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江学院海峡学院 福建 福州 350108)
《半生缘》是著名现代作家张爱玲的代表作之一,原名《十八春》,它讲述了发生在上世纪三十年代上海的几对青年男女之间的爱恨情仇。故事的主人公—年轻腼腆的实习工程师沈世钧,爱上了厂里温婉柔美的女同事曼桢,可是由于各自家庭的原因和特殊的时代环境,有情人未能终成眷属。因为张爱玲本人具备良好的中英双语能力,所以曾尝试将自己的一些作品翻译为英文,如《金锁记》、《五四遗书》、《桂花蒸.阿小悲秋》。近年来,随着生态翻译学在国内的兴起和发展,有学者试从生态翻译学角度对张爱玲的自译作品进行研究,如彭娟《生态翻译学角度解读张爱玲自译的<金锁记>》[1],柳琼青《生态翻译学视阈下看张爱玲自译<五四遗书>》[2]以及刘艳玲等《译者的适应与选择—析张爱玲自译<桂花蒸.阿小悲秋>》[3]。然而对于她未曾自译的中文小说《半生缘》,鲜有学者从生态翻译学角度分析其英译本。大多数学者对小说《半生缘》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探究原作品本身的悲剧色彩如余静芳《论<半生缘>人物的悲剧根源与悲剧折射》[4];对小说中的人物进行分析如陈宏《剖析张爱玲<半生缘>中曼桢悲剧的必然性》[5];对小说中的电影艺术手法进行分析如樊青美等《小说<半生缘>中的电影艺术手法》[6]。因此,本文将以《半生缘》金凯筠(Karen S.Kingsbury)英译本为例,从生态翻译学角度对其进行解读,以期为《半生缘》的研究提供新的视角,为张爱玲他译作品的生态翻译学研究提供参考。
生态翻译学把翻译学和生态学有机地融合在一起,提倡从生态学视角来研究翻译,解读翻译过程,它的发生与发展是顺应时代社会和学术发展方向的必然结果。首先,它是经济社会转型在译学研究方面的一种反应[7]29,20世纪中后期,人类社会开始从工业文明逐渐转向生态文明,环境保护问题不断得到人们的重视,这一大背景下复兴的“生态”思潮与翻译结合,正是符合时代潮流的体现。其次,它是现代思想与哲学转型的必然结果[7]30,20世纪以来,当代哲学开始了由认识论到存在论、人类中心到生态整体的转向,这一哲学转向也为翻译研究拓展了生态学视野。生态翻译学“是在全球性生态理论热潮的背景下形成的,借助翻译生态与自然生态系统特征的同构隐喻,以生态整体主义为理念,以东方生态智慧为依归,以翻译生态、文本生态、‘翻译群落’生态及其相互关系为研究对象,以生态翻译学的叙事方式,从生态视角对翻译生态整体和翻译理论本体(翻译本质、过程、标准、原则和方法,以及翻译现象)进行综观和描述”[7]11-12。
生态翻译学是在达尔文生物进化理论的基础上一步步发展形成的,以翻译适应/选择理论为根本。翻译适应选择论将翻译定义为“以译者为主导、以文本为依托、以跨文化信息转换为宗旨,翻译是译者适应翻译生态环境而对文本进行移植的选择活动”[7]86。即翻译过程包含译者适应和译者选择,二者缺一不可。对于译者而言,适应中有选择;选择中有适应。
选择翻译张爱玲的《半生缘》是译者金凯筠对整个翻译生态系统的主动适应。首先,金凯筠十分喜爱阅读张爱玲的小说。在哥伦比亚大学读书期间,她师从夏志清和王德威,夏志清是著名的中国文学评论家,对张爱玲评价很高。她在老师的影响下阅读张爱玲的小说,书中的故事情节深深吸引着金凯筠,她迫切希望能将其译成英文。其次,这也是传播当代汉语文学作品、探索和深化汉英文学翻译理论的需要。尽管近年来,西方汉学界开始出现一批优秀的译者,但是在翻译研究领域,中国当代汉英文学翻译在西方国家的影响仍相对较弱。因此,翻译张爱玲的《半生缘》满足了这一需要。
翻译张爱玲的《半生缘》是金凯筠适应翻译生态环境,发挥译者为中心的主观能动性,对自身能力进行适应和选择的结果。金凯筠对汉英文学翻译的难点、策略、过程和本质有较为充分的认识。她认为汉英翻译的难点主要集中在中国的人名、亲属名称以及方言、文言用语上。在翻译策略上,金凯筠不拘泥于单一的异化或归化,她坦然道 “试图把握从原文体会到每一寸细微意义和感觉塞进译文里,其余则顺其自然”[8]。 她有两个关于翻译的过程和本质的比喻,一是“钢琴家之喻”,她认为译者就好比是钢琴家,小说中的汉字就像是乐谱,而英语读者就是听众。听众对乐谱的理解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钢琴家对乐谱的理解,尤其是那些难理解的内容。二是“电影之喻”,对于译者而言,文学翻译可以看作是先将小说在头脑中投射为一部生动的电影,然后再用语言将这些内容重新转化为文字。以上对汉英翻译的深刻理解都为金凯筠翻译《半生缘》提供了有力支持。
