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裴斯泰洛齐的教育图景
——与林斯澄同学商榷

2018-04-03 12:15
关键词:同学教育

(四川师范大学 a.社科学报编辑部, b.教师教育与心理学院,成都 610066)

近日阅读了林斯澄同学(以下简称“林同学”)《裴斯泰洛齐的教育图景——从〈林哈德和葛笃德〉切入》一文[1],为林同学的学术热情所折服,也非常欣赏林同学在推进裴斯泰洛齐研究方面的尝试及勇气,因为要想在本已固化的经典人物研究基础上有所突破,实属不易。因感慨佳作难觅,故又多读了几遍,并要求我的研究生一并学习。或因我从事的主要是编辑工作,考据癖作祟,因而带着我的研究生对其行文进行了一番考究,不料却发现了诸多问题。考虑到该文刊登在国内权威的教育刊物上,影响力颇大,所以我们认为有必要将进行的核实与考究工作发表出来,以飨读者。我们不是研究裴斯泰洛齐的专家,故所有的质疑均从纯逻辑的角度展开,不作进一步的延伸。裴斯泰洛齐的教育心理学化、直观教学、要素教育等早已为教育界耳熟能详,如何才能在此基础上谈出新意,是对研究者研究与撰述能力的一次检验。林同学选择了从《林哈德和葛笃德》切入,并试图站在大时代的历史背景中来分析裴斯泰洛齐的教育图景,这个思路值得肯定。但我们认为,林同学的本次“尝试”是不成功的,出现了很多曲解文意和表达模糊的地方。而这一“不成功”,与林同学的研究态度、推理的严谨性之间有莫大关系。

一 研究态度:尚未做到一丝不苟

一丝不苟、精益求精的态度是好的研究的基础和前提。对于教育史研究来说,对历史文献把握全面、引用准确,是态度端正最基本的体现。然而林同学的这篇文章,在文献的引用方面出现了不少基础性的错误,主要包括转录错误和引而不标两类。

(一)转录错误

转录错误,就是林同学在行文中直接或间接引用别人文字或观点时,出现错字、添字、漏字、页码不符等问题。

林同学开篇第一段就将裴斯泰洛齐的名字写错,将“Johann”写成“John”①。的确,翻译成中文都为“约翰”,也能找到一些作者曾经这样写[2]2,但是考虑到裴斯泰洛齐的习惯用语为德语,再加上林同学后文凡是出现的“约翰”也都用的“Johann”,故此处应改为“Johann”。

我们来看下面这段文字:

瑞士的苏黎世就是这样一个典型城市。……城市地区在取得对乡村地区的政治、经济、司法的多重综合特权之时,教育作为总体社会再生产的重要性开始凸显,逐渐成为维系城市特权的重要保障(布律迈尔,1994a:12)。

如林同学所标识,该段文字绝大部分都是出自布律迈尔《裴斯泰洛齐传略及其历史背景》第12页,这没有错,可也有来自第20页的内容,但我们始终没有找到最后那句的出处。

林同学指出:“(裴斯泰洛齐)母亲来自乡村地区韦登斯维(Wädenswil)。”可我们看到更多的资料显示,裴斯泰洛齐的母亲来自立希特斯维尔(Richterswyl)[2]1[3]6。同一个地名又出现在了对裴斯泰洛齐外祖父的介绍里,“时任韦登斯维尔治下洪格(Hönng)的乡村牧师”。这里先是出现了同一名词在同一篇文章中翻译不一致的问题,前文还是“韦登斯维”,此处就译成“韦登斯维尔”,再有就是将“Höngg”写成“Hönng”。更严重的问题还在于Höngg并非“韦登斯维尔治下”,它只是苏黎世城外的一个小村庄[2]6[4]14,与韦登斯维尔相去甚远。

林同学认为:“裴斯泰洛齐也认识到贫苦青年无法全然在手工工场获得生活必需,……而稳定的劳作和财产感受是社会安定的一大前提。”我们在其标明的页码反复读了很多遍,愚钝如我们,即便往前或往后几页延伸开来,也实在看不出裴斯泰洛齐在此处有林同学所说的意思。

林同学从冈察雷斯的书里转引了一段虔信派领导人斯彭纳的话:

