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语》精怪故事的“夜化”叙事

2018-04-03 10:23:15
绥化学院学报 2018年12期
关键词:狐仙夜宿袁枚

唐 鹏

(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 重庆 401331)

李桂奎先生《中国古代小说叙事三维论》以《水浒传》中设置的“夜化”时空为研究对象,首次提出了“夜化”叙事术语,他将《水浒传》中的“夜化”叙事分为“夜行”“夜走”“夜闹”和“夜战”四类,他认为“夜化”叙事是表现英雄好汉“壮行”的自觉选择,富有人文色彩。有鉴于此,本文以《子不语》精怪故事中的“夜化”叙事作品为中心,探究作者因素与精怪题材中“夜化”叙事作品的关系及特点。

一、“夜化”叙事故事的类型

(一)夜宿。《子不语》精怪故事善于以夜宿为背景结撰故事,夜宿又分两种情况,一种是宿己家,另外一种则是借宿。

1.宿己家。《罗刹鸟》写了新婚之夜,罗刹鸟作祟,新人夫妇皆被罗刹鸟啄去双目之事。《樱桃鬼》写了熊本太守夜宿己家,樱桃树幻化成精偷人酒食之事。《大毛人攫女》写了夜间陕西咸宁县大毛人奸杀人妇事。《泥刘海仙行走》写了徐文度家所供奉之泥人夜晚下地行走的奇异事。

2.借宿。《赵大将军刺皮脸怪》写了赵良栋,平三番后,路过四川成都,借宿荒废已百余年的城西察院衙门,皮脸怪扰人安宁,赵将军制怪,杀怪之事。故事借夜宿杀怪突出了赵将军的英雄气。《不倒翁》写了蒋生某夜宿巩县酒楼,不倒翁化为精怪偷人财物事。《绿毛怪》写了贩羊者夜宿庙中,遇僵尸所化绿毛怪作祟事。《狐诗》写了二仆夜宿署后小阁,因冲犯狐仙被狐仙束于柱上报复之事。《木皂隶》写了匠人夜宿局中,年少者梦中为人鸡奸事。《陕西茶客》写了茶商某夜宿旅店,梦己同二布商为怪物枷锁,梦醒,东厢二布商、半里外饭店一骡夫殒命事。《竹叶鬼》写了吴奉珴假馆百花洲,屋内外常有鬼啸声,招人一探究竟,乃一竹叶之事。《福建试院书神》写了纪昀夜宿试院树神为祟,扰人安宁之事。

(二)夜行。《蝴蝶怪》一则写了叶某骑驴往王四处祝寿,夜过房山,遇蝴蝶精作祟。《黑柱》写了因妻急病,严某夜行归家途中,遇一黑气拦截其路,归家妻亡之事。《屃屭精》写了华生夏日桥上纳凉,步入学宫,遇屃屭精所化之妖女,坠入情网,日益羸弱,不能自拔,偶遇一道士请为其除妖之事。《白虹精》写了篙工马南箴撑舟夜行,渡白虹精所化之老妇及女,遂之结缘,妇以女相许之事。《冷秋江》写了程姓者夜从象山归,为群鬼所戏,淤泥塞鼻,自以为死,恰巧木主冷秋江路过遂救之,险丢性命事。

(三)夜坐。《张光熊》写了张光雄夜坐西楼,有自称王氏女来与之交好,居余年,张渐羸瘦,张父请僧除妖,女遂离去,许以二十年后华州见,二十年后张果于华州娶了相貌一模一样的女子。《蝎怪》写了山西芮城有乡民夏夜袒背坐石上食,为蝎精伤,仆地而命绝事。《匾怪》写了孙秀才夜读书斋中匾化为怪作祟事。《心经诛狐》写了罗氏夜坐为狐仙迷惑离魂,后用《心经》诛狐事。

(四)昏暗空间。我们常用的“夜”的义项虽是一个与“昼”相对的时间意义。但“夜”自从被赋予了一定的政治、社会内涵之后,一些空间因素也有时间化的倾向,主要方式是通过时间之“夜”与某些空间特征的互文性实现。某些空间具有黑暗、寂静的特征,而黑暗、寂静也是“夜”的特征,空间的“黑”与“静”构架起了同时间之“夜”的桥梁。因此也可将昏暗空间纳入“夜”的范畴。《蜈蚣吐丹》写了章升扶过温州雁荡山见蜈蚣精与蛇精相斗之奇事。《广信狐仙》写了锁闭多年之西厢有狐为祟。《猫怪》写了屋角水沟猫妖作祟。《白龙潭》写了弥勒县旧城,环山而居,山麓有白龙潭,潭中白龙求助之事。《山魈怕桑刀》写了璩紫庭书塾在山中,常有山魈出没事。《狐仙惧内》写了小楼为狐仙所据,男狐为女狐诟谇鞭笞请人评理事。《羊践前缘》写了张先生酒酣逃席,入室就寝,见两羊精于纱帐中交媾事。《吴生不归》写了吴生读书楼中为妖色所迷。至洞中与妖交媾,被家人发现后,遂失所在事。

