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铮
一场突如其来的白色眼疾席卷了整座城市。患者的眼睛虽然没有器质性的病变,但是眼前一片雪白,以致失明。这种传染性极强的疾病使得与患者有过接触的人,包括眼科医生博尔在内都难以幸免。空前的恐慌和巨大的阴霾笼罩着这座城市,政府将病人强制隔离在一座废弃的精神病院中。于是一个对于人性维度、道德底线、社会诟病、价值体系与自我救赎的深刻探讨和严酷拷问的极具魔幻色彩的故事——《失明的城市》就此上演……
白色代表光明,却成为了失明的症状。黑色代表黑暗,却成为了复明的标志。作者巧妙地运用了光明与黑暗、真理与蒙蔽的错置来隐喻这种非病理学上的失明其实是心灵和灵魂的失明。其实,这里失明的并不是人赖以生存的城市,而是活在城市中的人。从艺术走到现实中,人们又何尝不是这样?瞪圆双目、视物清晰,却对很多人和事视而不见,无处不流露着人性的冷漠和道德的缺失。作者将一个极端矛盾、巨大的人间灾难和盘托出,把剧中人物瞬间推向地狱的边缘。撕碎了他们的层层假面和伪装,打破了身份、地位、容貌、年龄等一切界限,抛开了现代文明的重重标准,裸露出最真实的灵魂,放置在显微镜下,看眼盲如何转变为心盲,看最原始的欲望吞噬道德的束缚,看人类的自觉是否被唤醒,看自我救赎如何让心、眼重见光明。值得敬佩的是,作者用一个故事、一个极端事件探讨了众多宏大的现实社会命题,关乎人性、信仰、性别定位、生存与死亡、沉沦于救赎、社会阶层、极权政治等。《失明的城市》承载了厚重的社会反思和深刻的思想启迪,堪称现代警示录。
剧中结构和矛盾设计精准,层层递进。从进入隔离室的内部斗争开始,到对自由的渴望,再到盲匪的出现,矛盾再次升级。盲匪带来的是地狱中的地狱。来自不同阶层的人们在绝境中展现了人与环境的冲突以及人与自我意识纠缠的最极致的状态。在食物面前,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瞬间降至最底层,人们不惜用女人来换取面包。尤其是尼莫和博尔的争论尤为精彩。尼莫赤裸裸地提出了毫无道德底线的要求,并且大言不惭、理直气壮,甚至认为相较于那些“心里想,嘴上不说”的人,他本人才叫大义凛然,才更加高尚。这里我们能看到虽然褪去了社会标签,但是那些余温还在。博尔就是在阶层、地位、职业,当然还有内源性的价值观的投射下极尽能事地修饰和美化着自己和尼莫相同的需求。于是上演了真小人大骂伪君子那酣畅淋漓的一幕。五十步笑百步的对话是如此讽刺和晦暗,让人嗤笑中又带着一把辛酸泪,愤怒中又藏着一抹无助之情。于是观众们产生了强烈的代入感,都在默默思考和扪心自问——如果换做是我,我将如何取舍,如何面对?博尔的妻子是全剧中唯一没有失明的人却也是最痛苦的人,她看到了人性最丑陋的一面,看到了人们包括自己的丈夫在绝望中的懦弱和道德的沦丧。她是作者特意配置的一双眼睛,去见证黑暗,同时也是黑暗中的一点光亮、一丝温暖和一线希望。在现代文明中,那些被视作弱势群体的女人们,在面对极恶挑战的时候,在博尔的妻子的引领下站了出来,直面邪恶、无畏抗争,触发了母性的坚韧和奉献精神,熠熠生辉、星火燎原。
《失明的城市》作为一部值得人们警醒、反思的话剧,是有重大思想意义和精神价值的,它直指我们的内心,直指整个人类生存的境遇。在地狱般的境遇中人类该如何维持道德?如何坚持信仰?如何寻求自身的精神出路?如何保持精神的力量?如何去思考人类的前途命运?一系列的问题摆在我们面前。比疾病蔓延更迅速的实际是人类的恐惧,比灾难更可怕的其实是人类的群盲主义,一切还没有结束,一切还在过程中,而思考不会也无法停止。