在“适应/选择”理论的指导下,生态翻译学在文学翻译中的应用主要体现在语言维、文化维和交际维这三个维度的适应性选择转换。以下具体对《半生缘》金凯筠英译本进行相关实例分析。
语言维的适应性选择转换具体包含两个方面:一是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对语言形式进行不同方面、不同层次的转换;二是译者在进行翻译时注重对原文语言风格的转换[9]。在语言形式层面上,金凯筠在英译本中,把小说的人物对话以一个整句为单位,按人物的说话顺序,独立成段,改变了原小说对话部分自然段的划分和排列。这样有助于突显小说中的人物对话,同时也更符合英文小说读者的阅读习惯。此外,由于英语注重形合,形式上一定要合乎规范,句子和段落之间讲究以形驭义,就好比一串葡萄,梗叶相连;而汉语讲究意合,以意驭句,形散而意合,好比一根竹子,层层推进[10]122-123。在英译本中,金凯筠针对这一点也进行了语言形式上的转换,使译文更符合英语的语言习惯。
例1.她完全无意于修饰,脸色黄黄的,老是带着几分病容,装束也不入时,见了人总是默默无言,有时候人家说话她也听不见,她眼睛里常常有一种呆笨的神情[11](291)。
She made no effort to look pretty;her skin had yellowed and she had a sickly air,her clothes were always out of fashion,and she never had anything to say.Sometimes,she seemed not to hear when others spoke to her,and her gaze was vacant[12](317-318).
原文只有一句话,一气呵成,采用流散句式,形散而意合;译文中则添加了起连接作用的标点符号和连接词,如将第一句作为总起句,用分号与后面的句子隔开;增加“and”用于衔接具体描述曼桢如何无意于修饰、精神颓废的样子,接着把描述她对其他人的迟钝反应,单独成句,使语义更明确,更符合英语的形式和表达规范。
对于原文语言风格的转换,在金凯筠英译本中也得到了很好的体现。《半生缘》原文中有很多拟声词,用于表达人物的语气和心情。如“哦”,同一个语气词,在原文中多次出现,但在英译时却使用了不同的词语替代,从而体现说话人当时的语气和心情。
例2.世钧一时也无话可说,隔了一会方低声道:“我那时候去找你姊姊的,她把你的戒指还了我,告诉我说你跟豫瑾结婚了。”曼桢吃了一惊,道:“哦,她这么说的? ”[11](342).
There was nothing he could say for a long while.Finally,in a low voice,he said,‘I went to your sister’s.She returned your ring to me and said you’d married Yujin.’That took Manzhen by surprise.‘What?She said that?’[12](374).
例3.翠芝忽然微笑道:“我想你不久就会再结婚的。”叔惠笑道:“哦?”翠芝笑道:“你将来的太太一定年轻、漂亮—”叔惠听她语气未尽,便替她续下去道:“有钱。 ”两人都笑了。[11](345)
‘I think’–Tsuizhi was suddenly smiling at him–‘that you’ll soon marry again.’
‘Oh?’
‘And your wife will be young and pretty and-’
Shuhui finished the thought for her:‘Rich.’
