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北魏六镇的军粮问题

2018-04-03 03:05:29郁冲聪
史志学刊 2018年4期
关键词:沃野军粮屯田

郁冲聪

(山东大学文学院,山东济南 250100)

自太武帝拓跋焘起,北魏就在北方边境上筑镇招抚降虏,“东至濡源,西暨五原、阴山,竟三千里”[1](北齐)魏收.魏书[M].中华书局,1974.(卷四P75),是为北魏历史上著名的“六镇”。《资治通鉴》卷一百三十六《齐纪·武帝永明二年》胡三省释“六镇”称:“武川、抚冥、怀朔、怀荒、柔玄、御夷也。”[2](宋)司马光.资治通鉴[M].中华书局,1956.(卷一百三十六P4262)后世学者对其中“御夷”一镇多有异议。清人沈垚《六镇释》认为:北魏六镇不包括“御夷”,而是“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怀荒”六镇,沃野最西,怀荒最东[3](清)沈垚.六镇释[C].落帆楼文集.民国七年嘉业堂刊刘承干辑吴兴丛书本.(卷一)。严耕望先生引《魏书·高祖纪》“诏六镇及御夷城人年八十以上”,则“御夷”不在六镇之中[4]严耕望.中国地方行政制度史:魏晋南北朝地方行政制度[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P692-693),合乎《元和郡县图志》“沃野故城,在军城北六十里,即是后魏时六镇从西第一镇也”[5](唐)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M].中华书局,1983.(卷四P115)之说。“六镇”既为北魏时期重要的北方军事防线,而其军粮补给问题更是重中之重。本文认为,北魏六镇除本镇屯田所得军粮,尚有部分来自临近州镇的补给。在军镇与军镇之间,还择要略之地建有配套性质的军仓和戍城,以便进行粮食储备及辅助性的军事行动。镇将对军粮及周边屯田拥有掌控权。北魏后期,六镇地位较之初期有所下降,大批屯民被迁徙入镇从事生产,而愈至后期镇将专擅腴美,导致贫者日益困弊,又加之连年旱灾,使得六镇地区粮食和土地分配不均等矛盾日趋尖锐,最终怀荒镇民向武卫将军于景请粮失败成为了北魏末年六镇之乱的导火索。

一、六镇附近的屯田及临近军镇的补给

明确见于史籍记载的北魏军镇之间的粮食补给,发生在薄骨律镇与沃野镇之间。沃野镇为北魏六镇最西一镇,关于其地望,谭其骧先生《中国历史地图集》第四册图54—55共标有三处。唐长孺先生认为,此三处“沃野镇”乃是北魏不同时期所置,在时间上有先后顺序[1]唐长孺.北魏沃野镇的迁徙[J].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1979,(3).。薄骨律镇直北、今内蒙古杭锦后旗北黄河南岸之沃野镇,乃是太武帝拓跋焘太平真君年间沃野镇址。孝文帝太和十年(486)时东移至汉朔方故城,事见陆恭之《风土记》:“朔方故城,太和十年改为沃野镇。”[2](宋)乐史.太平寰宇记[M].中华书局,2007.(卷三十六P759)至正始三年(506)又北移至唐天德军北六十里、今内蒙五原北,故陆恭之《风土记》称:“正始三年,尚书源思礼、侍郎韩贞抚巡蕃塞,以沃野镇居南,与兰山泽六镇不齐,源别置三戍。”[2](卷三十六P763)此三处沃野镇皆位于黄河河套地区,这一区域又称“北假”,“(河水)南屈迳河目县,在北假中,地名也。自高阙以东,夹山带河,阳山以往,皆北假也”[3]陈桥驿.水经注校证[M].中华书局,2013.(卷三P72),自秦汉以来就开始屯田。秦朝迁徙罪人于此地进行垦殖,实行“更戍制”。但从史籍记载观察,秦朝在这一带的垦殖效果似不理想,“秦皇帝不听,遂使蒙恬将兵而攻胡,却地千里,以河为境。地固泽卤,不生五谷,然后发天下丁男以守北河。暴兵露师十有余年,死者不可胜数,终不能踰河而北。”[4](汉)班固.汉书[M].中华书局,1962.(卷六十四P2800)秦朝在北境用事所倚仗的军粮,仍需依靠原齐国沿海等产粮区的供应,运输成本高昂,“使天下飞刍輓粟,起于黄、腄、琅邪负海之郡,转输北河,率三十钟而致一石。”[4](卷六十四P2800)至西汉时期,亦在河套西北角进行大规模的屯田。严耕望先生称:“今临河、狼山、五原一带,自秦汉时代力事屯田,有沃野之名。”[5]严耕望.唐代交通图考(第一卷)京都关内区[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P315)《水经注》亦称:“河水又北,有枝渠东出,谓之铜口,东迳沃野县故城南……枝渠东注以溉田,所谓智通在我矣。”[3](卷三P71)西汉时期北假、五原一带常置有田官,汉征匈奴取道高阙、北假,亦有倚重此中军粮之意[6]朱绍侯.两汉屯田制研究[J].史学月刊,2012,(10).。