通过对剧本的解读,奠定了该剧的舞美创意基调。冷漠、残酷的世界,阴暗、猥琐的心理,扭曲、变态的人格,由此对应的是灰暗、压抑、冷清、封闭的空间。光感强调的是光色的冷清、光束的锐利、光源的点状化以及光斑放肆、无弹性、无伸展、无生气的投射。应该用一些看似散乱的光线来突出全剧忧郁的气质。
本剧的情节主要发生在两个场景中,一个是文明社会中秩序井然的医院,另一个是隔离患者犹如人间地狱的荒废精神病院。两个场景具有天壤之别,形成一明一暗的鲜明对比。
1.场景一
第一个场景,由线条组接,突出金属感,背景是高楼林立的水泥森林。宏伟、绚丽的高楼大厦,拥挤的城市,紧张而又快速的生活节奏,要将整个气氛营造得秩序井然。钢筋混凝土的世界,看似坚固、牢靠,但这座城市能否应对突如其来的灾难?现代化的设施、五彩斑斓的世界,虽然表面繁华,却可以从行色匆匆的路人眼中读出这个冷漠的城市或许在某些方面有所缺失,为第二个场景中崩塌的世界埋下伏笔。
舞台的色调是明亮的,设置了两个表演区域。一个是博尔医生的诊所办公室,另一个是候诊区域。诊所办公室设置在一个高台上,通过四五个台阶可以走上去,既清晰分辨了舞台区域,又强化了舞台层次和空间。候诊的患者们要仰视医生的诊室,给人以高高在上的感觉。大家排队甚至不惜加塞想要得到救治,体现了大家对于健全、对于美好的渴望。高高在上的诊室也有阶层、社会地位的象征意义。舞台运用多种手段调动演员的表演、烘托情景的气氛,但是笔者认为该剧不应运用过分花哨的手段,从而弱化了该剧宏大的主题和厚重的意义。
2.场景二
第二个场景,背景的高楼林立变成了破败的废墟和钢铁垃圾。整个舞台的色调是灰暗的,彰示灾难降临后城市的混乱和人们沉重的心情。舞台同样有上、下空间的划分。精神病院中患者们居住的宿舍的门是在高处的,进入宿舍的人必须要走下台阶。他们向往的外面的自由世界是高高在上的,他们仰视着外面,自己却身处台阶下,犹如牢笼之中。同时患者走下台阶时需要一步一步地摸索,给演员们模仿盲人的表演以支点。病床七扭八歪地摆放着,显示精神病院的荒废和黑暗世界的混乱。
用第一个场景与第二个场景的高处与低处的逆转,体现剧本的现实意义与哲学思考。
3.全剧结尾处的舞美变化
第二个场景要在结尾处出现巨大变化,原本存在的精神病院的围墙、铁栏与主背景的城市废墟轰然倒坍,后背景通过LED大屏幕或投影的方式转化成远处曙光的动态图案,在结尾处给观众以对光明的向往和对美好生活的追求的引导。
4.其他手段的运用
该剧综合运用多种手段,让观众进入更为立体的、全感官刺激的多维度观演空间之中,极力消除“演”与“观”的屏障,让观赏此剧的观众有更为身临其境的感受。
(1)将表演区扩大
在转换入第二场景的过程中,群演进入观众席,他们衣衫褴褛,目光呆滞,手持铁栅栏,通过表演调度将观众席分割成若干区域,形成若干个牢笼,让舞台与观众席成为一体,使观众产生与舞台上的演员一样的身处监牢的感觉,达到观众无法分辨出哪里是表演区、哪里是观众区的效果,增强剧目的代入感。
(2)纱幕的使用
在群演将观众席变成“牢笼”的同时,舞台与观众席之间落下一层薄薄的纱幕,使观众观看舞台上演员表演的时候视线变得模糊不清,增强第二幕剧情中压抑的气氛,并让观众体验“轻度失明”的感觉,对剧情的推进和演员的表演进行有益的补充,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带领观众走进“失明的城市”。
(3)气味的使用
该剧在表演中大胆使用气味的元素。在第一个场景中释放水泥和建材的味道,让观众体验到被钢筋混凝土环绕包围的感觉;在第二个场景中释放腐朽潮湿的味道,让观众仿佛置身于囚禁剧中人的精神病院的监牢之中;而在本剧的结尾处,牢笼崩塌、曙光来临之时,释放青草与鲜花的香气,使人神清气爽,产生摆脱捆绑与束缚的感觉。
1.刘妍.拷问城与人——话剧《失明的城市》的改编与舞台创作[J].艺术评论,2017(05):45-50.