基督教不能局限在教义的公式化里,而是信仰的全面的感受和整个人生态度。教义是重要的,但更为重要的是生活的实际的体验和实践。因此牧师的培训要超出冷酷的逻辑和正统的神学,而且要深入到虔诚的作品和实践里。布道讲坛也重新具有它原来的目的,即指导、感召和哺育信徒们,而不是用来对隐藏的或不相干的教义论点进行学术探究。(冈察雷斯,2012:325)

在这短短的一段二次引用里,我们发现了林同学的12处转引错误,其中还不包括把冈察雷斯这本书的出版年也弄错了。但远比这些严重的是“二次引用”。对研究者来说,二次引用除了会进一步增加错误率外,更能反映其研究态度与深度。

林同学的粗心大意随处可见,裴斯泰洛齐的《克里斯托夫与埃尔泽》(ChristophundElse)被其写成《克里斯托夫与埃泽尔》,“坡那镇”写成“那坡镇”②,慈运理(Ulrich Zwingli)中的“Zwingli”写成“Zwinli”。林同学还评价《克里斯托夫与埃尔泽》“与其说是新的小说,不如说是对前书的注疏阐释”。林同学可能不知道“注疏”的具体含义,他大概想表达“注释”或者“注解”的意思吧。但即便如此,也是裴斯泰洛齐早已在这本书第一版的序言中明确说明过的[5]序,3。

林同学指出:“(裴斯泰洛齐)自陈其教育思想更多源自经验实践而非哲学理论、科学体系或文学创作。”我们并不能在林同学标明的页码找到相关内容,倒是在该书“中译本前言”第11页有译者转述的的一段话:“1820年,在《葛笃德如何教育她的子女》第二版时,裴斯泰洛齐写了序言,谦虚地表示,他在20年前出版的这本书只是通过实验对教育方法的追求,谈不上是哲学理论性的概括。”[6]中译本前言,11而裴斯泰洛齐在序言中说:“当我不能以抽象的演绎法得出一种令人满意的结果时,我要以实践来证明我的观点;并且独创性地用试验来讲清楚我确实希望去做和我能够去做的事。”[6]5裴斯泰洛齐的原话显然比转述准确,又更具说服力。当我们想要引用别人的某个观点,自己的表达明显无法超越原作者时,与其去添油加醋地归纳,莫不如坦坦荡荡地引用原文。

林同学认为:“教育不是自然,而是作为人的技艺(art)用于实现人的可完善性,‘人只有通过技艺(the art of Instruction or Education),才能成其为人’,因为唯有教育的技艺才能将自然秩序化,也就是将之内化为人的秩序,形成人的第二自然。”我们完全读不懂林同学这段话的意思,所以像之前很多时候一样,我们寄希望于通过其引文来探寻其可能的意思。林同学此段话引用了《葛笃德如何教育她的子女》中的一句话:“人只有通过艺术,才能成其为人。”[6]77但是,林同学可能觉得此处对于“艺术”的翻译欠妥,就将其改为了“技艺”,但并无任何说明。如果不是翻看原书,我们真以为此处就是“技艺”。并且,林同学还在括号内用英文,而不是汉语,对“技艺”做了个注释。而这段英文,其实就是英文版《葛笃德如何教育她的子女》原文即有的注释[7]129。林同学也并未交代这点。只是在英文版中,该注释的对象是“the Art”[7]129,而非林同学理解的“技艺”(art)。这就能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为什么我们完全读不懂林同学该段话所要表达的意思。裴斯泰洛齐的文章确实很难准确地翻译成中文,但是合乎学术规范的直接引用,如不苟同译者的翻译,应在充分尊重原译文的基础上再做解释性的修改。

转录错误属于最常见也最易被察觉的一类错误,本文只是按照在林同学的文章中出现的先后顺序(以下各类错误也将遵循这一顺序)罗列了其中一些,限于篇幅,不再一一指出。

(二)引而不标

引而不标,就是说一段文字是别人的研究成果,文中用到了,但却没有标明出处。这不但加大了读者在阅读和理解当中的困难,也容易导致读者对本文学术规范的质疑。

林同学在文章的第二部分有这样一段话:

质言之,在虔信主义看来,基督教的真正精神或真理不在于理性化的宗教神学,反而是其在现实生活中的伦理实践,这种伦理实践奠基在日常经验的人伦情感(affection)之上,因此一个好基督徒不应被文字教育或教条主义引领到探索形而上学或追求天上之城的人生道路上。裴斯泰洛齐甚至认为基督徒在临终前都不应只考虑救赎、忏悔等问题,真正虔诚的做法反而是履行好尘世的义务①。真理并不教人只追求天上之城,而是要唤起人的虔诚和热情,履行属灵者在人世间的义务与责任,关注现实为人时谋衣食、求平安、得幸福的经验;相反,脱离日常经验与情感而诉诸智识的讲道方式转瞬即逝,无法感化民众,带来真理。