二、“夜化”叙事作品的特点

(一)互文性。王英志《清人诗论研究》认为:“性灵说的理论核心或主旨是从诗歌创作的主观条件的角度出发,强调创作主体必须具有真情、个性、诗才三方面要素。”[1](P195-258)袁枚在小说创作中也存在与其“性灵”论的互借相通之处。主要表现如下:

第一,性情。袁枚主张“性情生就总由天”[2](P822),自然之情则是一种真情。首先,这主要体现在“夜化”叙事作品时空选择的自然上。如山林、山洞、深渊、水潭、纱帐、阁楼等时空的选择,这些时空本身就带有诗意且受到文人们的吟咏。王维“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3](P589)吟咏的就是夜晚诗意的山林美景。刘得仁“溪云常欲雨,山洞别开春。”[3](P3414)描写的是山洞的别致之景。李白“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3](P816)以桃花潭水之深来比喻同汪伦的深情。白居易有“碧簟绛纱帐,夜凉风景清”之句。霍与瑕“彼美今何处,相思西阁楼”之句等。除了上述诗人的吟咏外,袁枚诗中也不乏有对这些时空的吟咏,如“重裘逢二月,神手步芳林”,“南陌马冲红杏雨,竹楼书锁绿杨烟”,“三径苔痕藏草屋,一湖水气湿春云”等等。由此可见,作为诗人的袁枚选择诗意的时空来结撰精怪故事的叙事空间也是理所当然的了;其次,诗歌的本质即是表达感情。对真切感受的表现在精怪故事中尤为明显,主要为“夜化”叙事中对爱情的表达上。如《陈圣涛遇狐》篇,陈圣涛“望见美妇倚楼窥,陈亦目挑之,妇腾身下,已至陈所”[4](P58)。《屃屭精》中“夏日,生上桥纳凉。日将夕,步入学宫,见道侧一小门,有女徘徊户下。生心动,试前乞火,女笑而与之。亦以目相注。”[4](P85)古代男女的私会与礼法相抵触,私会需要在夜间进行,故而女曰:“妾舍逼隘,不闭耳目;卿家咫尺,但得静僻一室,妾当夜分相就,卿明夕可待我于门。”[4](P85)《喀雄》中,“夏月,雄苦热,徘徊月下,见周女冉冉而至,遂与成欢。”[4](P92)两情相悦是爱情表达最直接的方式,相恋的男女并不需要有太多话语,只要看对眼即可,一眼则为之倾心。因此在描述男女相恋的过程时并不需要太多的内容,这也是一种真实。上述故事以夜为背景增加了故事的合理性,给人以真切自然的审美体验。

既然讲求性情,评价好诗便自有章法。袁枚认为评价好诗的标准是:“其言动心,其色夺目,其味适口,其音悦耳。”[5](P654)追求言、色、味、音上的审美体验。他把他对诗歌评价的标准也运用到了精怪故事的创作当中。《屃屭精》中,华生与屃屭精交好,并将其事透露给了学官,屃屭精真身遂为学官所碎,因此詈生道:“我何负卿,竟碎我身体!”[4](P85)这是对华生薄情的有力控诉。而后华生又遇一疥道人,道人言华生身有妖气,死期将近,华生又欲携道符回家制妖。屃屭精知晓后大诟道:“何又薄情若此!”[4](P85)接着屃屭精又言:“郎君貌美,妾爱君,道人亦爱君。妾爱君,想君为夫;道人爱君,想君为龙阳耳:二者郎君择焉。”[4](P85)屃屭精把自己之行为同道人之行为作比较,请华生自择,并未强迫华生,可以看出屃屭精对华生的款款深情。当道人再次出现制服屃屭精时,屃屭精道:“早知缘尽当去,因一点痴情,淹留受祸。但数年恩爱,卿所深知,今当永绝。”[4](P85)从中可以看出屃屭精的深情与华生的摇摆,可谓直动人心。

