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栖溪(四川师范大学,四川 成都 610101)
“春之礼赞”——皮娜·鲍什之灵肉原欲说
1975年皮娜·鲍什同样也根据斯特拉文斯基的这支《春之祭》进行现代舞的编舞,时隔62年,当《春之祭》之曲与全新的《春之祭》之舞再次相遇时,光景早已不同往昔,德国现代舞剧场的崛起再一次为《春之祭》创造了生机勃勃的生命情调。虽然时隔62年光景,皮娜对《春之祭》的全新演绎却丝毫不因时间更迭而脱离、削弱《春之祭》的精神意志,甚至可以说在情感和身体上更真实和彻底,如果说尼版《春之祭》是反芭蕾传统规范的突破,皮娜则实现了身心的全然释放,身体状态仍是按照一种相对的模式结构塑造的,表达的意义也包含在这种身体语义形态结构中,力图在表现主义的范畴进行形式创造,它接近邓肯的某种内在理念,然皮娜的理念并不似“狄俄尼索斯”之狂喜,仅凭纯心理和生理的欲望发泄。其一方面是服从仪式的目的性和功能性,同时又从人体动作源的本质属性入手,解放了相对的审美概念,身体的自由意志受精神、情感的支配及主宰,肉体的功能意义在此逐步淡化或者说转化为一种天性委派,本能的驱遣。佛洛依德认为人类的心理结构包含着某种无意识的系统,是人本能即原欲的储藏库,它以服从人的欲望为原则,总是迫切的寻找某种发泄的途径,但由于其与社会道德相抵触,因而在其无法得到满足之时便会被压抑到无意识中。皮娜正是把这种根植在人类意识中的原始“兽性”提炼出来升华为能被社会集体意志认可的艺术表现形式。
皮娜在《春之祭》中所看到的绝不只是祭祀的形式概念,春,在四季的概念之中本生是起始的含义,是生命流转百回后再次重生的决心,原始祭祀活动中,人类对自然抱有无法抗拒和阻挡的期望,希望借助“神力”将人的有限躯体发挥到极致,也祈求在神的庇护下实现和满足当下的一切的夙愿。《春之祭》祭得是大地之神,祭得是对新生事物向往之力,所以,穿透躯体的外壳才能看到人们不顾一切得到疯狂行径,生死的观念在这样的祭祀活动中变得极其模糊,故皮娜版《春之祭》所塑造的形象不是某种模式的复制,而是实实在在,真情实感的人,它的崇敬、欣喜与疯狂都承载于完全独立的生命个体之中。驻足于人体得到机能,人类是有机的反应供体,其情、意、志的传达能力远高于其他生物。早在维多利亚时期,就流传着人类的身体及内脏器官都是是粗俗、低级的产物,而最高的本质则存在于思想之中的观念。也许这样的叙述是较为极端和主观意义,但我们不得不由此推导,人类的行动能力受制于何处。艺术理论与舞蹈研究的奠基者科林伍德曾以“舞蹈从来就是巫术性质的”作为舞蹈功能性的概述,其真正得到含义在于人类舞蹈的目的除了某些实用的价值,更主要集中在自我情感内力的释放。观之题材,《春之祭》立足于其本质是生发于原始巫术性质的,皮娜试图在某种巫术意识中探寻舞蹈仪式和人类舞蹈行为的合二为一。诚如皮娜所说“我在乎的是为何而动,而不是如何动。”动的可能性埋藏在人类的内部反映机制中,皮娜将思维和情感的延续性转移、嫁接在外部的皮囊之上,不仅是从动作的传达力度,而是一种身体整体结构的性情表达,从行为透视到动作,它隐匿在神秘的仪式体的统御下,用尽全身解数,毫不犹豫的力量贯穿始终,动作的重力走向在受大地引力的吸附下变成了参与者的信仰、天性使然。值得注意的是皮娜对动机/动作的重复使用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痴狂,这和她所提倡的“重复是对自我和身体诚实的认同”紧密的联系在一起。《春之祭》是一场由神秘灵体性质引发的宗教仪式,献祭的不单是肉体的更重要的是主宰肉欲的灵魂,是一种直至生死于边缘化的“盲从”,开篇进入时人与大地缠绵悱恻的“寄居”关系,逐步演变为众参与者的疯狂的顶礼膜拜和恣肆的舞蹈,再转移到同性与异性间的互诉,最后将积蓄的全部力量加注于献祭少女一人之上时,这种力量仿佛增加了千倍、万倍似的伴随其用生命的代价消磨殆尽,直至浸入大地的泥土与肌理中。
皮娜从整体的创作概念上将风格化发挥到最大化。其一,有别于传统舞台设计,以人带景,以舞绘景,舞蹈剧场给舞蹈创作提供了多重的可能性体验。布满表演区域的泥土还原了“真实”的环境,当祭祀的“参与者”踏上这片松软、泥泞、炙热的土地时,身体的真实性跟随情境进入,动作的质感在动力和引力也像是被汲取了一般产生了微妙色彩。其二,褪下了束缚、繁重的装饰性服装,将传统观念中,人们难以启齿的身体内涵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无论是女人的肉色连衣裙,还是赤裸着上身的男人都极尽可能的把人类身体的天然美感展露无遗,将关注点聚焦在人体的原生性与可塑性上。诚然,《春之祭》的的主题是一场围绕着生命起点及终点的生肉祭礼,其中不乏原始遗存的风貌保留,但皮娜终究不是生存在原始社会和场景中的,艺术的想象功能催生其在她当下的社会语境以及生活结构中提取相关的舞蹈需要。皮娜的现代舞语汇结构,除了本身的动作属性,还随着大量动作修辞结构的涌入,形成一种表达功能,成为舞台之上“参祭者”的交流功能,也成为舞台之下“参与者”的欣赏功能。
综上,皮娜·鲍什从表现主义的的实质对《春之祭》的题材内在结构做出引流,其发展进程承接了《春之祭》戏剧式的情节的叙述,但在演绎手法却并不根植于戏剧式结构。情境交融显然并不是皮娜·鲍什的专利,然皮娜却是一位真正的“人体学家”,她将人类对人体的外在研究深入至核心的精神领域,尤其是那种根植在人类、民族集体无意识中的共通性,让形式感长在创作的理念之上,建立在人体的欲望和机体之中。《春之祭》如同系在真实与虚幻间的死结,精神和身体的互相牵连羁绊着人性的伪善与生命的轮回,放眼而去,何须纠结这场生命仪式的真实和结局,生命不止,情欲不息,待到曲终人杳,唯有不丧失了那份涤魂荡魄的崇高精神,才能使得肉身藏于百年而不腐,徒将那红裙倩影弥留在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