①具体参见鲁迪母亲逝世的场景(裴斯泰洛齐,2005:70-74)。在小说之外,裴斯泰洛齐也有更为理论化的分析(裴斯泰洛齐,1994a:236-279)。

整段话(包括注释中看似能显示其研究视野广阔的事例)都是在盗用布律迈尔的研究成果[4]230。只可惜,张冠李戴了。“小说之外,裴斯泰洛齐也有更为理性化的分析”应是《裴斯泰洛齐选集:第一卷》中的《尘世和天国》一文而不是作者此处页码指向的《肯定或否定》一文③。

林同学在文章第四部分说:“早先在《葛笃德如何教育她的子女》第一版中,裴斯泰洛齐使用机制(mechanism)一词形容教育的运作,……因此第二版中,机制一词也由mechanism改为organism……。”林同学的这段分析虽未标明出处(或者叫“灵感来源”吧,因为林同学还是加入了自己的想法的),但仍然被我们找到了。《葛笃德如何教育她的子女》注释这样写道:“本段有两处在德文本第1版中使用‘机制’(mechanism),在第2版中则已改为‘机体’(organism)。”[6]233我们查阅了该译本的英文原本,与译本完全一致[7]363。但林同学此处明显曲解了文意。我们也在该译本的英文原本中查阅了林同学所说的“mechanism”,它也只是“有时”被改为“organism”而已。

林同学说:“教育的技艺必须引领孩童在这三个层面上认识世界,即在相互联系的整体世界抽象出一个客体(a unit);识别客体的形状,也就是大小(size)和比例(proportions);命名和描述客体。”此段话林同学虽未标明出处,但明显是归纳自裴斯泰洛齐的《葛笃德如何教育她的子女》[6]90。同时可能参考了该书的英文版。归纳得如何,我们不做评论。但是,有一处与夏之莲等的中文译本明显不同的地方,那就是“一个客体(a unit)”在中文译本为“一个单位”。两者谁更贴切,我们也不置可否。问题在于,林同学才隔了两段,又将“a unit”[7]161译成了“一个单位”。

通篇读完,林同学“引而不标”的地方何止这些,此类不够严谨的态度,应引起林同学的重视。

二 论证逻辑:难言推理缜密

由于林同学的引文当中存在诸多疏漏,便容易导致对裴斯泰洛齐的误解,从而造成基于文献的逻辑分析出现疏漏,以至于林同学的文章中出现了逻辑混乱和缺乏根据的情况。

(一)逻辑混乱

下面这段话最能体现该文的逻辑混乱之处:

裴斯泰洛齐这种知识分子式的乡村教育理念在现实面前遭遇多重打击。首先,在分工越发细化的社会,年轻的裴斯泰洛齐缺乏经营者应有的管理经验、用人才能与资金储备(裴斯泰洛齐,2001:12-46);再者,利润驱动的苏黎世银行家因与教育导向的裴斯泰洛齐不合而收回投资;深层的原因更在于乡村穷困孩子难以适应纪律约束,加之其家长的私心作祟。最终,裴斯泰洛齐在新庄的手工业学校不得不于1779年宣布破产。

按照林同学的文义,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正是林同学列举的三点原因,“最终”导致了裴斯泰洛齐在新庄的“破产”。如果真是这样,问题就很复杂了。林同学认为的第一个原因是“在分工越发细化的社会,年轻的裴斯泰洛齐缺乏经营者应有的管理经验、用人才能与资金储备”,诚然“组织才干和经济头脑……这两种性格特征是裴斯泰洛齐所特别欠缺的”[3]49,用在“年轻的”裴斯泰洛齐身上也多半合适,但林同学此处标明的参考文献却是《葛笃德如何教育她的子女》中的第一封信《在斯坦兹和布格多夫的试验》,如果出处无误,林同学就是在用斯坦兹(1798年)和布格多夫(1799-1804年)试验失败的原因作为新庄(1774-1779年)破产的原因,明显犯了时空错乱的错误。再看第二个原因,林同学认为是“利润驱动的苏黎世银行家因与教育导向的裴斯泰洛齐不合而收回投资”,就我们所了解到的信息,苏黎世的银行家收回资金是在1770年8月12日[4]29,发生在新庄贫民院之前,原因自然就谈不上是裴斯泰洛齐的“教育导向”与苏黎世银行家不合。当然,也有可能是我们所看到的资料太少,没有掌握相关史实,所以,林同学也很有必要标明史实来源,以便拓宽读者的视野,避免产生不必要的分歧。林同学列出的第三点原因是“乡村穷困孩子难以适应纪律约束,加之其家长的私心作祟”,并认为这是“深层原因”。这个问题,我们在裴斯泰洛齐《致尼·埃·查尔纳关于乡村贫苦青年教育的信》中可以看到其清醒的认识,并且已经找到解决的办法[4]181-182。所以,这一点既谈不上是新庄手工业学校破产的原因,更遑论“深层原因”。

