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真
上个月,我到一个监狱采访管教的故事,偶遇赵基。他看上去有些与众不同,我顺口向管教打听他。管教告诉我,他的罪名是杀人未遂,判的死缓。管教说这小伙子运气不错,一年了,还有个女孩定期来看他。我的好奇心顿时被勾起,再三请管教帮我跟他沟通,最终赵基同意接受我的采访。因涉及隐私,文中人名做了处理。
以下内容,根据赵基的讲述撰写。
我叫赵基,1983年出生于安徽省毫州市周边小城的一个普通家庭。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离家出走,爸爸终日忙于生计,很少管我。我自己管自己。2002年,我考上了湖北的一所大学,离开了那个让我压抑的家。大学毕业后,我应聘到汉口一家公司做程序员。2011年年初,我跳槽到光谷的一家公司,因为我遇见了小佳。小佳是湖北省当阳市人,比我小2岁,我们是在同城网上认识的。在她六岁时,她爸有了外遇抛弃了她们母女俩。因为某种程度上相似的不幸,我们之间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渐渐成了无话不聊的朋友。
小佳在光谷一家网络直播平台公司做前台,皮肤白皙眼睛很圆,只在视频里见了一次,我就再也忘不了她。我没勇气向她表白,但没想到,2011年5月的一天,我意外成了她的男朋友。
那天,我正在上班,突然接到小佳的电话,问我可不可以去接她。我连忙答应。她随即发来了定位。我突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我发微信给她,她不回复,打电话也没人接。我打的直奔她给我发的公司地址。这时,小佳从一个会议室出来,身后跟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穿着格纹衬衣和白裤子。见我坐在那里,小佳笑着对那个白裤男说今天她男朋友过生日,所以就不能和他们去吃饭了。白裤男朝我看过来,我明白了,原来小佳是让我扮她的男友。白裤男径直走到我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估计是小佳陪你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了,要珍惜。”我一脸蒙,他笑着跟小佳挥挥手走了。
为了感谢我的相助,小佳要请我吃大排档,我当然乐意。小佳告诉我,白裤男名叫李明生,是个暴发户。三个月前,他到公司来找他的直播女神。后来有一天,他突然跟小佳表白,小佳知道,这种人就是玩玩她,而她不愿成为别人的玩物,婉拒了他。之后,李明生死缠烂打,脱身乏术的小佳只好请我救场。我骂李明生无耻,小佳很无奈地看了我一眼,说:“我知道他根本不是喜欢我,就是不想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建议她跳槽。但小佳不愿意,她说她妈在老家刚开始建房子,每月她都要给家里汇钱,不能随便辞职。我差点想说要不我给你钱,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还没有那个能力。
我俩边吃边聊,喝了不少啤酒。小佳说她身边的男人都对她不怀好意,而家里人一点不理解她,也不关心她,她觉得特孤独。我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冲动,趁着酒劲向她表白,发誓一定会照顾好她。小佳感动得哭了,我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成了她名正言顺的男朋友。确定关系后,我有了一种保护小佳的使命感和责任感,时不时问她李明生还有没有骚扰她。小佳说李明生好几天没去找她了。我以为是我这个男友发挥了作用。但好景不长,一个星期后,我正在开会时,小佳又发微信给我,说李明生又守在她公司不走。我頓时很火大,这人真是厚颜无耻阴魂不散!我立刻打的去接小佳下班,李明生看到我后,神情很不爽地说:“我劝你早点离开小佳,以免难堪。”我回敬他说:“小佳是我女朋友,该走开的人是你。”他冷笑着说:“别说我没提醒你。”