They both laughed.[12](377)
以上两个例子中都出现了“哦”这个词,但在两句话中表达的语气和心情却是不同的。在例2中,时隔多年,世钧谈起当年曼璐欺骗他,说曼桢已经嫁给了豫瑾。对于这件事,曼桢一直蒙在鼓里,现在突然听到世钧提起,英译中“What”很好地传达出了曼桢十分惊讶和愤怒的语气。在例3中,叔惠同翠芝聊起自己上一段失败的婚姻,俩人难免有些怅然若失。翠芝忽然打破沉默,半打趣地说,叔惠不久定会再婚,难免让他有点惊讶、疑惑,但这里惊讶的程度比例2要低。此处译为“Oh”很好地传达出了这份心情。金凯筠在两处译文中,很好地对原文语言维的语言风格进行了转换。
文化维的适应性选择转换要求译者重视源语和译语在文化内涵上的差异。译者要对文化相关的信息不断地适应选择,既不能丧失原文的文化内涵,又要便于目的语读者接受和理解。译者要努力克服不同语言文化上的障碍与鸿沟,努力保持语言范围内的文化生态平衡,达到顺利实现跨文化交流的目的。
汉语里的文化负载词代表中国文化的特色,同时也是汉英文学翻译的一个难点。张爱玲的《半生缘》中就有很多文化负载词,如生态文化词、物质文化词、社会文化词等。生态文化词是指用来表达自然、地理环境和气候相关的词汇,由于不同国家所处的自然环境不同,生态文化词的表达也存在各自的差异;物质文化词涉及生产工具、交通工具、食品、日用品、药品、服装等词汇,由于不同国家生活习惯上的差别,同一物质文化词在不同的国家可能会有不同的表述或者无法找到对应的词;社会文化词则涵盖风俗习惯、生活方式、教育、礼仪、禁忌等方面,受中西方文明不同的发展历史、文化特点的影响,各有特点。以上这些文化负载词都会给翻译带来难点,金凯筠的英译本针对这一特点,进行了合理的适应性选择转换。
例4.这一向正是酷热的秋老虎的天气,这一天傍晚倒凉爽了些[11](292)。
The weather had been hot for several days running,the last blastofearly autumn heat,buttemperatures had dropped this evening[12](318).
例5.沈太太打发人去买了板鸭、鸭肫,和南京出名的灶糖、松子糕,凑成四色土产,拿到世钧房里来,叫他送到舅舅家去,说:“人家带东西给小健,我想着也给他们家小孩子带点东西去。 ”[11](181)
Mrs Shen sent someone to get four of Nanking’s speciality treats—pressed duck,duck gizzard,roasted sweetmeats and pine-nut pudding—then packaged them up and took them to Shijun’s room so she could ask him to deliver the parcel to his uncle’s family.[12](197)。
例6.他父亲死后,百日期满,世钧照例到亲戚家里去“谢孝”,挨家拜访过来,石翠芝家里也去了一趟。[11](232)。
When the hundred-day mourning period was complete,Shijun made rounds to all their relatives,thanking them for their loyalty and support.One of the homes he visited was Shi Tsuizhi’s.[12](254)
例4中,“秋老虎”是中国民间表达天气的一种说法,指立秋后,气温在35度以上,依旧非常炎热的天气。在涉及对中国特有气候词汇进行文化维度的转换时,译者没有将其直译为“autumn tiger”,而是采用意译,对“秋老虎”的具体指代加以解释说明“the last blast of early autumn heat”,填补了文化维中的空白信息,现实了同源语信息的对等。例5中涉及中国特色的食物名词。其中的“板鸭”译为“pressed duck”,榨鸭是一道法国传统菜和中国的板鸭非常相似;而“灶糖”是中国民间小年(腊月二十三)那天为送灶爷准备的糖,老百姓希望灶爷吃了糖,能上天说好话,保平安。它其实是一种麦芽糖。译者将其译为“roasted sweetmeats”,虽然和源语略有差异,但是便于译语读者对这一陌生食物产生类似的形象,从而跨越文化障碍。“松子糕”译为 “pine-nut pudding”,在西方国家“布丁”广义上可泛指一切半固状、固状的甜点,这样的转换容易让目的语读者接受。例6中,“谢孝”是旧中国的风俗,指孝子服丧期满后,前往参加吊唁的亲友家答谢,是中国特有风俗习惯的体现。译者采用意译,把 “谢孝”表达的内在含义成功转换为“thanking them for their loyalty and support”,更符合西方人的风俗理念。
交际维的适应性选择转换体现在译作能否满足原作者的交际意图,使读者与原作者产生交际维上的共鸣,同时这里的交际意图还涉及文化形式和文化内涵上交际意图的传递。有时为了实现交际意图,译者需要采用漏译或者增译的方法,适当改变源语内容,进行适应性选择转换,金凯筠英译本中正体现了这一点[9]。
例7.她蹲在地下看,世钧来了,她便叫道“爸爸爸爸你来看蚂蚁,排班呢!”世钧蹲下来笑道:“蚂蚁排班干什么?”二贝道:“蚂蚁排班拿户口米。 ”[11](317)
Little Bei knelt down to observe them,and when her father came into the room,she called out to him,‘Daddy,Daddy!Come and see the ants,they’re forming work teams! ’
S hijun knelt down beside her.‘Why are they doing that?”he asked.
