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猫主义
猫主义,女,85后,现居北京,从事写作十余年,文笔细腻,构思颖异,迄今发表作品百余篇。
刘先生刘太太喜得贵子。孩子出生时不哭,护士把他倒拎起来打屁股,他说“Ouch”,吓得护士差点把他扔地上。
亲戚朋友们一合计,得出结论:胎教太好了。刘太太是英语老师,怀孕的时候一天假也没请过,一直到预产期前一星期才开始休假。孩子在娘胎里是听着英语长大的,所以一出生就会说英语,比别的小孩早了好几年,人生赢在了起跑线上,多好啊。
饿了,会对妈妈说:“May I have some milk please?”困了,会对爸爸说:“Could you please turn the television down?”一不小心尿了床,还会表示歉意 :“I am so sorry.”别人一夸这孩子懂事,刘太太就说:“幸亏我是用英式英语上课的,儿子才会这么绅士,要是用美式英语不一定成什么样呢。”
孩子的爷爷奶奶可听不出来英式美式,只是抱怨:“好好一个中国娃,中国话都不会说,说什么英语?”责令尽快教会孙子说中国话,以免传出去丢人。刘先生刘太太其实一直在努力教,奈何就像对牛弹琴,苦口婆心教了半年,让他叫“爸爸”他还是叫“papa”。刘先生十分绝望:“就是个鹦哥也该学会了吧!”不料有一天这话被孩子听见了——
“鹦狗?”孩子含糊不清地说。
刘先生一愣,随即大喜:“鹦哥!宝贝儿,是鹦哥!”
“鹦狗?”孩子又说。
“是鹦哥,不是鹦狗!鹦哥,一种鸟,会说话,又叫鹦鹉!”刘先生激动地扑扇膀子,一边重复着“鹦鹉”这个词一边拼命地嗫尖上唇,发出鸡叫。
刘太太一肘子把老公顶到一旁,把一张画着鹦鹉的双语识字卡片端端正正呈在孩子面前,指着鹦鹉,看着孩子,眼神里充满希冀:“鹦鹉,parrot,鹦鹉,parrot,鹦鹉会说话,parrots can talk……”
孩子歪着脑袋琢磨了好一会儿,小手一伸,按在卡片上,下了结论:“鹦狗!”
“鹦狗”就“鹦狗”吧,刘先生刘太太相视傻笑,孩子总算学会了一个汉语词,虽然这个词不是“妈妈”也不是“爸爸”,发音也不标准,但好歹是母语里的词……
“鹦狗哇哈那西哦思噜。”孩子突然又说。
刘先生刘太太的笑容渐渐收敛。
“他说啥?”
“听不懂。”
两人找出万能翻译软件,哄孩子又说了一遍,经过短暂的自动识别,软件翻译出结果:“鹦鹉会说话。”源语言一栏显示为日语。
真是见鬼,孩子怎么突然又学会了日语?家里根本没有人会说日语,也没看过日语的电视节目,硬要找原因的话,唯一的可能性是刘太太怀孕时任教的班级隔壁是日语选修课教室。
“隔壁读书声音也不大,他怎么就听见了呢?”
“必须扳过来!”
刘先生提议儿子用日语喊饿就不管他,饿着他,被刘太太断然否决。
“那你说怎么办?让他爷爷奶奶知道还了得?”刘先生扯着三十岁之后就所剩无几的头发。
“什么怎么办?慢慢改呗!谁敢动我儿子一根头发我跟谁没完!”刘太太放出狠话。
刘先生,好一条汉子,毅然请了假,全天陪护教导儿子,追着儿子喊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眼看一个月的假期快要结束,刘先生也快全秃了,终于在一个傍晚,刘先生踮着脚尖舞进厨房:“老婆!成功啦!”
“会说汉语了?”
“没有,又改回英语了!”
听了两句,刘太太脸一沉:“这哪是英语?”
“不是吗?我听见他说television了,还有baby。”
刘太太一言不发,打开翻译软件,轻声哄儿子:“宝宝要干什么呀?”
软件翻译道:“宝宝看电视。”源语言是西班牙语。
夫妻双双崩溃。
又过了一个月,儿子突然开始说法语,说话总跟要咳痰似的,逮谁往谁脸上亲,左一口右一口。
又过了十几天,变成了意大利语,仍然逮谁亲谁,还添了鸡爪疯的毛病——总是五指并做一束,在空气中一个劲儿比划。
然后是希伯来语,不亲人了,矜持了许多。
然后又换成罗马尼亚语。德语、泰语、斯洛文尼亚语、俄语、葡萄牙语,还有一些连万能翻译软件也识别不出来的语言,这孩子的语言系统就像一台满是干扰信号的破收音机。刘先生和刘太太日夜忧愁。
一个朋友的朋友的亲戚的朋友认识的懂行的人指点说,这孩子怕是投胎时出了差错,建议联系有关部门处理。刘先生抱着试一试的心理,写了一封邮件到service@songzibu.com,用火福浏览器发送的——这一点乃是高人千叮万嘱,据说唯有如此才能起到“烧王告”的作用。
七个工作日后,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胸前印着中国结图案的人敲响刘家门,出示了工作证,说明了来意。夫妻俩大喜过望,接驾般恭请来人进屋。
引入卧室,孩子正在睡觉,蓝衣人戴上手套,在孩子头上摸索一番,渐渐皱起眉头:“囟门完全闭死了。你们怎么拖到孩子长这么大才反映情况?”
“以前不知道你们……贵部门的存在。现在还能办吗?”刘太太声音发颤,身体开始往下瘫。刘先生心脏上提,重心陡然向上移。
“我尽力而为吧。”
鼓捣了十分钟,蓝衣人摘下手套:“好了。”
“好了?这么简单?”
“你们要是早点联系,还能更简单。其实就是个出厂语言设置的问题,默认是出生地语言,极罕见的情况下会出bug,变成随机语言。现在已经改成汉语普通话了,应该没有问题了。有问题随时联系我们。”
送走蓝衣人,夫妻俩迫不及待地把儿子摇醒:“宝贝儿!说点啥,随便说点啥!”
孩子先是不紧不慢地打了几个哈欠,又开始专心致志地嘬没长牙的牙床,就是不说话。刘先生忍耐不住,隔着纸尿布给小屁股一巴掌——
“哎哟!”孩子叫了一声,考虑了一下,随即放声大哭。
“他刚才说‘哎哟’?中国话的‘哎哟’?你也听见了吧?”
“没错!就是‘哎哟’!咱儿子会说‘哎哟’了!”
刘先生刘太太喜极而泣,手舞足蹈地哄孩子:“宝宝不哭,给宝宝吃好吃的好不好?”
孩子渐渐收住哭声,眨巴几下泪眼,字正腔圆道:“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