但北魏太平真君年间(440—451)的沃野镇军粮似尚不能自给,而需倚仗位置更南的薄骨律镇。北魏之薄骨律镇即汉时富平县,唐朝朔方节度使所在,自西汉起就是一处著名的农业区:“上河在西河富平县,即此也,冯参为上河典农都尉所治也。河水又北迳典农城东,俗名之为吕城,皆参所屯,以事农甿。”[3](卷三P70)至北魏前期,由薄骨律镇将刁雍经营,引河修渠,解决了西北地区屯田缺水的问题,是为“艾山渠”:

此土乏雨,正以引河为用。观旧渠堰,乃是上古所制,非近代也。富平西南三十里,有艾山,南北二十六里,东西四十五里,凿以通河,似禹旧迹。其两岸作溉田大渠,广十余步,山南引水入此渠中……小河之水,尽入新渠,水则充足,溉官私田四万余顷。一旬之间,则水一遍,水凡四溉,谷得成实。官课常充,民亦丰瞻[7](北齐)魏收.魏书[M].中华书局,1974.(卷三十八P867-868)。

又有薄骨律渠:“薄骨律渠,在县南六十里。溉田一千余顷。”[2](卷三十六P761)这些水渠开凿之后,成效卓著,溉田四万余顷。(案:或有学者质疑“四万余顷”这一数字过大,当非实际灌溉数目,仅是一计划数字,其实际年收官课谷数大约在25万斛左右。参见张维慎《论北魏时期刁雍在薄骨律镇的水利建设与屯田》,《宁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3期。但北魏在薄骨律镇的屯田应当是成功的,不仅解决了本镇需求,尚可接济周边军镇,这一点确有史可据。)这一工程直至北宋时期尚在发挥作用。《太平寰宇记》称:“艾山渠,后魏刁雍为薄骨律镇将,重开石渠通河,溉田四万顷,人今赖之。”[2](卷三十六P763)北魏薄骨律镇地区大面积屯田所收粮食,不仅能够满足本镇的供应,尚可援助沃野等北方周边军镇。太平真君七年(446),刁雍上表请求以黄河水道运输薄骨律镇军粮以供沃野镇:

奉诏高平、安定、统万及臣所守四镇,出车五千乘,运屯谷五十万斛付沃野镇,以供军粮。臣镇去沃野八百里,道多深沙,轻车来往,犹以为难,设令载谷,不过二十石,每涉深沙,必致滞陷。又谷在河西,转至沃野,越度大河,计车五千乘,运十万斛,百余日乃得一返,大废生民耕垦之业。车牛艰阻,难可全至,一岁不过二运,五十万斛乃经三年……今求于牵屯山河水之次,造船二百艘……一运二十万斛。方舟顺流,五日而至,自沃野牵上,十日还到,合六十日得一返。从三月至九月三返,运送六十万斛,计用人功,轻于车运十倍有余,不费牛力,又不废田[1](北齐)魏收.魏书[M].中华书局,1974.(卷三十八P868)。