“They’re fetching grain,stocking up the larder.’[12](346)
例8.叔惠笑道:“你这叫‘新来的人,摸不着门。新来乍到,摸不着锅灶。[11](172)
“That’s where they got that old saying from,’he told her.‘“New to the place,she fumbles for the door,knocks her knuckles on the wok,trips over the bed.[12](186)
例7中,“户口米”是解放前特殊时期下的产物。译者对“户口”这一信息采取恰当的删译,因为西方国家并没有 “户口”这一说法,居民只有身份证,如果将其直译出来,译语读者也不能完全理解,漏译反而使得源语的交际意图能更好地传达。例8中,译者在翻译这句俗语时,在原文意思的基础上增译了“trips over the bed”。相比旧中国的媳妇,每天只能在家里忙到晚,围着厨房的锅灶转,增译后更贴近现代西方国家的日常生活场景,实现原文在交际维上的转换。
此外,对原文中交际维的转换还包括对源语中的幽默色彩进行转换,让译语读者充分领悟到源语中包含的幽默效果。
例9.翠芝道:“怪不得,我看她神气不对。兰心香皂新近出了种皂精,老李捧的一个舞女绰号叫小妖精,现在都叫她皂精。 ”[11](323)
‘Oh,so that’s it.I knew something was wrong.There’s a dancehall girl who used to go by the stage name of Foxy Essence.Old Man Li started touting her around,and now everyone calls her Claire Essence,because that’s the name of the Orchid Soap Compa ny’slatest product.’[12](353)
例9中,译者巧妙地对源语中略带有幽默色彩的“妖精、皂精”进行模仿转换,译为“Foxy Essence,Claire Essence”,相信译语读者能够很好地明白源语的幽默交际意图。
通过分析可以发现在翻译《半生缘》的过程中,金凯筠尽力展示了自己的适应能力和选择能力。虽然由于作为美国人,对特殊地域的语言发音理解出现极个别偏差,在某小节将安徽地名六安“Lu An”直接音译为“Liu An”,但总体而言都恰当地实现了“三维”转换。在语言维上,她对源语言的形式和风格都进行了合理的转换;在文化维上,针对汉语特有的文化负载词采用直译和意译相结合的方法,努力实现文化维的生态平衡;在交际维上,对特定社会文化内涵的内容,采用漏译和増译的办法,实现其交际意图,同时还保留了原文的幽默交际色彩。正因为金凯筠成功地实现了适应选择转换,从而将张爱玲的又一优秀作品介绍到西方国家,实现传播当代汉语作品的目的。将生态翻译学理论运用于《半生缘》英译本,为《半生缘》的研究提供了全新视角,译者必须从语言维、文化维、交际维三种不同的维度对源语信息进行转换,使原文适应特定的生态环境,才能创造出恰当的译文;虽然文中对三种维度的转换分别进行分析,但并不意味这三种维度是互相独立的,它们实际是相互关联,密不可分的[13],后续张爱玲他译作品的生态翻译学研究可以试从多维角度进行,以期更好地了解原作与译作的精髓,进一步传播当代汉语文学作品、探索和深化汉英文学翻译理论实践研究。
【参考文献】
[1]彭娟.从生态翻译学角度解读张爱玲自译的《金锁记》[J].海外英语,2012(09):153-155.
[2]柳琼青.生态翻译学视阈下看张爱玲自译《五四遗书》[J].漯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6,15(06):68-71.
[3]刘艳玲,谭幸.译者的适应与选择—析张爱玲自译《桂花蒸.阿小悲秋》[J].哈尔滨学院学报,2014,35(12):79-83.
[4]余静芳.论《半生缘》人物的悲剧根源与悲剧折射[J].丽水学院学报,2016(04):69-74.
[5]陈宏.剖析张爱玲《半生缘》中曼桢悲剧的必然性[J].湖北经济学院学报(人文社科版),2015(10):78-79.
[6]樊青美,周丽霞.小说《半生缘》中的电影艺术手法[J].山西大同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03):49-53.
[7]胡庚申.生态翻译学建构与诠释[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11-86).
[8]覃江华.语言钢琴师—美国汉学家金凯筠的翻译观[J].重庆交通大学学报(社科版),2011,11(02):121-125.
[9]尹丕安,梅钰鑫.生态翻译学视角下的“适应与选择”研究—以《老残游记》谢迪克英译本为例[J].长江大学学报(社科版),2016,39(01):70-73.
[10]盛俐.生态翻译学视阈下的文学翻译研究[M].广州:暨南大学出版社,2014(122-123).
[11]张爱玲.半生缘[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7.
[12]Eileen,Chang.Half a Lifelong Romance[M].Trans.ByKaren S.Kingsbury.London:Penguin Group,2014.
[13]刘锋,胡琰琪,张惠玲.《浮躁》英译本的生态翻译学解读[J].商洛学院学报,2016,30(03):52-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