林同学认为“裴斯泰洛齐认为启蒙哲学无法带来真理本身”,并引用裴斯泰洛齐的“上至诸侯下至赤贫,没有任何人能按照过去的或现在的哲学原理安排他的实际生活”加以佐证。但我们实在看不出二者的关系。我们最多只能从裴斯泰洛齐的话推导出:“没有一个问题可用哲学原理去解决。”[8]34-35我们对紧接着的一大段“裴斯泰洛齐认为”也表示一贯的怀疑,因为根据作者提供的参考信息,我们读不出林同学的“裴斯泰洛齐认为”。

这类错误不仅不易被发现,甚至还很迷惑人。有点类似裴斯泰洛齐对“经验主义的教学”的评价:“这种不连贯的教学,使用颇有吸引力的语言便把我们弄得头晕目眩。我们讲话时,概念脱口而出,却没有建立在这些概念的感觉印象基础之上的知识。”[6]155

(二)缺乏根据

缺乏根据是指林同学的一些观点缺乏必要的材料支撑(或者有,但是未标明),不具有说服力。

林同学在66页的注释中提到:“1790—1792年,裴斯泰洛齐将4卷缩减为3卷并行出版以献给奥地利王室,此第二版反响不大。”但并未提供相应的佐证材料④。而我们手头能找到的资料与此也有些许出入。如,身为裴斯泰洛齐研究专家的布律迈尔也只是猜测:“本来,裴斯泰洛齐很可能打算将他小说的整套修订本献给他(莱奥波德)。”[3]26“很可能”体现的是学术的严谨性。

林同学“高屋建瓴”地将《林哈德和葛笃德》视为“欧洲第一部整体刻画乡村命运的文学作品”,布律迈尔曾认为《林哈德和葛笃德》“之所以有意义,是因为该书第一次不只是以展示个人的生活和命运为中心,而是以整个村子的命运为中心”[4]42,“是欧洲文学史上第一部反映农村生活的小说”[4]229。如果林同学的这一论断是源于布律迈尔这番话,那他可就上了布律迈尔的当了。也许正是出于对自己所下结论的严谨性的考虑(亦或是翻译所致),布律迈尔在后来的著述中将“第一部不以某一人物,而以某一村庄的命运为主线的长篇小说”这一殊荣限定在了“德语界”[3]110。我们认为,在并不能充分了解整个欧洲文学史的情况下,更稳妥的评价应如《中国教育辞典》所述,《林哈德和葛笃德》“乃描述瑞士村落生活之一种小说”[9]916。

林同学在第一部分开篇就提出:“近代以降,……文明中心也由乡村转移到城市。”我们想问:“文明中心什么时候在乡村了?”我们只听说过“农业文明”转向“城市文明”。

任何新观点的提出,总是要有充足的、令人信服的论据作为支撑。如若做不到这点,就很可能闹出笑话。

三 研究结论:被曲解的、模糊的教育图景

当文章的论证逻辑出现漏洞的时候,我们就很难相信文章得出的结论是客观的、可信的。具体而言,林同学得出的所谓裴斯泰洛齐的教育图景,有不少是他曲解了裴斯泰洛齐的原意而得出的,也有不少是模棱两可、含混不清的表述。