接下来的几天我有些忐忑,但什么事也没发生。我觉得李明生就是过个嘴瘾罢了。思考再三,我跳槽到了离小佳的公司步行只要十五分钟的公司上班,以为李明生翻篇了。可结果是我想简单了。
一晚,我送完小佳回出租屋,在路上莫名其妙被三个人打了一顿,背部一片淤青。我报了警,但那里是监控死角,警方也一时没办法,做完笔录后让我走了。我估计是李明生捣的鬼,但我没证据。想着也许他出个气,这事就完了。可实际上还没完。
第二天,李明生突然出现在我单位门口,说来看看我的伤情,还说我这种人简直就是浪费小佳的青春,我忍无可忍,冲上去要打他,被身边同事拉住,李明生一脸嘲笑地走了。很快,单位同事都知道了我的女友被一个比我有钱的“流氓”看中,要我趁早退出以免难堪的事。我觉得有些屈辱。但我伤得也不重,心想算了。后来,小佳知道了我被打和李明生找上门的事,她很愧疚,害我受牵连和伤害。我安慰她说我是男人得有担当,我会保护她。
这之后,李明生还是不停地给小佳送礼物,小佳不收,但他似乎更起劲。他的一掷千金也刺激了我。还好小佳坚决站在我这边,让我有些底气。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决定找李明生谈谈,文明解决此事。2012年5月的一天,我跟他在咖啡厅见了面。我开门见山地说请他放小佳一马。他说让小佳陪他一晚或当他女友一个月,他就放手。我气爆了,吼着说:“你别欺人太甚,有几个钱了不起啊!”他盛气凌人地看着我说:“那你有吗?你这种挣扎在生存线上的穷光蛋不配跟我争女朋友!”看着他的样子,我恨不得立刻让他消失。明的比不过,我决定来暗的,憋着气离开了咖啡厅。
李明生总开着奔驰车去小佳的公司楼下。那天,我到地下车库用刀扎破了他的车胎,又在车身上划了一刀。没想到,当晚我就接到了派出所的电话。原来,李明生调看停车场的监控后发现是我,报了警。警察把我教育了一番,说最好是私了。李明生说我赔不起。最后,我把银行卡里的积蓄全部取出来赔给了他。小佳也把她的钱取了给我,我没要她的钱,也许开始是因为她,但现在已经变成了李明生对我人格的侮辱,我必须要让他付出代价。
这时,我想到了在老乡会上认识的张峰。张峰比我小两岁,长得壮实讲义气,爱打牌赌博。两年前,他因为打群架把人捅伤被劳教一年,出狱后,靠摆摊揽泥水工的活维生。我曾请他吃过两次饭,借过他两次钱,算有些交情。我想如果我让他跟我一起绑架勒索李明生,他估计会干。果然,听我说有个有钱人老在我单位附近晃之后,他提出了绑架搞钱的主意。正合我意,我们决定绑架李明生。
一星期后,张峰摸清了李明生的行踪,我们决定动手。6月25日,张峰借了一辆满身是灰的面包车,提前停在李明生家车位旁。26日晚,我俩在面包车上等着李明生。将近凌晨,他终于回来了。在楼梯口处,我跟张峰用刀抵住他的腰背,将他塞进了面包车里。上车后,张峰将他按在后座上动弹不得,我将他捆了起来。张峰从他包里翻出了5000块钱,还有两张银行卡,我们设法弄到了正确的密码。之后,我将事先备好的药粉混在水里给他灌了下去,半小时后,李明生呼呼睡去。我俩拿下了面具,顺利地把他带出了小区。随后,张峰拿着他的两张卡取了最高日限额5万块钱,他拿着钱欣喜若狂,分给我一半。我朝着睡死过去的李明生踢了一脚,嘴里骂着:“你也有今天!”
我们计划第二天再取一笔钱之后才放了这个龟孙子,驾车前往张峰的出租屋。到了出租屋已是凌晨一点多了,我和张峰都很困。我俩把还在昏睡的李明生扔在地上的硬纸箱上,倒床就睡。睡之前,我定好了4點起来戴面具的闹钟,心想他吃了安眠药,不到七八点是醒不来的。没想到,闹钟还没响,我隐约听到声响,迷迷糊糊看到一个暗影在不停蠕动。是李明生!我连忙拍了拍张峰,张峰吓得弹坐起来。李明生见我俩醒了,开始使劲用双脚蹬门,门被踹出一声声巨响。张峰冲过去把他按住往回拖,我也连忙去帮忙。李明生不知从哪迸发出超大的力气,咚咚地用双腿敲地板砖,动静很大。
慌乱中,不知道是我还是张峰碰到了墙上的开关,灯一下子开了。三人都条件反射地闭了眼,等我再睁开眼时,发现李明生正盯着我的脸,眼里满是惊讶和恐惧,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我彻底曝光了,恼羞成怒地狂踹他。“我也让你尝尝被打的滋味!”我变得肆无忌惮。“有钱了不起是吧?有钱可以随便践踏别人尊严吗?有钱就想玩我女朋友?”我越说越生气。
