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希洋
电影《草房子》改编自曹文轩同名小说,而电影的编剧正是原著小说的作者。影片继承了原著的散文化、诗性的叙事风格。它借鉴电影《城南旧事》的叙事手法,采取双线模式,在独立故事的同时贯穿桑桑对纸月的朦胧感情,做到了“形散神不散”。①
我们的现实生活不可能像文学或电影等艺术手段那样让事件在创作者安排下一件一件地发生。在生活中,时间对于我们每一个人而言都是平行的,每个人的故事在同一时间内都是同时发生的。要达到生活化的散文诗的艺术风格,遵循生活本身的规律是必不可少的。影片采取的是顺序的讲述串联起片段式的独立人物故事。影片的散文结构就在于这种串联,相互穿插、交错,进行互文,上文埋下的伏笔,展现生活的多面性。
当讲述到上课的时候,影片主要讲纸月来到油麻地小学,但也讲桑桑和杜小康的暗中较劲,通过上课时杜小康作为班长喊“起立”而桑桑不情愿地最后起立来展现。这就是在同一个场景即教室,同一件事即上课,但却讲述了多件事情,这符合生活的逻辑。
下课后,桑桑和杜小康继续较劲,一群孩子围绕着杜小康的自行车追逐嬉闹,桑桑在远处“鄙夷”“酸酸地”观望,但同时又讲“秃鹤”的“秃头”。前文提到陆鹤在上厕所时为了借小刀而甘愿出卖自己被摸秃头,但这时陆鹤就意识到了自己的秃头问题,便发狠生气,突然发作,然而下个转场就又是讲桑桑和纸月。本来陆鹤的帽子是陆鹤秃头问题的表面解决,矛盾得到了缓解,可是桑桑为了破坏杜小康和纸月他们的排练而拿了陆鹤的帽子,使得纸糊的矛盾解决法又被捅破了。
导演不是一直在强调陆鹤的秃头问题,而是穿插在不同事件之中,使情感暗自递进。这种暗自递进使得陆鹤在会操时的捣乱与破坏合情合理。陆鹤的捣乱是勇敢的,矛盾却没有真正解决,导演又按下不提。而转场之后桑桑护送纸月,同学们故意嬉闹桑桑纸月之间的朦胧情感,通过两位男性“安静”的转场,引出白雀和蒋老师的恋爱,为下文埋下伏笔。陆鹤演完戏后,在火光和月光中,不仅是桑桑,所有人都看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美丽和勇敢。至此,陆鹤的秃头问题和矛盾才得到了解决。
蒋老师和白雀的恋爱与杜小康和桑桑的友情穿插交错的讲述,麦场玩火后杜小康勇敢地承认错误,又把桑桑比了下去,桑桑逐渐认识到了杜小康的好,较劲至此得到了缓解。
之所以采用这种顺序的片段式散文结构,是因为在影片文本中桑桑是核心人物,能够串联起各个片段,正是这种串联才有利于达到“形散神不散”的效果,这个不散的“神”是“桑桑的神”也是“观众的神”,最后才是影片整体的“神”。顺序的讲述增加了影片和观众的亲近感。这种散文式的文本结构符合生活本身,多个相对独立事件同时讲述而又有所侧重,桑桑的视点和观众的视点相互交错,增加了代入感,更易于观众理解和接受。
生活本身就具有多意性,而要做到散文的“形散神不散”关键便在于“神不散”,电影《草房子》这种串联互文的文本结构恰恰做到了这一点,然后通过视听语言、人物形象塑造,对情境的刻画等方面上升了影片的诗意。
影片的镜头更多的是没有特殊的技巧和实验性质等一切难以被观众所理解的技巧,但不是说其中就没有艺术化的表达,而是在自然的、朴实的镜头中,艺术化的表达被隐藏。艺术化的视听语言不影响叙事,不影响观众理解故事中的人物,最主要的是为了抒情的表达,是基于影片文本而努力要达到的与观众情感上的共鸣,传递剧中人物面对生活难题时展现的精神力量。影片的抒情不是煽情,不是滥情,而是一种力量的表达。
影片开头,摄影机跟着桑桑的脚步穿过芦苇来到油麻地小学的教室里,伴随着一群小孩子的集体儿歌,桑桑回头“嘘”的一声然后笑开,跑走了,镜头停在黑板上的第一课“我的梦”。这就是一个典型的艺术化的镜头,但是很容易被观众接受和理解,因为它的浅层表意就是叙述故事的开始,观众不用去探讨这里“我的梦”的具体含义是不是像姜文导演的《阳光灿烂的日子》那样经过主人公删改而表达的愿意记忆的记忆,含有想象和做梦的成分。