刁雍此举开创了黄河水运军粮的先河。严耕望先生指出,直至唐朝,仍多倚仗此段黄河进行军粮运输,故朔方节度使多冠“六城水运使”之衔,朔方以北黄河段水运畅通,自丰安至胜州皆有航道可通[2]严耕望.唐代交通图考(第一卷)京都关内区[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P318)。从唐代朔方节度经丰安至胜州,推其地望,正相当于北魏薄骨律镇至沃野、怀朔、武川三镇一线。且刁雍此举应非临时举措,后当成为定例,太武帝诏令其“非但一运,自可永以为式”[1](卷三十八P869),可见薄骨律镇在对沃野等镇军粮供给中起到的支配作用。

又,在位于今内蒙古固阳附近的怀朔镇,亦有大片良田可以灌溉。《水经注》称:“河水又东流,石门水南注之,水出石门山。《地理志》曰:北出石门障。即此山也。西北趣光禄城……城东北,即怀朔镇城也……河水又东迳稒阳县故城南,王莽之固阴也。《地理志》曰:自县北出石门障。河水决其西南隅,又东南,枝津注焉。水上承大河于临沃县,东流七十里,北溉田,南北二十里,注于河,河水又东迳塞泉城南而东注。”[3]陈桥驿.水经注校证[M].中华书局,2013.(卷三P73-74)北魏初年五原一带似已有大片丰田,道武帝拓跋珪于登国六年(391)时袭击五原,即能“收其积谷,还纽垤川。于棝杨塞北,树碑记功。”[1](卷二P24)稍后,北魏又于这一地区进行屯田,登国九年(394)时,“使东平公元仪屯田于河北五原,至于棝杨塞外。”[1](卷二P26)五原至棝阳一线所开辟的屯田,正是石门水所经之地,既有垦殖所需之水源,又位于中古时期通往塞北的主干道之一“稒阳道”上,方便粮食运送。在石门水西之大同川一带,《元和郡县图志》“天德军”条称:“其城居大同川中,当北戎大路,南接牟那山钳耳觜,山中出好材木……牟那山南又是麦泊,其地良沃,远近不殊(如)。”[4](唐)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M].中华书局,1983.(卷四P114)

北魏时期,任命一镇镇将之时,往往会同时授命其都统临近数个州镇,沃野、怀朔以及更东的武川,乃至更南的薄骨律镇,常被化作一个战区,镇将一并都统,如陆真正始年间除武川镇将,同时“都督沃野、武川、怀朔三镇诸军事、安北将军、怀朔镇大将,加散骑常侍”[1](卷三十P731),而镇将除总统诸军之外,尚有“督课诸屯”一职务,即对军镇下辖之屯田有掌控权。故北魏时期镇将常兼统数镇,应当不仅有战略统辖方面的考虑,亦有兼顾诸镇间军粮的意图。北魏时期怀朔、沃野等镇常由一人都统,之间应当考虑到了军粮调配的问题。

二、六镇周边戍城及军仓

北魏军镇周边建有附属性质的军仓,这一点在刁雍出任薄骨律镇镇将时即可得到印证。军仓的作用在于储备积粟、以应不时,刁雍立城之初,奏称:“平地积谷,实难守护。兵人散居,无所依恃……今求造城储谷,置兵备守,镇自建立,更不烦官……立城之所,必在水陆之次。大小高下,量力取办”[1](北齐)魏收.魏书[M].中华书局,1974.(卷三十八P869),其所立之城即北史所称之“刁公城”,择地在水陆之间,应当是考虑到军粮运送之便。上文提及薄骨律镇年收官课谷数约在25万斛左右,而能一次性向沃野镇运粮50万斛,军仓储粟应当起到一定作用。