张峰看我冲动的样子,问我是不是认识他。我说认识,局面变得进退两难。如果放了他,我和张峰肯定都要坐牢。最后,我们决定除了他,毁尸灭迹后死无对证。一旁的李明生听到我们的对话,吓得脸色发白,不停地摇头。张峰找来一根网线,套在李明生脖子上。我俩都不愿做那个拉网线的人,最后石头剪刀布我输了,决定关了灯再下手。张峰按住他的腿,我闭着眼睛使劲拉。没想到,我刚一使劲,网线竟然断了,摔得我直骂娘。打开灯一看,原来我拉的那头网线被老鼠咬过,一使劲被扯断了。
真是命大!此时李明生泪流满面地跪在地上磕头求饶,昔日的神气已全然不见。我有点心软了,背地里跟张峰说要不然放了他。张峰说放了他,我俩都玩完。我俩在屋里找了个遍,也没找到顺手的工具,考虑到天亮后出租屋附近人来人往容易被察觉,我俩把他抬着塞进了面包车,往郊区开去。经过长江大桥时,张峰提议把他扔进江里。我觉得灯光太亮容易被发现,且四处有监控,还有一对情侣在那赏月。车子逐渐到了郊区。张峰问我想到什么好办法没有,我说没有。这时,咣当一声,车轮压过下水井盖的声音启发了我。“要不然,我们把他扔到下水道去!臭水加氨气,他坚持不了多久,况且这条路上车少不会被发现。”张峰同意了。他将车停在路边,我下车随机看了几个井盖,可多数都扣得严丝合缝,没有专用工具根本没法弄开。我们只能边往前开边留意松动的井盖。李明生已经没有了力气,软绵绵地躺在后座上。开了五六公里后,张峰发现了一个松动的井盖。我们把李明生锁在车里,从后备厢里找到了一根撬棍。
我俩合力将井盖打开后,才发现居然不是下水管道,而是天然气管道,空间狭小,根本放不下有啤酒肚的李明生!真倒霉!张峰不耐烦地埋怨我出的馊主意。此时已快5点,要是再不动手就难办了。张峰冷冷地说:“直接埋掉算了!我知道这附近有个桃林。”听到这话,李明生突然挣扎起来,用头使劲撞我的脚踝。我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再看看驾驶座上的张峰,心里突然有些后悔。我本只想教训一下李明生,不至于到要杀他的地步。但现在事情失控了,我只能硬撑下去。
不一会,我们到了小桃林。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我们准备先把坑挖好,再把李明生扔进去。那辆面包车是工地用车,后备厢里有铁锹、镐头等工具。我俩各自挑了个使得顺手的就下了车。刚走出去一百米,突然发现有人打着手电朝我们走来。我很惊慌,张峰低声朝我喊把工具扔边上。那人边朝我们走来边喊话:“你们是干什么的?在这干什么?”张峰反应快,说我们路过迷路了。我沉默地站在旁边,静观其变。那人站在离我俩两米远的地方,手里拎着一根电棍,问我们怎么回事,张峰客气地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请教对方贵姓,并给他递过去一支烟。气氛缓和了些,那人说他姓刘,他把我俩看了看,又用手电晃了一下我们的车,说:“这附近在修路,确实容易迷路。你们从这开过去,过了第一个路口后再在第二个路口左拐……”
刘师傅一边说,一边用手电给我们晃着指引路线,我俩假装认真听着心里却很着急。他一走,我俩立即往回走。这时,我突然发现后车门竟然是开的!我直呼不好,拔腿往车上跑。张峰叫住我,说刘师傅还没走远。我们忍着焦急,疾走到面包车旁。完了!李明生不见了。张峰拿着手电快速地在周围巡视了一圈,没发现。“他应该跑不远,一定要找到他,否则我俩都玩完!”张峰下命令似的说。我惊慌地拿着手电和撬棍往东头走去,张峰拎着铁锹朝我的背面跑去,约好找到他就先直接弄死。
我拿着手电筒四处照,在离车子1000米左右的一堆干草中,我发现了藏在里面瑟瑟发抖的李明生。他那上下起伏的肚腩暴露了他的藏匿点,感觉到手电筒的光后,他抖得更厉害了。
我抡起了撬棍——这时,盖在他脸上的干草被他急促的呼吸吹开了缝,我俩的目光正好碰在一起。他本能地用手抱住头蜷缩成一团,像只肥硕而又惊恐的巨型仓鼠。那一瞬间,我突然下不去手了,撬棍定在了空中。最后,我选择了放弃,收起撬棍转身离开,叫他赶紧跑。张峰找了半天未果后,跟我碰了头。我指着相反的方向,说李明生肯定会沿着路跑,我们开车去追。说完,张峰发动面包车,沿着我指的方向追去……一个小时后,我俩被赶来的警察包围,李明生报的警。
采访结束,赵基说他现在很庆幸那一棍没抡下去。我问他小佳后来怎样了。他说:“小佳现在会定期来看我,挺好。”
编辑/杨晓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