杜小康家养的鸭子下蛋,导演用一个特写镜头来表达:在落日余晖的背景中双手捧着刚下的、还有鸭毛的鸭蛋,背景音乐是非常优美抒情的交响乐。这种艺术化的视听语言很容易打动观众,一个懂事的、优秀的好学生,积极面对常人没有经历过的苦难,在这一刻,心酸化作泪水,但还是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影片即将结束之时,桑桑终于尿出清澈的尿液来,桑桑父亲高兴、激动,甚至沐浴在尿液之中。导演用多个叠印和放大延长父亲的笑声来处理,配以舒缓的背景音乐,这也是对希望的抒情表达。这种艺术化的手法是为了让观众更好地感受到剧中人物的感情,抒情产生共鸣,具有很强的感染力。
影片对于“父亲”这一形象的塑造具有明显的前后转折变化,可以分为前篇(作为校长的爸爸)和后篇(作为桑桑父亲的爸爸)。而转折点最为明显的情节就是桑桑生病。
1.作为校长的爸爸
影片中男性形象总是很有话语权,不是在维持秩序就是在承担着家庭的生活经济。这既符合那个时代也符合小孩子桑桑的记忆。作为校长的父亲形象,一开场就掌握着纸月能否来油麻地小学的大权。面对女老师们对纸月来历的议论,校长义正辞严地教育了她们,论述了学校、教育和学生的关系,使得校长的形象高大起来。观众知道这是一个好老师、好校长,因为他懂道理,并且遵守道理。但是,这样的一位校长过于追求自己事业上的成绩,而忽视了对自己儿子的教育和沟通,也忽视了对他的关爱。作为校长的父亲形象,大多数时候都出现在办公室里的奖状前,细心地用鸡毛掸子打扫上面的灰尘。比如,校长教育议论纸月来历的女老师们的时候,背景是一墙壁的奖状。陆鹤找校长说不上学了,但是校长却高高在上地用鸡毛掸子打扫墙壁上的奖状。校长去教育桑桑倒水到妹妹床上时,穿的是一件印有大大的“奖”字的白色短袖衣。当一件道具反复出现的时候,我们不能忽视它在影片中起到的强调作用,甚至是造型的作用。
2.作为桑桑父亲的爸爸
桑桑病了之后,父亲大部分都是处于背着桑桑到处寻医问药的场景中。父亲甚至对医院的医生说:“你不是我的同志。”我们应该注意到,在那个年代,阶级情感是非常赤诚非常圣洁的情感,但是在此处桑乔为了桑桑对医生说出了“你不是我的同志”。当桑桑对父亲坦白麦场玩火还有自己的时候,父亲感动地哭了,谁能不被孩子的善良所打动呢?当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告知父亲老医生的下落时,父亲竟感激地给他跪下了。镜头并没有直接拍摄父亲跪下的场景,而是随着背着桑桑的父亲的下跪摄影机也“下跪”表达了父爱的深沉。
《草房子》里的女性形象主要有女老师们以及桑桑的妈妈和纸月。通过影片我们可以看到,传播流言蜚语、搬弄是非的是那些女老师们,但是教育桑桑不能偷看他人信件并且为桑桑熬药的也是女老师。桑桑妈妈一直任劳任怨,洗衣做饭。而纸月的乖巧、懂事也是让人怜惜。《草房子》中女性形象的塑造符合那个时代,甚至符合中国传统。我们应该正视我们的文化底蕴,男耕女织、挑水浇园,这是我们对于家庭和睦幸福的传统向往。要达到被我们的观众所认可的生活化散文诗的艺术风格,植根于我们民族的文化底蕴很有必要。
影片集中选取了纸月、陆鹤、杜小康、蒋老师和白雀以及桑桑爸爸来描写。这些人物可以说对桑桑的那段生活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如果把这些人物去掉,那么桑桑的那段记忆大概就成为了一片空白。