自文成帝以后,多发旱灾,六镇亦蒙难,“六镇、云中、高平、二雍、秦州,遍遇灾旱,年谷不收。其遣开仓廪以赈之”[1](卷五P118),虽至太和年间广修水渠,以水田代替旱作,“(太和十二年)诏六镇、云中、河西及关内六郡,各修水田,通渠溉灌”[1](卷七P164),但至景明时,旱灾又起,“景明以来,北蕃连年灾旱,高原陆野,不任营殖,唯有水田,少可菑畝”[1](卷四十一P926),其所言“少可菑畝”的收成未知能否满足六镇军粮之需,故除自身屯田及周边军镇支援之外,北魏六镇附近往往广置戍城和军仓,以备不时之需。

六镇西数第三镇武川镇,地当中古时期入塞北要道“白道”之上,近白道中溪水,《水经注》载:“芒干水出塞外,南迳锺山,山即阴山……芒干水又西南迳白道南谷口,有城在右,萦带长城,背山面泽,谓之白道城。自城北出有高阪,谓之白道岭……芒干水又西南,迳云中城北,白道中溪水注之,水发源武川北塞中,其水南流,迳武川镇城,城以景明中筑,以御北狄矣。”[2]陈桥驿.水经注校证[M].中华书局,2013.(卷三P74-75)北魏曾有意在这一带的军镇周边筑造戍城,并于交通要道“白道”之侧筑军仓储粮,改变原先直接从后方发兵以备游寇的做法。《魏书·源贺传》载:

(贺)又诏都督三道诸军,屯于漠南。是时,每岁秋冬,遣军三道并出,以备北寇,至春中乃班师。贺以劳役京都,又非御边长计,乃上言:“请募诸州镇有武健者三万人,复其徭赋,厚加赈恤,分为三部。二镇之间筑城,城置万人……冬则讲武,春则种殖,并戍并耕……又于白道南三处立仓,运近州镇租粟以充之,足食足兵,以备不虞,于宜为便。”[1](卷四十一P922)

源贺所奏,事寝未报。其有意建于“白道南”的三处军仓,应当是既考虑到了军粮运输的问题。白道是中古出塞的主干道之一,《冀州图》称:“云中周回六十里,北去阴山八十里,南去通漠长城百里,即白道川也。南北远处三百里,近处百里,东西五百里,至良沃沙土而黑,省功多获,每至七月乃热。白道川当原阳镇北,欲至山上,当路有千余步地,土白如石灰色,遥去百里即见之,即是阴山路也。从此以西,及紫河以东,当阴山北者,唯此道通方轨。自外道皆小而失次者多”[3](宋)乐史.太平寰宇记[M].中华书局,2007.(卷四十九P1035-1036),此处土地肥沃,似亦能自产一部分粮食,又正当要道,故北魏意图于白道南立军仓的意图不言而喻了,广储积粮,以便就近补给周边军镇。

至源贺子源怀时,连年旱灾,故于恒代至六镇之间建造戍城以备军粮。史载:“怀旋至恒代,案视诸镇左右要害之地,可以筑城置戍之处。皆量其高下,揣其厚薄,及储粮积仗之宜,犬牙相救之势,凡表五十八条……谓准旧镇东西相望,令形势相接,筑城置戍,分兵要害,劝农积粟,警急之日,随便翦讨……世宗从之。今北镇诸戍东西九城是也。”[1](北齐)魏收.魏书[M].中华书局,1974.(卷四十一P927-928)此处所言“北镇”,即当指北魏六镇,北史中常呼之“北边六镇”“北镇”等,如“巡行北边六镇、恒燕朔三州”“北镇边蕃,事异诸夏,往日置官,全不差别。沃野一镇……”[1](卷四十一P926)故在恒代至北镇一线中间所建立的“东西九城”,当是一种军镇周边辅助性的戍城,而其之所以择要道而建,应当是在最初就考虑到了粮食运输问题。

