河流,来自我们呼吸与共的土地的歌声。它给我们带来了一股纯净而又古老的民族风,使我们看到壮族人民善于发现和总结的智慧和乐观豁达的精神,看到壮族民歌文化当代的传承和繁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