(一)曲解文意

曲解文意指的是林同学所想表达的意思明显不是引文所表达的意思。

文章正文第一句话即出现了曲解文意的问题。林同学说:“1781年,《林哈德和葛笃德》(LienhardundGertrud)第一卷出版,随后几年,小说第二、三、四卷陆续出版,这使得作者裴斯泰洛齐(John Heinrich Pestalozzi,1746—1827)首次闻名全欧。是时,‘小说在欧洲引起很大轰动,被译成许多国家的语言,欧洲几乎人人都读过这本小说’。”从字面意思理解,林同学此处的“这使得”、“首次”、“是时”都指的是《林哈德和葛笃德》第二、三、四卷“陆续出版”之后。为了增加其说服力,林同学还引用布律迈尔的话作为佐证材料。但如果我们翻看布律迈尔的原文,这段话所描述的仅仅是1781年“《林哈德与葛笃德》的第一部分问世”[4]229。所以,林同学从一开篇就显得不那么严谨了。

本内特和霍利斯特认为:“欧洲——特别是北欧——的农业社会主要分为三种形态:一是村庄(village),由一群农民组成;二是采邑(manor),由地主和佃农共同组成;三是教区(parish),由牧师和教区居民组成。”[10]170“这三种形态各有各的功能:村庄具有社会和农业功能;采邑具有法律功能;教区具有宗教功能。”[10]170经过林同学的消化吸收后就变成了:

中世纪,德意志地区在基督教的构想理念与封建制的现实支配中,分为三大等级:祈祷者、护卫者以及劳动者。其文明以乡村地区为基础,但是对乡村的支配来自不同的社会权力,从而形塑成不同的乡村治理形态:采邑制(Manorialism)下,领主、教士和修道院等采邑主对治下农民享有司法管辖权;教区制度下,乡村牧师负责乡村教区的宗教事务;而封建制是经济与社会层面的总体性制度。

通过对比,我们可以轻易地发现林同学在转述本内特和霍利斯特话语时,缺乏学术研究应有的严谨性。首先,他把“欧洲——特别是北欧”简单地替代为“德意志地区”,也似乎没有看到“11世纪时,斯堪的纳维亚、亚平宁半岛、北部的日耳曼地区及法国南部还几乎见不到采邑制”[10]173这样的表述。这无形中增加了我们对于林同学反复提及的“德意志地区”到底指的是哪里的好奇心。紧接着,林同学又将本内特和霍利斯特所提及的农业社会三种形态,从“村庄”、“采邑”和“教区”替换成“采邑制”、“教区制度”和“封建制”。并在前面煞有介事地表述为“对乡村的支配来自不同的社会权力,从而形塑成不同的乡村治理形态”,很容易将读者带入一种似懂非懂的状态。

我们紧接着看下一段:

随着新航路开辟,贸易重心由地中海转向西欧。在西欧,民族国家、城市与工场手工业都逐步发展起来;除此之外,伴随着黑死病与连年战争带来的人地矛盾缓和,工资水平不断上涨,粮食价格持续下跌,这都导致旧有自给自足的庄园农奴制度无利可图,从而欧洲的不同地区走上了不同的发展道路:英格兰地区通过圈地运动进行单一化大规模经济作物生产,提高了农业生产率;但是在广大的德意志地区,庄园主通过加强农奴制的人身依附关系来渡过危机,原有较为富足的自耕农开始越来越多地沦落为贫穷的农奴。

很明显的是,此段大部分内容也都来自本内特和霍利斯特的《欧洲中世纪史》[10]363-365,遗憾的是林同学“忘记了”标明出处。并且一如前文,在内容上做了不恰当地延伸,如将原文的“东日耳曼诸邦和波兰”[10]365改为了“广大的德意志地区”。这个“广大的德意志地区”还是未予以说明,而在我们看来,这是必要的。

林同学说:“裴斯泰洛齐在《致尼·埃·查尔纳关于乡村贫苦青年教育的信》中初步总结了自己在近十年乡村实践中得来的贫民教育理念。”但裴斯泰洛齐自己在信中曾经不止一次地说只是“三年”的经验[4]178,185。这也与布律迈尔描述的“约从1773年起,他(裴斯泰洛齐)把贫困的孩子收容到自己家里,给他们吃,给他们穿,督促他们劳动,教他们识字和懂道理。就这样,他的农庄于1774年逐渐变成了一座贫民院”[3]19-20相吻合。

林同学认为:

裴斯泰洛齐在《肯定与否定》中直呼德意志为自己的祖国(裴斯泰洛齐,1994:279)。当时奥地利宫廷由开明的约瑟夫二世(Joseph II)执政,裴斯泰洛齐通过伊塞林结交奥地利宫廷,对其任用自己进行改革抱有希望,第二版《林哈德和葛笃德》就是献给奥地利王室,文中财政部长恩多夫(Endorf)就以奥地利宫廷财政部长青岑多夫伯爵(Herzog Leopold Christian von Zinzendorf)为原型(布律迈尔,2012:26)。

裴斯泰洛齐在《肯定与否定》一文文末,假借梦境的形式,“听到(德国的)保护神那响彻大殿的声音:祖国得救了”[4]279。这里的“祖国”确指德国,但丝毫看不出“裴斯泰洛齐直呼德意志为自己的祖国”。布律迈尔只是推测“裴斯泰洛齐很可能打算将他小说的整套修订本献给他(莱奥波德)”[3]26,在这里林同学又一次将推测变为了肯定,“第二版《林哈德和葛笃德》就是献给奥地利王室”。布律迈尔认为:“小说(《林哈德和葛笃德》)中的财政部长……的名字恩多夫(Endorf),就有那位权倾朝野的皇家财政部长的影子。”[3]26到了林同学这里就变成了“财政部长恩多夫(Endorf)就以奥地利宫廷财政部长青岑多夫伯爵(Herzog Leopold Christian von Zinzendorf)为原型”,并且还把青岑多夫(Graf Karl Johann Christian von Zinzendorf)[3]26的名字写错了。

林同学在文章第三部分用了一大段话来概括胡美尔的前半生,但是与《林哈德和葛笃德》叙述有出入的地方还是不少。如“长大后既无法适应工场纪律,又无法从事农耕”,“随着手工业和商业的发展,民众之间的民事关系逐渐增多”,“依靠婚姻”等都是与原文不符的。

我们来看看林同学是如何根据《葛笃德如何教育她的子女》中第十封信来“质实言之”的。他说:

质实言之,在裴斯泰洛齐看来,18世纪末欧洲的现实危机在于享有特权的上层社会和遭受苦难的下层社会之间尖锐对立,其历史根源不仅仅在于时代变迁中的城乡差距,更在于宗教改革等思想革命配合上印刷术等技术条件,一同闭塞了自然教育的道路——感官被局限在视觉之上,思想被引导向空想的宗教世界,这形塑了当时观念化的上层统治者和愚昧狂热的下层民众。自然教育和自然情感的瓦解也动摇了共同体生活的根基,政治共同体丧失其坚实的人性基础陷入自然情感的粗暴骚乱中。

尽管裴斯泰洛齐的话语被林同学拆解得支离破碎,但他既然敢于冠以“在裴斯泰洛齐看来”的前提,那么我们就有理由严格按照裴斯泰洛齐的原意来进行审视。裴斯泰洛齐在信中写到:“上层社会享受特权,下层社会遭受苦难,这种贫富的不协调毁坏了人类的心灵。”[6]142虽然裴斯泰洛齐的这封信写于19世纪初,但也不能断然将“上层社会享受特权,下层社会遭受苦难”的状况归结为“18世纪末的欧洲的现实危机”,我们也没有看到裴斯泰洛齐表达了“上层社会”与“下层社会”之间的“尖锐对立”,他只是用了“严重失调”[6]142这样的字眼。导致这种“严重失调”的原因,裴斯泰洛齐认为是印刷术的发明和宗教改革,至于林同学所说的“时代变迁中的城乡差距”,“等思想革命”和“等技术条件”,我们在裴斯泰洛齐这封信里没有看到。林同学更将“印刷术是如何被迫缩小这个国家的五个感觉,特别将感觉印象的器官——眼睛束缚在新的学问、文字和书籍的异教徒的祭坛上”[6]143说成是“感官被局限在视觉之上”,将“空想的道路”改为“空想的宗教世界”。在此谬误基础上更妄自加上“这形塑了当时观念化的上层统治者和愚昧狂热的下层民众”。裴斯泰洛齐认为:“由于屈从于野性的、盲目的自然感情的粗暴骚乱,我们沉没了,普遍流行的带有颠覆性的激进的共和主义精神,以这种方式或那种方式占据了我们大家的思想。结果,它必然造成所有纯洁自然情感的内在瓦解,所有那些依赖于纯洁的自然感情的、有助于人性的手段的内在瓦解。这将导致所有人性从政治制度上消失,也导致几个已不再讲人性的政治制度的解体。”[6]145如果我们没有理解错的话,林同学“自然教育和自然情感的瓦解也动摇了共同体生活的根基,政治共同体丧失其坚实的人性基础陷入自然情感的粗暴骚乱中”就是源于对裴斯泰洛齐这句话的本末倒置、偷梁换柱、添油加醋的改写。“多年以后,现在这种情况终于以对我们知识的普遍的字词歪曲而告终”[6]143-144,裴斯泰洛齐的这句话用在这里再恰当不过了。