沿北魏六镇一线稍北,尚置有一道防御性的城墙,而沿长城亦筑有诸多戍城及军仓,以备军资。孝文帝时,高闾上表,认为北魏的劲敌柔然、高车等部“所长者野战,所短者攻城”,应于六镇之侧“择要害之地,往往开门,造小城于其侧,置兵扞守”,又因为“六镇势分,倍众不斗,互相围逼,难以制之”,又建议沿六镇北筑长城,“请依秦汉故事,于六镇之北筑长城……虽有暂劳,可以永逸”[2](宋)司马光.资治通鉴[M].中华书局,1956.(卷一百三十六P4262),孝文帝从之。长城筑毕,凡利有五,一可罢游防之苦,二可使北部游牧无抄掠之患,三可登楼观敌,四可息无时之备,五则可岁常游运,永得不匮。其所言“岁常游运”,胡三省注解:“游,行也;行运刍粮以实塞下”[2](卷一百三十六P4262-4263),故知北魏沿六镇所筑的长城,其设计除有瞭望敌情的戍楼,应当还有储藏军粮的仓库,可以补给沿线军用。

三、居庸关南的产粮区及其至六镇的交通路线

北史中提及到六镇所用粮食的供应源,多提及需附近州镇游运租粟。六镇之中,自武川镇以东,愈来愈多地区属于游牧经济,并非传统的屯田区。史念海先生分析中国古代各大经济区域,认为“现在北京及其附近地区在秦汉时代固是一片适于农业经营的地区,但是居庸关和常山关以北的上谷和代郡就和其南面各郡不尽相同。代郡的人们不事农商……属于畜牧区域。”[3]史念海.秦汉时代的农业地区[C].河山集(第一集).三联书店,1963.(P188-189)这种情况在北魏时期亦无非常大的改变。在北魏柔玄、抚冥二镇之间有九十九泉,北魏时期的全国地方总志《魏土地记》载有此地:“沮阳城东八十里有牧牛山,下有九十九泉,即沧河之上源也”[4]陈桥驿.水经注校证[M].中华书局,2013.(卷十三P310),北宋官修兵书《武备总要》又补充称:“后魏多住九十九泉,虏主每岁南牧,多聚谋,即此”[5](宋)曾公亮.武经总要前集[M].中华书局,1958.(卷二十二P1124),说明北魏时期这一带的主要经济类型仍为畜牧业。

自居庸关以南经济类型开始有所改变,北魏时期北方军镇用粮所赖的附近州镇,或有可能来自居庸关以南昌平附近的广大农田区。经过曹魏、西晋几代不断的水利工程的修建,西起蓟、昌平,东至渔阳、潞县的广袤地区已成为一处重要产粮区。《水经注》载:

这一地区所产粮食,应该可以供给北边诸镇。从昌平东北溯湿馀水(今沙河)而上可出居庸关,《水经注》称“湿馀水出上谷居庸关东”[1](卷十四P321),是为燕蓟一带通往塞北最为重要的孔道之一。严耕望先生指出,直至唐朝后期,割据幽州的藩镇或有将军粮物资运送至关外者,仍择取居庸一道,可见其道路之通畅[2]严耕望.中国地方行政制度史:魏晋南北朝地方行政制度[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P705)。出居庸界往西北,可至鸡鸣山。元欧阳玄《鸡鸣山永宁寺记》称:“鸡鸣山在居庸关北,势连云中,雄据上谷,为燕代巨镇。”[3]郭维城,王告士.宣化县新志[M].成文出版社,1968.(卷十六P245)鸡鸣山西有大道,《魏土地记》称:“(茹县故城)城在鸡鸣山西十里,南通大道,西达宁川”[1](卷十三P309),又下洛城近鸡鸣山,《魏土地记》:“下洛城东北三十里有延河东流,北有鸡鸣山”[1](卷十三P309),从下洛城出发可顺次抵达大宁城、小宁城,《魏土地记》:“下洛城西北百三十里有大宁城”[1](卷十三P309)“大宁城西二十里有小宁城”[1](卷十三P308),从大宁城可直至六镇最东一镇怀荒镇,顺次又可至六镇最西之沃野镇,《入塞图》称:“从大宁西北行百里至怀荒镇,又北行七百里至榆关……又西北五十里至五原,又西北行二百五十里至沃野镇,又西北行二百五十里至高阙。”[4](宋)乐史.太平寰宇记[M].中华书局,2007.(卷四十九P1036)