人物和情节是相互推动的,即人物的决定推动情节的发展,而情节的发展才能真正展现人物的形象。比如说,陆鹤对自己的秃头问题,从一开始的毫不在乎,到被排除在外而以自己的方式勇敢地破坏现有规则,再到最后的演戏从而被尊重、被认可。陆鹤的人物形象便通过情节的发展而得到了具体的展现。通过麦场玩火和“红门事件”,杜小康遭遇了一个又一个的厄运,以至于这位优秀的班长最后被迫摆起了地摊,丧失了进入油麻地小学继续学习的机会。会操捣乱,麦场玩火,丢失信件,这三件事对一个孩子来讲,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对纸月的朦胧情感也是那个年纪特有的体验。所以,在桑桑回忆的视角,他想起勇敢赢得尊严的陆鹤,想起那位让人心疼的最好的朋友,想起自己心怀愧疚的蒋老师和白雀姐,当然还有静静悄悄的纸月。
王夫之说过:“夫景以情合,情以景生,初不相离,唯意所适,截分两橛,则情不足兴,而景非其景。”②影片《草房子》所营造的诗意的风格离不开这种情景交融的意境在电影镜头中的呈现。影片中大多数场景都是作为情境来进行表达创作的,比如草房子、芦苇塘、学校、教室、玩闹的院子、河流以及放飞的白鸽等。
20世纪60年代,广大乡村地区大都是草房子。影片和小说都取名为“草房子”,是因为草房子是那个时代记忆的象征符号,区别于我们现在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或者瓦房。草房子不仅鲜明地指出了故事发生的时间、地点等信息因素,更是代表着逝去,代表着追忆,代表着其所承载的童年的美好。
在那片草房子的周围,还有河流和芦苇。这里的水波澜不惊,是温柔的水。水的意象在这里有治愈的情感承载。上善若水,河流对于桑桑他们是夏天消暑嬉闹的好去处。在蒋老师和白雀的恋爱中,不管是甜蜜的思念还是被阻拦的忧愁,蒋老师都会来到芦苇塘边吹起笛子。在这里,水成了被诉说的聆听形象,水分担着蒋老师的情感,治愈着蒋老师的内心。水和河流代表着美好。当桑桑和欺负纸月的“坏孩子”比试的时候,也是水拥抱了勇敢的桑桑。
教室和校园是故事发生的场地,记录着时光。尤其是在影片即将结束时,桑桑在屋顶上点名,一个个名字念过去都是一位位曾经的同学。而关于成长的记忆,校园、教室是最好的承载体,场景唤起剧中人物和剧外观众共同的情感以及对美好少年时代的追忆。
影片大多是外景拍摄,自然风光占据大面积的篇幅,增加了生活化色彩,更显真实,使得影片整体做到了“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充满诗情画意。苏牧老师分析影片《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是“生命在银幕上流淌”③,影片《草房子》通过散文诗生活化的艺术风格等也做到了这种“生命在银幕上流淌”。
但是我们也应该冷静、客观地认识到,导演有意识地淡化了那个年代里的苦难,美化了校园。风车和白鸽的形象是不太符合那个年代的,尤其是学校和社会有明显的割裂,我们很少看到学校通向社会的路,学校、芦苇塘好像都是与世隔绝的“桃花源”。这种美化与淡化也呼应了影片开头黑板上的“我的梦”。
电影《草房子》散文诗的艺术风格,要归功于它的生活化。顺序的讲述串联起片段式的独立人物故事,上下文的呼应使得影片结构自然流畅。隐藏视听语言技巧的抒情化表达镜头潜移默化地打动着观众,使得影片外的观众和影片内的人物产生情感上的共鸣,不仅使观众理解影片中人物的情感,更能唤起观众内心的情感,传递一种精神上的力量。
注释:
①邱钰香.赵浅析电影《草房子》的艺术魅力[J].电影评介,2011(24):41-42.
②(清)王夫之.姜斋诗话笺注[M].戴鸿森 笺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76.
③苏牧.荣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1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