这类错误的大量存在,作为一个研究者,无论如何是不应该的,其结果会直接导致我们去怀疑甚至不相信很多我们看不懂的文字。

(二)含糊不清

含糊不清指的是林同学文中的一些表述没有做必要的交代,会对如我们一般的读者造成阅读障碍。

林同学在文中多次提到“德意志地区”和“瑞士德语区”,但从未对其做过解释,也许林同学自己很清楚它们的范围,但是学浅如我们一般的读者确实不大清楚,也想弄清楚“瑞士联邦的德语区”,“德意志德语区”,“瑞士德语区”,“德语区”,“德语区尤其德意志地区”,“内陆德语区”分别指的是哪些区域,因为它们反复在文中出现。

林同学武断地认为:“在瑞士联邦的德语区,情况与德意志德语区稍有不同,这里并不以庄园制为主要支配类型,而以城市为中心构建起一套城乡二元的治理结构。”我们不知道林同学的“德意志德语区”是哪里,只是根据其参考文献和后文所指,所说的“瑞士联邦的德语区”包括苏黎世。我们大胆推测,其实林同学是想表达苏黎世很早就突破了“采邑制”(也就是林同学所说的“庄园制”)限制,“直属皇帝和中央管辖”[4]12,但是却忘记了交代时间,所以显得混乱不堪。这与后文林同学提到的“像胡美尔这种原本乡村社会的边缘人物能够逐渐进入乡村社会的治理阶层,皆是由于在城乡变迁的年代,原有的乡村治理精英——封建贵族庄园主——在地租水平不断下降的情况下不得不另谋出路”交织在一起,就越显凌乱。

四 结语

林同学文章的第一部分交代裴斯泰洛齐所处时代的历史背景,可能是因为正如布律迈尔所说,“只有对欧洲、瑞士及苏黎世——裴斯泰洛齐的出生地的历史发展至少有个粗略了解,才能理解他的生活和工作”[4]5。但是,细心的读者很容易就能发现林同学的此番追溯,充其量只是对布律迈尔《裴斯泰洛齐传略及其历史背景》一文[4]1-79中相应部分的拙劣模仿。而后面各部分更像是读书笔记的简单罗列,间或夹杂着一些“新词”,但也不能掩盖其行文的无新意。

如此这般,并非我们与林同学过不去。我们只是希望通过这样一种对学术的严谨追求,推动学术向着良性方向发展。对于诸如裴斯泰洛齐这一类国外著名教育家,要想进一步推进对他们的认识和解读,突破现有的趋于固化的认识框架,我们认为除了做跨学科的努力外,更重要的是推进其著作的翻译引介工作。就裴斯泰洛齐来讲,目前国内的几本译著,且不论翻译水平,是完全不足以支撑起一个鲜活的裴斯泰洛齐的。环顾国内外对他的研究,远的不说,近邻日本早在1959到1960年间就已出版了“几乎可以说是”完整的13卷日文版选集[8]379。我们到现在也还没有完成类似工作,而这样的工作,是非常需要和重要的。

注释:

①行文中凡是出现林斯澄同学的话语,如未做说明,皆出自其《裴斯泰洛齐的教育图景——从〈林哈德和葛笃德〉切入》一文,且错误之处也未做修改,如实照录,载《北京大学教育评论》2017年第1期。

②参见林同学将该文授权给搜狐的版本:http://www.sohu.com/a/157312380_367144。

③林同学授权给搜狐的版本页码即指向《尘世和天国》一文,不知为何此处改了。如若以给搜狐的版本为准,有人可能会说:“注释里的页码不是包含了你们所说的布律迈尔的研究成果所在的页码吗?这样就不能算引而不标了吧。”这是两码事,他在这里标明的页码,只是想显示自己的研究视野,仅此而已。殊不知想在抹去盗用痕迹而又欲显示其研究视野宽广的过程中还是露出了马脚。

④林同学后文又一次提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本文后面有提及),虽标明了出处,但仍然“曲解文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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