出居庸之后不仅可抵六镇,直北亦可至六镇东端两处重要军镇,御夷镇和赤城镇。严耕望先生以为东起怀荒西至沃野的六镇与史籍所言“东至濡源,西暨五原阴山”的说法不合,故以为北魏初年六镇或无“沃野”,而以“赤城”当之[5]严耕望.唐代交通图考(第五卷)河东河北区[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P1682),虽为献疑,但北史中屡屡以“御夷镇”与六镇并提,之间一体化的战略关系亦可见一斑。出居庸县后溯沽河而上,可至赤城、御夷二镇,“沽河出御夷镇西北九十里丹花岭下,东南流,大谷水注之……大谷水又南迳独石西,又南迳御夷镇城西,魏太和中,置以捍北狄也。又东南,尖谷水注之,水源出镇城东北尖溪,西南流迳镇城东,西南流注大谷水,乱流南注沽水……又东,左与候卤水合,水出西北山,东南流迳候卤城北,城在居庸县西北二百里,故名云候卤,太和中,更名御夷镇……又迳赤城西,屈迳其城南,东南入赤城河。”[1](卷十四P322—323)沽水继而南流,经过渔阳一带,又有一处重要的农业区,“沽水西南流迳狐奴山西,又南迳狐奴县故城西。渔阳太守张堪,于县开稻田,教民种殖,百姓得以殷富。”[1](卷十四P323)

史籍提及北魏军镇的粮食补给问题,多言需临近州镇进行调度补给。北魏六镇附近农业区应当不止上文提及几处,但史籍特言昌平至渔阳一带产粮区,当是以此中产量优于别处的缘故。现从史籍表明,北魏时期从昌平、渔阳至北蕃六镇皆有大道可通,则这一地区或对六镇及其周边戍城起有军粮支配的作用,这一情况亦有理由相信存在。

四、北魏后期镇将擅田问题及六镇之乱的爆发

北魏后期六镇之乱的爆发影响了北魏政局,而六镇之乱最初爆发的导火索,即为怀荒镇将苛刻镇民粮食,史载:“武卫将军于景,忠之弟也,谋废叉,叉黜为怀荒镇将。及柔然入寇,镇民请粮,景不肯给,镇民不胜忿,遂反,执景,杀之。未几,沃野镇民破六韩拔陵聚众反,杀镇将,改元真王,诸镇华、夷之民往往响应,拔陵引兵南侵,遣别帅卫可孤围武川镇,又攻怀朔镇。”[1](宋)司马光.资治通鉴[M].中华书局,1956.(卷一百四十九P4674-4675)其中所言“镇民请粮”,应是柔然入寇之后破坏了镇民的生产生活,故需向军镇请粮。而主管一镇之粮者,正是镇将。前文引《刁雍传》已提及镇将拥有“督课储屯”之权,又《魏书·官氏志》称:“旧制,缘边皆置镇都大将,统兵备御,与刺史同。城隍、仓库皆镇将主之,但不治。故为重于刺史”[2](北齐)魏收.魏书[M].中华书局,1974.(卷一百一十三P2976),故北魏镇将对军镇屯田应当是拥有掌控权的。一次请粮失败即拉开了北魏末年声势浩荡的六镇之乱,其背后隐藏的是更为深沉的北魏末年六镇深刻的矛盾,非唯军粮不足,而在于军镇占领了大量土地,使得屯民日益无立锥之地。