除了直戳内心之言外,作者在“夜化”叙事作品中还讲究色彩的运用。如《蝴蝶怪》中的蝴蝶怪“口吐黑气,色如硃砂”,《水鬼帚》中的水鬼“黑身僵立”,《缚山魈》中有“头戴红帽”“颈下绿毛茸茸然”的山魈,《樱桃鬼》中有“头目面法,无一不蓝”的樱桃精,《绿毛怪》中的精怪绿毛附体,《西江水怪》中的水怪“金眼玉爪”,《娄真人捉妖》中的精怪“脸黑眼黄”,以上例子所用之颜色作用在于说明精怪外貌的丑恶可怖,增强了精怪故事的恐怖因素。

袁枚虽然诗论主张“其声悦耳”,但并不与“夜化”叙事作品中声音的运用相矛盾,从“夜化”叙事作品声音的运用中可以看出袁枚对声音的重视。第一,声音的运用有助于情节的自然过渡。如《羊骨怪》中李元珪夜闻窸窣声,自然而然的过渡到见羊骨怪之情节。《广信狐仙》徐夫人听闻楼中有鼾呼声,在鼾声引导下过渡到见楼中狐仙之情节。《鬼吹头弯》中林千总夜张灯烛,闻“橐橐有声”。声音传来的方向则出现一红衣女,紧接着便展开红衣女作祟的情节。《安庆府学狐》中田姓者三更“闻有人偶语”则见二狐历阶上争斗之情节。《人变鱼》中致华解四川兵饷过夔州时,闻道上男女喧哗,从而引出人变鱼之情节。《白骨精》中鸡鸣声起,白骨精则倒地终止作祟。第二,声音的运用在故事中有预示性作用。如《柳树精》中龙泉县“每夜,明伦堂上鼓无故自鸣”,而龙泉县“素无科目”之后则有陈姓者得中,鼓的异响预示着科举的取中。

第二,诗才。袁枚诗歌创作注重诗才,其小说创作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才情倾向。首先表现在好考据上,故事结尾袁枚都要对故事中出现的事物进行考察。如《囊囊》篇中“桐城人不解囊囊之名”考之《庶物异名疏》乃知为蓑衣虫。《仲能》中的据腹老人,袁枚在故事结尾考察道:“按此即《玉策记》所云‘仲能’,善相卜者,能生得之,可以预知休咎。”[4](P238)《浮尼》中导致黄河水决的绿毛鹅,考察道:“阅《桂海稗编》载前明黄萧养之乱,黄江有绿鹅为祟,识者曰:此名浮尼,水怪也,以黑犬祭之,以五色粽投之,则自然去矣。”[4](P335)《鸡脚人》篇中考察了鸡脚人的出处“按台湾有鸡爪番,常栖宿书上,此岂其苗裔欤?”[4](P271)《食猴怪物名石掬》中袁枚在故事结束时考察了食猴怪,曰:“按《异物志》,石掬如猴而食猴。”[4](P528)《石狮求救命》中袁枚在《异苑》中考察到了类似的事情。其次,才学还体现在作者的博物上。如《尸奔》中考察了死尸的奔走原因,作者道:“尸能随奔,乃阴阳之气翕合所致。盖人死阳尽绝,体属纯阴,凡生人阳节盛者骤触之,则阴气忽开,将阳气吸住,即能随人奔走。”[4](P446)《骷骸三种》中作者将骷髅分为游尸、伏尸、不化骨三种。认为“游尸乘月气应节而移无定所”,伏尸“千年不朽,常伏地”,不化骨“乃其人生前精神贯注之处”久得日月之精气才能为祟。

(二)预言性。“夜化”叙述具有预言性,招示人物的命运、故事的结局等。主要沿袭“暗示”——“预言”(谁预言)——“预言成真/失败”——“故事人物结局与预言同/不同”的模式。如《陕西茶客》首先写了茶商某夜宿旅店,借“夜”这个特殊的时间暗示此处将有奇异事件发生。其次,茶商入梦,梦己同二布商为怪物枷锁,预言精怪害人性命事。最后,梦醒预言成真,故事结局与预言相同,东厢二布商、半里外饭店一骡夫果殒命。《黑柱》写的是妻病急归家之事。首先以“天已昏黑,秉烛行路”为背景进行暗示,其次,通过写路遇一黑柱进行预言(黑气被认为是一种不祥之兆,黑气的出现可能预示着疾病缠身或殒命)。最后,预言成真,妻已命绝。当黑气出现之时,已然预示了故事主人公妻子最终的命运。除了上述预言成真的例子之外,还有预言失败之例。预言的失败往往预示着人物命运的改变。《冷秋江》首先写了程姓者夜从象山归,暗示将有恐怖事件发生。其次,程姓者为群鬼所戏,淤泥塞鼻,遂开始预言,自以为死。最后,木主冷秋江出现,预言失败,程姓者得救。不管是预言成真,还是预言失败,“夜化”叙述的预言性质都增加了精怪故事的神异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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