六镇设置之初,地位颇高,镇将权位甚至“重于刺史”,又常以“强宗子弟”充之,史载:“缘边诸镇,控摄长远。昔时初置,地广人稀,或征发中原强宗子弟,或国之肺腑,寄以爪牙”[3](唐)李百药.北齐书[M].中华书局,1972.(卷二十三P329),而其所统之民多为降附的柔然、高车、敕勒等部。《通鉴》载:“魏主征陆俟为散骑常侍,出为怀荒镇大将”,胡三省注云:“怀荒镇,魏降高车所置六镇之一”[1](卷一百二十二P3846);又同书卷一百二十三:“柔然敕连可汗闻魏主向姑臧,乘虚入寇,留其兄乞列归与嵇敬、建宁王崇相拒于北镇”,胡三省注:“北镇,即魏主破降高车所置六镇也”[1](卷一百二十三P3876);又高祖初年,河西敕勒叛,源贺讨平之,“降二千余落”[2](卷四十一P921),六镇之中,镇民成分极为复杂,其中降附于拓跋魏的其他民族应该占据了一部分。另有一部分当为犯罪的死囚,被发配至边疆一带。文成帝曾谓群臣曰:“源贺劝朕宥诸死刑,徙充北番诸戍,自尔至今,一岁所活殊为不少,生济之理既多,边戍之兵有益。”[2](卷四十一P921)这一部分流徙屯边之人,其性质与秦朝时实行的“更戍制”所用的罪犯性质相似。他们在六镇之中,除军戍外,还需承担一部分生产活动。

自北魏中叶之后,迁都洛阳,锐意汉化,而六镇地位逐渐转衰,原本“重于刺史”的镇将权位,亦逐渐落于刺史之下。严耕望先生引《魏书·任城王澄传》中“澄以北边镇将选举弥轻”一句,以为是为北魏后期军镇地位由隆转替之明证[4]严耕望.中国地方行政制度史:魏晋南北朝地方行政制度[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P777)。“镇将选举弥轻”的直接后果,就是导致北魏后期六镇镇将素质急剧下降,多贪暴之徒。源怀巡行北边六镇,考察风俗之时,发现“时后父于劲势倾朝野,劲兄于祚与怀宿昔通婚,时为沃野镇将,颇有受纳”,又“怀朔镇将元尼须与怀少旧,亦贪秽狼藉”[2](卷四十一P926),故北魏后期六镇镇将作风可见一斑。

又北魏后期六镇冗官冗员,已形成尾大不掉的局势,仅“沃野一镇,自将已下八百余人”,而镇将僚佐多占肥田,百姓则无立锥之地,加之连年天灾,使得矛盾日益尖锐:“景明以来,北蕃连年灾旱……然主将参僚,专擅腴美,瘠土荒畴给百姓,因此困弊,日月滋甚。诸镇水田,请依地令分给细民,先贫后富,若分付不平,令一人怨讼者,镇将已下连署之官,各夺一时之禄,四人已上夺禄一周。”[1](北齐)魏收.魏书[M].中华书局,1974.(卷四十一P926)其中所言“细民”,应当指获得了屯田的编户之民。在孝文帝颁布均田令之前,实则拓跋魏建国之初,就已在其发迹的平城之北的西北诸镇实行均田制了。前期在六镇实行屯田的,或者为一些流徙罪人,或为一些已降附的异族,另包括一些由其他地区迁至北镇的汉人。

但是,至太和中叶以后,李彪在西北诸镇实行屯田制之后,曾经重新迁徙了一批流民。这批屯民数量巨大,李宝通先生认为,“太和十二年李彪议取州郡户十分之一以充屯”,实则这一批新迁徙的屯民已经成为了当时六镇之中镇民的主体了[2]李宝通.北魏太和十二年(488)李彪屯田史实略考[J].中国经济史研究,1998,(1).。这一判断意味着,北魏六镇前后期的镇民成分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太和年间迁徙的屯民不同于之前流徙的死囚,他们大多为无罪之人。西汉屯田制获得成功,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其以自愿为前提。而北魏太和年间西北屯田则非,故高闾曾表示担忧称:“窃以北镇新徙,家业未就,思亲恋本,人有愁心,一朝有事,难以御敌。”[1](卷五十四P1205)而从史料观察,北魏后期在六镇所实行的屯田制,实际生产劳动者并没有真正享有劳动成果,但大多都为军镇所有。愈至后期,贫者日益丧失土地,逐渐导致窘困。加诸六镇之中复杂的民族矛盾和文化矛盾,最终演化成为仅因怀荒镇民一次失败的请粮行动,爆发六镇之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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